岳里行回头去看,小楼的方向渐渐飘起了黑色的烟雾。 倾盆大雨一直未停,这场火注定无法形成燎原之势。 只是病房应该已经被破坏了。 “只要卡车里的那些人不死,就还有证据。”岳里行说。 那些人是最血淋淋的震撼,是已经被折磨到千疮百孔的人证。 “是。”鹿萼点点头,她想到了弟弟…… 弟弟也在卡车上,她一定要见到他。 见到他之后,鹿萼要向他说声抱歉,哪怕他已经听不见了。 鹿园原本该有大好的人生。 六年前爸妈去世时,他才十五岁。 鹿家姐弟向来是外人眼中的乖孩子,一个才艺出众,一个成绩卓绝,大家都说是鹿老师三生有幸修来了这么一双儿女。 只有鹿家人知道,这份优秀有多来之不易。 鹿萼自己每天练舞练到星辰满天,有时很晚从舞蹈室回来,还能看到弟弟房间的灯亮着。 他写完功课就会看书,钻研那些艰难晦涩的历史文献资料。 鹿园喜欢历史。 他的房间里几乎被各种文献典籍占满了,鹿萼偶尔随手从角落里拿起一本书,总能看到他在上面做得密密麻麻的批注。 有时鹿萼会端一杯牛奶走进他房间,听鹿园给自己讲一段磅礴老秦、辉煌盛唐。 他虽然处在最该跳脱的年纪,但眉宇间没有一丝浮躁,总是不疾不徐的,说起秦一统天下唐万朝来贺时,眼里闪着骄傲的光。 但历史并不只有荣光。 讲到清朝末年他连声长叹,问鹿萼:“姐姐,你说圆明园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它还在,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鹿萼拿起弟弟桌上的《晚清七十》,看到他在空白处摘抄了一段《少年中国说》——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鹿萼只能听懂他讲的历史故事,对于这种问题可回答不了。 便对他说:“少年人,这个问题还是问问爸爸吧。” 鹿父是个历史老师,听完儿子满怀惆怅的发问,想了想回答道:“每段历史都有它存在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上可以追溯到绵延千年的国家制度,下可以局限到当时当地的环境、天气。要就已经发生的事实去客观分析,畅想是没有意义的。” “不过儿子,”鹿父从口袋里拿出两包饼干分给自己的小儿女,看着他们吃下了,才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圆明园是国人的明珠,是我们心中象征美好的大花园。失去它是一个沉重又悲痛的警醒,提醒我们后来者应该勉力自强,不再受辱。”鹿与尘说,“而这也正是研究历史的意义。” 鹿园点点头,将小饼干吃完了,又喝光了姐姐端进来的牛奶。 下巴一扬,道:“我希望有朝一日会有新的花园出现,能装进我们这个时代的美好。” 也许是嘴巴上一圈没有擦干净的牛奶,也许是他眼里闪着的光。说这话的鹿园,看上去终于有几分孩子气的活泼。 父子二人长篇大论,鹿萼有些昏昏欲睡。 被鹿园一推,迷瞪着眼问:“什么花园?” “姐姐,如果我要是建一座像圆明园那样美好的花园,你想要里面有什么?”鹿园笑眯眯地问。 “啊,”鹿萼脱口而出,“有你们就好啦。” “姐姐格局真小。”鹿园摇摇头。 鹿萼擦掉了他嘴上的牛奶:“是啊小屁孩,我就是小格局的人,我只要有你们就够了。” 鹿园把书抱在怀里,表情认真郑重:“我希望这座花园能展现出祖国傲立于世界的样子。” 鹿光尘闻言一拍桌子,抚掌大笑:“好!好!我的儿子是个胸有大志的人。” 是的,这孩子从小就不一般。 他读过万卷书,身上有着超脱年纪的智慧与超然。 所以当鹿家爸妈突遭横祸时,鹿萼崩溃绝望到不能自已,鹿园却用最短的时间隐藏起了悲痛。 他对鹿萼说:“姐姐,过去的每一秒钟都是历史,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一直沉溺悲痛是没有用的。” 他整宿整宿地陪着鹿萼,硬是把鹿萼从一心求死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可最终却没能拉回来自己的性命。 他遭遇车祸那年是十八岁,拿到了北大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依然热爱历史,他自己也归于历史。 鹿萼想对他说声抱歉。 对不起弟弟,姐姐不仅害死了我们的爸妈,还害死了你。 下辈子投胎千万不要再遇到我了,去一个可以长命百岁的家庭吧。 她紧紧地追着前面的卡车。 鹿园就在其中一辆,想见他。 要见到他。 “后面有人追车。”岳里行忽然说。 他回头看到,有两辆车正远远地跟过来。 蓝光浮起,岳里行手里现出了一根花纹繁复的细长条朱漆描金花望远镜,他拔掉望远镜上的盖子,朝身后看去。 “是刚才楼上的狙击手。”岳里行说。 那些人已经在车上架好了位置,只待距离合适就会射击。 鹿萼将油门踩到了底,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睛冷得能结出冰凌。 越野车几乎要飞起来,前方卡车已经越来越近了。 “你不要分心,我来处理。”岳里行说。 想了想,他探身出窗外,一道明亮的蓝光自他黑戒上飞出,如迅疾的箭矢一般打向后方。 有“轰”的一声巨响在身后回荡,地面隐隐震颤了一下。 岳里行回身坐好,蓝光隐于他指间。 后方,载着狙击手的两辆车速度骤降,司机用平生最快的反应踩下了刹车。 对讲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卧槽”和吸气声,这些端着枪的人拿不稳自己的武器,连枪掉了都不知道。 他们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庞然大物,有种在看鬼片的惊悚感。 