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柔沉下心，干脆生出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你走吧，我没钱。” 黑暗中倏然闪过一个身影，下一秒，叶柔被牢牢箍在墙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广东的存款，想唬我？你他妈还不够格！”窗外透进几缕对面楼房的光，照着眼前的眸子，里面透露出一股狠戾。 用这样狠戾的眼神看着叶柔的，正是和她从一个娘胎到这个世界的人，叶铮。 叶铮只比她大2岁，兴许是受叶家极端重男轻女行为的影响，他和乖巧的叶柔截然不同，从小就不学无术，初中没读完便开始混社会。 然而他过他的独木桥也就罢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不知跟谁染上了赌的毛病，刚开始小输，后来大输，连带着整个叶家都水深火热。 叶父本就有高血压，前两年叶铮一次输掉家里三四万，叶父被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了世。 叶母张翠英刚开始对他赌的毛病见怪不怪，待他输掉整个家的家当后才知轻重，然而她更多时候还是向着叶铮，哭天喊地地要叶柔帮他，毕竟血脉相连不能见死不救。 叶柔看着这个从小欺压她，从不把她当人看，关键时刻却把她当摇钱树的哥哥，打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气极，反而笑了：“你有本事就自己翻，翻到多少都是你的。” 叶铮像小时候一样抬起手掌便要往叶柔身上打去，叶柔没有任何躲闪，甚至冷笑，静静地看着这个5年未见，一见面便要对自己拳脚相加的人。 看着叶柔的笑，叶铮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恐惧，不知是不是这5年时间改变了什么，他也觉得眼前这个妹妹变陌生了。 他怔了怔，收回手掌，出门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威胁：“你有本事把那些钱藏一世，我他妈来一次翻一次。” 说完，像只猫似的倏然消失于夜色。 黑暗中，那些叶柔隐忍着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瞬间倾泻而下，她看着叶铮消失的方向，身子这才后怕地发起抖来。 也不知平复了多久，待彻底平静下来叶柔才去开了灯，屋内果然到处都是被人翻过的痕迹，她见怪不怪，静静地取了衣服，进了洗手间。 - 第二天叶柔起了个早，刷牙洗脸之际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心中一喜。 “叶柔，我给你问了，目前只有一家服装店招员工，位置在城中心的步行街，工资也暂时只有基本工资，但你好好干是有加薪机会的……” 电话那头张苗的声音懒懒的，可在叶柔的耳朵里却像兴奋剂一样让她亢奋不已：“没事没事，有事做就好，我先干着，多谢你！” 张苗也没料到这种叶柔随便出去问问就能找到的工作，竟会让她如此开心，愣了愣才说道：“那你收拾收拾，待会儿就去面试，报我名字就行。” 叶柔挂了电话，满脸喜悦。 就在她穿戴完毕即将要出门时，门突然被敲响了，她心一沉，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压着声音问道：“谁？” 门外也是个低沉的声音：“请问叶铮在吗？” 十有八九又是来讨债的，5年前叶柔便受过些许折磨，这让她甚是警惕，只是外面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她带着几分忐忑将门开了一道小缝，映入眼帘的，竟是昨晚见过的那张脸。 叶柔大惊，迅速将门大开了：“原来是你啊！我正愁不知道要怎么还你钱呢！请进请进，我这就给您拿钱！” 说着，叶柔已经起身去房间了。 见开门者是昨日随手帮过的小姑娘，易城也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进了屋，在这不大的厅堂里站着，斜瞟去，可以看见叶柔正在房间里一个隐瞒的角落里翻找着什么。 待叶柔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百块钱：“还给您。” 易城看着她，神情淡漠如初，却没有伸手去拿那张钱。 叶柔有些好奇，也没有追问。 二人保持着这样奇怪的沉默，半晌后，还是易城打破了僵局：“叶铮是你什么人？” 叶柔这才后知后觉地思忖起易城最开始的问话来，她的心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我哥。” 易城继续打量着这个小套房，厅堂最多十平米，一旁倒是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却不似长期住人的样子。 “你一个人住？”易城执着于自己的问话。 叶柔愣了愣，脸上不自觉地烧红起来，不知是出于不安，还是出于对自己家庭的无奈。 “他长期在外晃，回家只是为了要钱，我妈本来也是住这儿的，这段时间她被我哥搞烦了，去乡下住了。” 易城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叶柔试探性问道：“你也是来找他催债的吧？” 易城轻轻“嗯”了一声。 叶柔的心沉了一下，有种深陷困局的无力感。 