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在一瞬间让贺青玄手脚回暖。 她把塑料手机捧到耳边,下意识想要叫出一声“宋缘”,却听见一个带着电流的模糊男声:“说。” 陌生的声音。 贺青玄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 “有东西在敲我家门。”她开门见山道。 实际上,贺青玄动作很快。从那个未知的东西开始敲门,到换好衣服和人通话,她前后只耗费了不到五分钟。 但危险正迅速升级。除了拍门,她还听到了“咔咔”的撬锁声,和哭泣一般的尖利呼唤声。可怜的正门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她试图组织最简约的词句描述自己的现状,没想到男声强硬地打断了她:“我听到了。你开着灯吗?” 又问灯? 贺青玄答:“都开着。” “把灯关掉,现在就去!”男声命令道,“你的卧室灯留下。” 贺青玄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他人言听计从,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切地痛恨玄关灯开关放在大门旁。但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余地犹豫,时间在流逝,浪费一秒都会让自己更被动。 她咬紧牙关,冲到门边关闭玄关灯。 一靠近门,她便听到了更多。 仿佛有利爪正抓挠着门板,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头皮发紧;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呼噜呼噜”和“呃呃”叫声,属于人类声带,又似与野兽无异;密密麻麻的爬动声,锲而不舍地和门的缝隙角力。 还有褚灵华。 褚灵华的声音哭泣着,哀哀地叫她“小玄”。 贺青玄扭头就走。 关闭玄关灯,客厅灯、餐厅灯,然后是洗手间、宋缘的卧室。 基于无知的思考只会带来混乱和退缩。贺青玄排开脑中凌乱的杂念,一步一步给自己下达指令,用空白遏制恐惧,并把剩余的注意全部集中在男人的指示上。她并非信任这个陌生男人,而是信任给了她这个号码的宋缘。 “你必须尽快离开这栋楼,不,小区,”耳畔,男声加快了语速,但仍然字句清晰,“留下卧室灯,关上卧室门,然后找一个离大门更近的房间,没有房间就躲客厅窗帘后面。” 卧室灯成为了家里唯一的光源。贺青玄一关上卧室门,浓郁的黑暗立刻重石般压下,让她喘不上气,又如同烟雾腐蚀着周身,刺得她皮肤发疼。 她跑进和自己卧室相邻、但离大门更近的宋缘的卧室,虚掩上门,站在门后。 “等它进来再趁机逃走。别被光线照射,别让它看见你,”男声说,“别坐电梯,从楼梯下去,不要触发声控灯。如果遇到别人,不要有任何反应,当他们不存在。” “我记住了。”贺青玄说。 “摧毁通讯器,”说到此处,男声停顿了一下,“祝你好运。” 没等贺青玄回应,对方便挂断了通讯。他简直像个消极怠工的NPC,平稳而冰冷地运转着,照本宣科完游戏规则便欣然退场。 贺青玄独自站在黑暗中,刚才用玩具手机和陌生人通话仿佛只是一段荒诞不经的梦。 她抓住翻盖玩具手机的两头,用力掰断,丢到一旁。 莫名其妙的规则混同着陌生人低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飞旋。她像一个蹲踞在起跑线前的业余运动员,因姿势错误看不见前路,只竖耳等着一声发令枪响,便不得不盲目而拼命地向前冲刺。 奔向无光的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砸门声兀然停了。 寂静。 冷汗顺着眉骨滴下,肠胃紧绞着,贺青玄却忽略了这在平时难以忍受的不适。时间的流逝在此时丧失了意义。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优雅而礼貌的。 被敲响的并非正门,而是她的卧室门。 贺青玄的脖颈还僵硬着,双眼微微偏转视线。她正躲在隔壁房间的门板后,离那未知的东西不过一步之遥。 “笃、笃、笃”。 房间的温度似乎在下降。 她无声地、断续地深呼吸,努力想让情绪平缓,生怕激烈的心跳声惊扰了它。 “笃笃笃”。 想要干呕。手脚因为过度紧张轻微地打颤。想要把自己塞在狭小的空间,想要大声惨叫,想要抱头鼠窜,想要流眼泪想要咬它一口想要拿刀和它同归于尽。 “笃笃笃”。 仿佛双脚悬空。在未知身侧等待逃离的时机,像在绞刑架上被反绑着双手,在风中晃动着祈求奇迹。 “咯哒”。 光从门缝间挤出,贺青玄干涩的眼球几乎被刺激落泪。 它站在门前。 无论多自以为高明的比喻都在此时熄灭。头发,贺青玄只能这样形容,人无法描述超越了自我认知的景象。 丝缕状的“黑发”汇聚成类人高的柱体,网一样拥堵着卧室前的走廊,盘绕、蜷曲、扭动。无数乱转的眼睛在发缝间灵活地游走,像垃圾场里的老鼠般愉快徜徉。 如果贺青玄停留在卧室或更靠里的房间,绝无可能逃脱。 但此刻,它的全部视线都痴狂地挤向门缝,品尝着灯光,嗅探猎物的踪影。 当发团开始淌进亮灯的室内,地上那一线亮痕被它臃肿的躯体彻底堵住时,贺青玄从它身后的房间溜出,乘着黑暗,尽可能迅速地无声逃离。 这并不容易。怪物就在身后,贺青玄不知道它是否会发现自己,而她无暇也不敢回头。冰冷的恐惧趴伏在背上,惊吓让她四肢虚软无力,为了避免撞到障碍物发出声响,她几乎是爬着逃进了楼梯间。 “不要触发声控灯。”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规则,不在乎自己是否狼狈,手脚并用地尽快往下挪。 黑暗追逐她,撕咬她,却也保护她。 公寓楼共有21层,贺青玄和宋缘租住在12层。终于到达一楼时,贺青玄的冷汗已经将衣服浸透了。 “你是三栋的贺青玄?” 今夜的月亮大而明亮,像一只凑得极近的眼睛,手电筒的光横扫过来,看得并不分明。贺青玄几乎要被它迷住了。