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是个不上不下的城市,F大是所半死不活的大学。 贺青玄今年大二,读的是个忙碌的专业,几乎每天的课表都排得满满当当。 “嗨,青玄,怎么站在这里,”陈咏走到她身边打招呼,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贺青玄的状态很差。嘴唇没有任何血色,眼下发青,脸色有些蜡黄,头发用手指随意耙了两下,但也是肉眼可见的凌乱。 不过,经历了昨晚的风波,状态差是理所当然。 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昨晚追剧入迷,看了个通宵,差点没死过去。” 两人并肩而行,顺着人流上楼。 陈咏不疑有他,笑着说:“老林的早课你都敢熬,胆子不小嘛。” 贺青玄只能苦笑。 一走进教室,她突突跳动的神经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咏宝,看热搜没,”有女生把包放在座位上,回头问陈咏,“特大杀人案……就在学校附近。”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眉毛也耷拉着,看起来十分不安。 不只陈咏,贺青玄也立刻打开了手机,一边扯扯陈咏的衣袖:“借个充电宝……还有笔和草稿纸。” “包里你自己拿,怎么来上课什么都不带的,”陈咏抱怨时脸上还带着笑,下一秒表情便凝固了,“青玄,那个杀人案,是不是你家附近?” F大的宿舍是四人寝,陈咏是贺青玄的前室友,贺青玄搬出去时曾提过自己的去处。 她低声说:“就是我家。” 昨晚,某小区三栋二单元,从上往下,21层到13层的住户尽数遇害,受害者共计37人。凶手似乎对小区住户的信息了如指掌,空屋完好无损,所有有人住的房间大门都被暴力砸开。模糊的偷拍照片里,沉暗的血色拖曳在地,剐蹭出长长的轨迹。12层的1201是个空屋,1202有一对夫妻遇害,而贺青玄住在1203。 1203是唯一被砸开门却没有人遇害的房间。 业主群里正次第刷出无数条消息,有喝骂物业的,有精神恐慌的,有已经搬去酒店住的,还有痛悔买房、担忧房价下跌的。1204的业主是个独居的老头,大早上出门晨练被吓出了毛病,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 12层以下倒是完好无损,但所有人都吓得够呛。 网上的评论有一股隔岸观火的游刃有余。五颜六色的阴谋论满天飞,说杀人狂团伙横空出世,说这是鞋教祭祀,有人在求现场的照片和视频,偶有信息特别灵通的,在猜测1203的住户就是凶手。不是凶手也是帮凶,否则凭什么只有她幸免于难?下面则有人反驳,一定是物业有内鬼,杀人狂按照物业的表格才能精准杀人,1203的住户只是刚好不在家而已。 陷入混乱的小区群更不客气。贺青玄一直在找物业看监控,警察也来过,宋缘的失踪不是个秘密。之前大家只能在心底偷偷觉得晦气,没想到今天竟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群里满屏都在@贺青玄,还有业主质问是不是贺青玄自己杀了宋缘,贼喊捉贼。 贺青玄退出了小区群。 同学们已经悄悄看了过来,个个都一副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的纠结表情。 “我昨晚不在家……”她苍白地解释,“一直在附近的商业街那边,监控里应该能拍到我……我不知道……” 没人说话,不明真相的人们报以沉默的注视,只有那个和陈咏搭话的女生用细细的声音说:“这件事当然不怪你呀。”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暖融融地照在贺青玄身上,她却觉得自己眩晕得像要融化。陈咏忧虑地看着她,小声问:“你要不要去一趟公安局?” 空荡荡的胃皱了起来。 贺青玄无法欺骗自己,昨晚的杀人案一定和她有关,她就是怪物真正的目标。那个怪物挨家挨户找的人是她,所以它的捕猎才会在1203戛然而止。 她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而怪物扔开被牵连的受害者,追着她下了楼。 “不要触发声控灯。” 她想起傅冰雨波澜不惊的话,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冷颤。 花白头发的林教授提着包大步走进教室,朗声问:“贺青玄同学在吗?” 陈咏应声让开一条道,小声对贺青玄说:“充电宝你拿去吧。” 于是贺青玄抓起手机和充电宝,在各人各异的目光洗礼下走上前,和林教授一同出了教室。 楼梯拐角处站着身穿便服的一男一女,男人对教授点点头,露出一个程式化的笑容:“感谢您的配合,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 女人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本警官证朝贺青玄晃了晃:“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别害怕。” 贺青玄点了点头。 没有开着警车、提着手铐来抓人,也许警察局不认为她是凶手。 女警官名叫周韵音,男警官叫方晨。 周韵音说:“本来询问证人不一定需要回局里,但这件事比较特殊,所以不好意思了。” 贺青玄摇摇头:“我本来应该主动去警局的,麻烦你们专程过来真的很抱歉。” “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别有太大压力,”或许是贺青玄的脸色过于糟糕,周韵音不断安抚她,“别被网络上那些声音吓到,我们知道你不在场……” “小周。”方晨打断她的话。 贺青玄的头更压低了些,用力点了点。 