易城又沉默了半天，却不打算纠缠：“我跟我老板再申请申请，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还是要让你哥尽快拿钱出来，不然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叶柔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他欠了你们多少？” 易城还是静默，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连本带息，十万。” - 叶柔面试时整个人是飘的，对方好几次跟她说话她都发着懵，总要等对方补问一句：“您看您能接受吗？”她才后知后觉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对方打量着她，跟一旁的人嘀咕了一句“这个张苗也是，怎么净介绍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来”。 叶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充耳不闻。 等那人告诉她她今天就可以开始她的试用期，把她安排在某个服装区域时，她才叹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 十万。 这个数字从出门就萦绕在她脑海里。 她在广东拼死拼活，哪怕不吃不喝，5年也赚不到这个数，现在，她那像狗皮膏药一样，挣不脱、甩不掉的哥哥，一下就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在易城出门前，她最后问了一声：“给不出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男人依然沉默，但她看得清楚，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竟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 这种最本能的反应让她无需明言也能瞬间明了，那一定是他见过，却不方便言说的某种厉害手段。 - 易城出叶柔家后又是一路快步直走，直到确定自己完全脱离了任何人的视线，上了一辆车。 这次上的却不是的士，而是一辆私家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男子看上去与易城的年纪相差无几，只是更显朝气与干劲。 见易城上来，男子毫无惊讶，默默地启动车子，绕了一圈。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与之前相距不远，却深藏于居民楼的小道上，在这里，能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盯他们。 “找到何强尸体了吗？”半晌的沉默后，这是易城开口的第一句话。 “哪儿那么容易，现在连他到底消失于哪天都还在调查。”男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一丝烦躁。 易城没有再问什么，默默掏出一支烟，点燃了。 驾驶座上的男子瞬间慌了：“唉唉唉，我说风哥，就算你为融进黑恶势力做了许多牺牲，也不该拿我开刀吧！我这一闻烟味就咳个天昏地暗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似指责，语气里却是一种心知肚明的揶揄。 易城露出一个5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笑容：“你只是咳两声，我天天在刀尖上走。”说着，把自己这边的窗户开了一道缝。 易城的话让男子沉默了，半晌后，他又问道：“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吗？” 易城抽了口烟，神色晦暗不明：“藏得很深，我才接手何强的事没几天，不会那么轻易就把我拉进核心圈的。”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道：“刚刚又是收钱？” 易城点了点头。 “收到了？” 易城又摇了摇头，顺便补了一句：“这单有点棘手。” 男子的眉间露出一丝不忍，说：“以他们的手段估计又会往死里整吧……” 易城知道男子在想什么，他掐灭了烟：“为了这个打草惊蛇也不划算，而且是这男的自己犯浑，都是赌博借的钱。” 男子舒了口气：“那确实活该。” 易城没有说什么，只是脑海里倏然闪现那个姑娘昨晚和今天执着于给自己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刘旭坤那边要给个交代，我先走了。”又一阵放空后，易城丢下这句话便要离去。 “行，有何强的最新消息我想办法联系你。” 易城点点头，要关门时，忽然瞟见脚底下躺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他捡起一看，竟是自己的毕业合照，照片上方，是“江北警察大学1999届刑侦专业毕业合影”的大字，照片中，他和现在身边的小伙并排站着，两人脸上笑容灿烂，洋溢着所有美好的青春气息，也洋溢着天真年少的人儿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下面名字对应的，分别是“李风鸣”和“秦泽楷”。 