在他们眼前,屹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 山间道路并不宽阔,这座宫殿中心勉勉强强地架在道路上,其余部分直接戳进了山体里。 看起来玄幻又诡异。 朱红圆柱立在地面上,图案繁复的廊檐上方是两层气派庄严的重檐庑殿顶。 廊后门扇大开,隐隐可见里面幽深的空间。 这宫殿出现得太突然,两辆车好险才没有撞上去,堪堪停在宫殿前方。 有眼神好的看到两层殿顶间有一块深蓝色的匾额,眯着眼睛辨认出了上面的三个字。 “乾清宫?!!!” “见鬼了!” 所有人呆在车里瑟瑟发抖,不明白为什么这深山老林里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个玩意。 “海市蜃楼!”有人肯定地喊了一嗓子。 “啊?”没听说过海市蜃楼是这样出现的,而且这看起来是实实在在的宫殿,并不像是虚幻的景。 刚刚砸在地面上时甚至还有“轰”的巨响声。 有人拿出手机想要拍照,打开摄像头看着手机里空荡荡的山间道路,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车外。 宫殿不见了。 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有因宫殿砸在地面被震下的碎石正扑簌簌地从山上滚下来,宫殿横进山体撞出的巨大凹痕也清晰可辨。 它来过,它走了。 它挥一挥衣袖,带走了狙击手们的魂魄。 “是海市蜃楼吧……哈哈,哈哈。”刚刚说话那人打破了可怕的寂静。 “是吧。”只有这样解释,这事似乎才勉强说得通。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有人已经被吓到失忆。 这话问住了同样失忆的其他人,半晌后才有人试探着回答:“好像是要过来追人吧。” “人呢?” 众人看向前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辆越野车的踪影? 越野车这时已经追上了最近的一辆卡车。 岳里行拿出一把枪,瞄准卡车的轮胎开枪。 子弹“砰砰砰”穿进轮胎里,卡车猛地打了个趔趄,险些侧翻过去。司机驾驶经验丰富,险而又险地控制住了车。 隐隐能听到尖叫声和哭喊声从车厢里传出来,里面大约一片狼狈。 越野车和卡车离得近,卡车控制方向时差点撞上了越野车。 幸亏鹿萼反应快,及时踩刹车打方向盘,才没有撞上。 岳里行收回了枪:“这样不行,太危险了,卡车会出事的。” 如果司机没有反应过来,很可能卡车就撞到山上了。 鹿萼说:“先把这个位置告诉黎副队。” 至少这辆卡车不能再前行了,也算是先救下了这车的人。 岳里行直接拨通了黎迪安的电话:“黎副队,定位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有一辆已经被转移出来的卡车停了,可以直接过来救人。” “好,”黎迪安立刻说,“其他车的目的地是归一火葬场吗?” “不确定,”鹿萼重新发动了车子,开始追第二辆,“但是看地图应该是的。”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黎迪安说。 第二辆车离得不算远,大约是听到了枪声,忽然开始加速。 “如果不能开枪,要怎么拦停呢?”鹿萼皱眉,“我直接开过去挡住吧。” “不行,”岳里行立刻否定,“他们这些人丧心病狂,会撞上来的。” 即便是结实的越野车,也禁不住全速行进的大卡车一撞。 岳里行又拉下来了一道雨幕。 他本想用宫殿挡住最前方的车辆,这样其他车都会停下来。 可是道路蜿蜒崎岖,视线里只有最近的车,看不到最前方的车辆开到了哪个位置。 “把地图给我看看。”鹿萼说。 岳里行找出了去火葬场的地图。 鹿萼看了一眼:“去那里没什么岔路,我直接去追最前方的车吧。” 只要第一辆车没有开进火葬场,后面的就算临时改道,至少车厢里的人还会活着。 “好。”岳里行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鹿萼驱车超过最近的这辆车,经过时岳里行抬头看了一眼卡车司机。 他似乎正在打电话,“快……有人在追……” 司机的声音顺着风飘了下来。 他在给前面的车报信! 鹿萼眼神一凛,已经无暇他顾,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迅速超过此车,前方车辆从眼前一闪而过,被小山挡住了。 大约三分钟后,鹿萼追上了第三辆车。 五分钟后,鹿萼和第四辆车并驾齐驱。 而这时,归一的标志出现在了眼前。 第五辆车已经开进去了。 也许弟弟没有在最前面这辆车上。 不会这么巧的。 都已经超过了四辆车,他也许就在后面那四辆中的一辆上。 鹿萼拼命地安慰自己,只是心跳越来越快,眼前突然一阵眩晕。 她猛地踩下了刹车,停在了归一门口。 “鹿萼!”岳里行惊呼,一把攥住了鹿萼的手。 她手抖得不像话,牙齿磕在一块,发出“咯咯”的声音。 岳里行下车,解开鹿萼的安全带把她从车里抱下来,拍拍鹿萼的脸。 “鹿萼你看看我,看看我!”岳里行捧着她的脸,逼她和自己对视。 她的状态太不对了,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理智,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具空壳,眼神冰冷又涣散。 “不是要见到鹿园吗,你还没有看见鹿园!”岳里行对她说。 “鹿园……”鹿萼呆呆地抬头,无神地瞅着他。 她忽然间颤抖了一下,猛地推开岳里行跑进了归一。 第五辆车停在门口,周护士正从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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