如果这是普通的凶杀案,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可能偷偷地把宋缘的失踪牵扯进去,好让警方更积极地寻人。但她清楚这桩特大案件的真相,诚实作答的话,恐怕出门就不必再回学校,而是得直接改道疯人院了。 社交软件里,宋缘和褚灵华诡异的消息记录,连同那几个因无信号没能拨通的电话一起蒸发了。事件结束后,她也因为恐惧没有回过家,现在对现场的了解不比网友多。 她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自己的胡言乱语。 况且,她已经答应傅冰雨暂时不把这些情况告诉任何人。有宋缘这层中转的关系在,加之傅冰雨昨晚实打实救过她一命,即使嘴上不说,她还是会对这个神秘的陌生人抱持着比别人更多的信任。 自从昨夜窥探过这世界幕布之后的另一座乐园,她前二十年的人生观与逻辑早已崩塌成废墟,如同被巨浪碾碎的沙堡。而今晚,狂浪是否将再度席卷?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适应世界新的逻辑和规则,就像漂泊的船需要锚。 “噢,这人就是……”端着马克杯的年轻公安路过,瞟了贺青玄一眼,“直接带进去吧,他们在等了。” 作为一个胆小如鼠、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算起来这还是贺青玄第一次进公安局。她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顺着长长的走廊,僵着脖子路过“秉公执法,执法为民”的大标语,最后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人带来了。”方晨打开办公室的门,扭头示意贺青玄进去。她一跨进办公室,身后的门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明艳阳光透过薄薄的遮光帘在房间内留下长方形的印痕。 今天是大晴天。 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后面,一个却坐在桌子边上,把两条腿抻直了叠放在一起。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肤色很深,完全是暴晒过度的古铜色;坐在桌子边上的那个倒挺白,脸很长,颧骨很高,左脸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长疤,左耳也缺了一块,为他的样貌平添了三分凶煞气。 他们身上穿的制服贺青玄从未见过,左肩上的盾形徽章里画的也不是五角星,而是奇怪的七个角。比起一身正气的传统警察,他们更像是电视剧里卖命换钱的雇佣兵,还得是土匪招安出身的那种。 “坐吧,贺青玄,”古铜肤色的男人声音也低沉得像金属,“或许你不认识我,我是祁云放。” 白肤的男人接话:“黄百灵。” 这话说得奇怪,好像在说贺青玄认识他也正常一样,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祁云放。 撇开肤色不谈,祁云放是个很显眼的人。不是因为他长相如何,而是他身材实在高壮,光是坐着都不动如山,站起来就算没两米也不会差几厘。 贺青玄紧张地点点头,慢慢坐下,仿佛屁股下的沙发是电椅一般,只小心翼翼地蹭了一点边:“关于昨晚的事,我不在场,可能知道的不多……” 她对这两个神秘土匪实在缺乏信任,决定用周韵音的说法把这事糊弄过去。 祁云放和黄百灵对视一眼,黄百灵便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在贺青玄的面前。 照片上那个穿着和祁黄二人相同制服的、面无表情的女人贺青玄再熟悉不过,正是宋缘。 贺青玄觉得自己被一拳打傻了。 “宋缘是我们特研所的人,”祁云放四平八稳地说,“她有时会和同事提起你和另一位姓褚的小姐,某种意义上,我们早就认识你。” 特研所,全名为“非常规特异物研究所”,一个贺青玄压根没听说过的机构。 “所以我们不想和你兜圈子,”黄百灵给她用纸杯接了杯纯净水,“昨晚的事件很可能与宋缘有关,我们知道得越多,她就越可能生还。”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有印象的,全都告诉我们,”祁云放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周正的脸上出现的表情无比真诚,“可以吗?” 贺青玄的额上浮出冷汗,痛切地认识到自己的孱弱。对面两人不过三言两语,她却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迷雾中的岔路口再次出现,要命的二选一,她却偏偏看不懂选项。 原来宋缘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而是“特研所”的研究员。现在,她在任务中失踪,她的同事说,需要贺青玄手中的信息去营救她。 但宋缘自己却早早为贺青玄选定了另一个“去向”。 傅冰雨恐怕早就知道,特研所的人会比他来得更急更快。他无力阻止贺青玄与特研所的这场谈话,昨晚示意贺青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个任何人,明明白白指的是特研所,指的是祁云放。 她该相信谁?她能相信谁?宋缘又在其中做了怎样的考量? 贺青玄抬起头,对祁云放说:“我不会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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