那许久未被人提及的三个字不禁让易城有些恍惚，呆愣了几秒，他忽然一笑：“这陈年玩意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车上？” 秦泽楷也是一笑：“我爸不是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嘛，这段时间就陆陆续续地把江汉家里的东西在往南辰老宅里搬，等他正式退了，要回来养老的。” 易城看了一眼车子后座的确有些乱的杂物，点了点头，关上车门，就此离去。 下车后易城在小巷里饶了几圈，确定那车离去后才往大路上走，随手招了一辆的士。 的士到达君铭酒店后，他又是一路上电梯出电梯，到达刘旭坤的办公室。 今日门虚掩着，一首舒缓的音乐从里面飘来，一旁檀香袅袅，主人公正靠在那真皮躺椅上看着一本书，易城从门缝里看去，竟是一本佛经。 他敲了敲门。 “进。”声音不冷不淡。 易城走进去，刘旭坤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瞬间明了。 类似叶铮这样好赌的小人物是不会把钱放银行的，所以眼前人十有八九跑了趟空。 “怎么没收到？”他今天端起的是一个大茶杯，滚烫的开水让他发出一声呼哧。 “没找到叶铮，只找到了他妹妹，她没钱。”易城平静地转述。 刘旭坤冷笑了一声，他斜睨着眼前这个虽然实诚，今日却表现得有些不知轻重的年轻人，问：“兄债妹偿难道不应该吗？” 易城的眼波转了一下，低下了哪怕在刘旭坤面前也难得低一次的头：“她确实没钱，我昨天在南湖吃宵夜碰到她了，夜宵钱还是我帮她付的。” 刘旭坤看着他，不发一言。 同样是沉默，刘旭坤的沉默却让多年来见惯了黑恶势力的易城也有些发怵，但这些年的卧底生活已经让他修炼出了足够的隐忍能力，所以只是低着头，以不变应万变。 “那他欠我的钱谁来给？”刘旭坤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已经带上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昨天那5万，我不要，给他垫上吧。” 刘旭坤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忽然笑得很大声。 易城看着他，心底有一丝懵。 半晌后刘旭坤才平息下来，看着易城，认真问道：“他妹妹很漂亮？” 易城看着刘旭坤变化无常的脸，竟有些语塞。 “阿城啊，”好在刘旭坤不打算与他继续纠缠了，“你这样的菩萨心肠在我这儿是搞不长的。”说完这句话，刘旭坤突然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似乎是要对这场对话进行收尾。 易城了然，没有多问，打算离去。 在他的腿即将跨出房门时，刘旭坤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把罗峰叫来。” 听到这个名字，易城心中闪过一丝震惊，却只能点头。 接下来几天，在刘旭坤的产业范围内都未出现罗峰的身影，易城心底闪过隐隐的担忧，却不好发问。 罗峰于刘旭坤手底下的人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名字，但这名字在那些欠刘旭坤钱的人的耳朵里，却是闻风丧胆般的存在，他总能以某些方式让那些人乖乖交出钱，事后还不敢报警。 原本不太喜欢他张扬性格的刘旭坤都不禁称赞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拿到钱”，所以到后来，他干脆只是被刘旭坤养着收那些难搞的单，不轻易启用。 - 三天后，易城终于见到了罗峰。 彼时他正陪着刘旭坤在他名下一家酒吧跟一个有合作意向的老板谈生意。 美女环绕、烟雾缭绕，这样的环境让易城甚不适应，刘旭坤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是听说对方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均沾的大色鬼，便干脆借这样靡靡的环境给对方灌迷魂汤。 在生意谈到快收尾时罗峰出现了，刘旭坤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开始以自己的话术跟对方打圆场，不多时便借机退了出来。 按理说易城本可以不跟着去，但正好这天变了天，酒吧内热，刘旭坤把外套脱了放在一旁，他便借着给刘旭坤送外套跟了出去。 罗峰没有想象中耀武扬威，只是把手中皱巴巴的钱递给刘旭坤：“坤哥，想尽了办法，只搞到这么点，看来他们家确实没钱。” 刘旭坤面如常，语气却甚是冰冷：“多少？” “两千二百四十……” 刘旭坤斜眼一瞪，罗峰打了个哆嗦，继续说着：“八块三毛……” 这下刘旭坤也叹了口气。 两秒的沉默后，他丢下一句：“那就让彬仔差几个小弟去磨吧。” 说完，丢下二人回去了那闪得人眼花缭乱的酒吧。 罗峰双臂环于胸前，看着远方来来往往的车辆，一向油嘴滑舌的他也叹了口气：“唉，家底都被掏空了，摊上这么个哥哥也真是惨啊！” 易城心中一沉，装作不经意问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拿出来的？” 罗峰侧头看了易城一眼，眼神意味不明。他没有回答，却笑着拍了拍易城的肩膀：“城哥，你这么怜香惜玉，是搞不长的。”说完，也钻进酒吧去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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