夜巡的圆脸保安惊讶地看着贺青玄好似见鬼一样发青的脸色,关切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贺青玄认识他。 这个保安刚毕业不久,待人有礼貌,对工作也很热情,帮贺青玄搬过好几次东西。平时在路上见到,两人都会相□□头打招呼。 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贺青玄一手攥着关机的手机,一手插兜,尽量神色如常地转身走了。 保安三两步追上她,语气有些苦恼地说:“刚才你们那栋还有对夫妻也下楼了,哭得特别厉害,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肯回家,现在警察还在安抚他们。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贺青玄微微垂下眼睛。 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她的影子被踩在脚下,色泽浓黑,边缘锋利。身旁,保安的影子却像被水晕开一般浅淡,边线还带着毛绒样的模糊。 “你为什么不理我?”见贺青玄只拿他当空气,保安站住脚步,疑惑地问。 马上就能出去了,贺青玄已经看见了小区的大门。 “你为什么不理我?”肩膀一重,扎起的头发披散下来,保安在她的耳边问。贺青玄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头发系紧了。 大脑一片空白。她以为自己会崩溃流泪,但结果只是机械地继续往前。 贺青玄目不斜视地跨出了小区大门。 风迎面吹来,把她柔软的披肩发吹得向后飘去。这大概就是安全的信号,但贺青玄却没有反应,仍然僵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街角,越过马路,走向附近的商业街。 熟悉的烧烤摊,人声鼎沸的大排档,满面红光的店家炒着蛋炒饭,饭香味飘出很远。吃夜宵的人来来往往,聊着新上映的电影,一边把奶茶吸得震天响。 月光被城市的灯光盖了过去。 贺青玄回魂般茫然地四下望着,缓缓坐在街边脏兮兮的长椅上,低头把手机开机,给褚灵华打了个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挂掉电话,她给宋缘打了一次,又再给褚灵华打了一次。 然后,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两人的号码都成了空号。 贺青玄一瞬间有把手机咬碎吃下去的冲动。她原本以为出问题的只是自己,手机里朋友的异常就像三流恐怖电影里引诱人坠落的幻觉,而真正的褚灵华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宿舍,对疯狂的夜晚一无所知。 但假如在门口哭泣求救的就是褚灵华呢? 她想起“宋缘”发来的信息,说褚灵华杀了她。 这句话让她想要薅住自己的头发放声尖叫。 看似正常的世界终于彻底脱轨,贺青玄没有太多选择,她再次输入了宋缘留给她的那个号码。纸条丢在了公寓,之前拨出过的号码也没有通话记录,好像有人用剪刀把那段荒谬的时间剪去了。她以为自己要回想很久,也做好了想不起来的准备,没想到她很轻松就打出了那串数字。 “我逃出来了。”她说。 “……”贺青玄听见那个人茫然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嗯。” 显然他不仅早已睡着,还被贺青玄吵醒了。 贺青玄问:“现在宋缘和褚灵华的号码都成了空号,你知道为什么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慢吞吞地答道:“很难说。” “她们还会回来吗?” “很难说。” 贺青玄望着不远处的公寓楼,沉默漆黑的影子像人造的山峦。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夜市结束后,商业街的熙攘就会暂时消失,但贺青玄暂时不想走进任何一栋楼房。她心里清楚,自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没有放松,现在不过是故作平静。她看着面前的嘈杂人烟,连眨眼都不敢,生怕下一秒这场景就会消失。 她不是没听出来,对方的态度十足漠然,但即使是咬牙硬找话头,她也想扯着对方再多说两句。 无助和恐慌快要把她压垮了。 “我总觉得,月亮在看我,”她低声说,“那个……” 她停下了话头。 那个?那个“真正的”月亮,还是那个“虚假的”月亮?为什么她会觉得,小区里的月亮和现在看见的这个,不是同一个月亮? “我明天去F市,”对方突然说,“电话里解释不方便,当面说。” 贺青玄问:“我说了很关键的事吗?” 男人说:“今晚的事,还有月亮,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以,”贺青玄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但我想知道,你和宋缘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宋缘会留下他的电话,为什么说他能救她的命? ……简直就像预言了这个夜晚。 对方轻快地说:“大概是你和昨天中午送炸鸡的外卖员的关系。” 贺青玄说:“我昨天中午没吃炸鸡。” “正是如此,”男人说,“给我备注。” 他再次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贺青玄点开短信,陌生号码发来了“傅冰雨”三个字。 她把自己的名字还回去,然后呆坐在长椅上,睁着眼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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