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恶臭。”伊芙打量蠕虫露在坑洞外的大半截身体，鼻头不安地翕动。 蠕虫的视觉已经完全退化，没有眼球，就连像样的皮肤组织也没有。像是要把触觉功能利用到极致，半透明粘膜下，肌肉和血管一览无余，每次搐动都将更多腐坏的气味扩散出来。 伊芙脸上不掩厌恶，“这家伙已经死了，跟寻常的丧尸差不多，当然要难对付得多。” 凪催动白鹿的力量，令附近一棵树疯长，伸出长长的枝条方便他站在上面。我半蹲着，一边握住凪的手保持平衡，“丧尸要用带有光属性的武器才能完全击倒吧。” 伊芙说：“碎尸万段也可以，只要身体被破坏到一定程度它就没戏了。” 这时，蠕虫打开布满利齿，像绞肉机械的口器发出咆哮。大团肉块混着血水从嘴里喷出，被溅到的草木迅速凋零，石头也被腐蚀般化作一滩黑水，冒出滋滋作响的泡沫。 凪挥手甩出藤蔓，鞭子一样把飞来的血块都甩开。除了我们所在之处，蠕虫周围数十米很快寸草不生，森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变得腐朽。 “要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不难。但直接把尸体留在森林，我不允许。”凪口吻显得威严，下一秒又像平时那样清澈热忱地看我，“所以，姐姐，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自然答应，“你不说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在一旁，伊芙咬紧牙齿，挣扎后大声说：“好吧好吧，我忍了！我舍命奉陪，不然我家农场也会遭殃的！” 我和凪刚想对她说感谢的话，头顶天空上蓦然出现一个花纹繁复的大光圈，同时布满晦涩的文字。 “是宫廷魔法使，他们来了。”伊芙惊呼，手臂和面颊骤然发红，像被灼伤。 凪扯断一截树枝，令它长出更多枝条叶片，大伞一样遮住伊芙。显然，伊芙更能适应白鹿的力量了，她立即松一口气，紧紧握住树枝。 “头顶这个是光属性的禁锢术式，你们可以脱身，但我出不去。”伊芙自嘲地看像被烘烤，痛苦翻滚着一边冒烟的蠕虫，“我和这丑东西本质相同，都是黑暗的居民。非要到有阳光的地方生活，就一定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 “埃琳娜，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不是人类。”凪笃定，眼神又非常真诚，白鹿生来俱有的神性令他的声音格外有感染力，“但我不讨厌你，我觉得埃琳娜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我是好人……呵，我当然是好人。我博览群书，心地善良，胆子也大，也就是绝世好女人！”伊芙瞪凪，像炸毛的猫咪，一边嗔道一边冷笑，“实话实话好了，白鹿，我和你天生就合不来，我有魅魔的血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叫我伊芙！但你要是敢在我哥面前提这个名字，我就把强精鸡尾酒灌满你全身上下的洞，再把你丢去莎莉文夫人的地下俱乐部！” 我惊呆了，“……伊芙，你说你要对凪做什么？灌满，洞？” 伊芙跺脚，差点把支撑三人体重的树枝踩断，“别在意这些细节，在那群魔法使赶到之前，我们得想办法脱身！” “你不是说你没法走掉吗。”凪抬头，“是不是要把头顶这个大圈打破？” “先不提你能不能碰瓷这种级别的术式，被列入通缉名单可不好受，你在自毁前途。而且，不止是宫廷魔法使，那边——”伊芙手指东北方向，“冒险家和佣兵可不会放过这样大出风头，狠狠讹帝国一笔的机会。” 凪尖俏的鹿耳动了动，“嗯，我感觉到有很多人过来了。” 紧迫感陡然加重。似乎半死半活的蠕虫也觉察到这点，它扭动得更厉害，像一条血肉长鞭，气势惊人地捶打地面。眼前再次扬起浓浓烟尘，飞沙走石中弥漫让人几欲作呕的臭气。 伊芙不再隐瞒身份，作为魅魔张开她漆黑发亮的羽翼，挡在我和凪身前。我看到一条布满小小鳞片的细长尾巴。 “你打到我脸了。”我揪住扁平的桃心状尾巴末端。 伊芙瑟缩，转过身瞪我，满脸通红，“别、别随便碰魅魔的尾巴，你想死吗？” “抱歉，但你真的打到我脸了。” “哆嗦！流氓，变态！” “什么？”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伊芙抱起手臂，像要把鸡皮疙瘩都搓下来似的用力摩擦。她骂得太夸张，我无语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唔……”凪来回打量我俩，“搞不懂你们女生。” “那就别懂！”/“凪，你别说了。” 我和伊芙同时看他。蠕虫的挣扎程度也在这一刻爆发到最大，它绷直身体，不偏不倚朝这边砸下来。伊芙和凪相互使眼色，她抱起我飞到空中，凪则矫健地在不同树枝和地面跳动。 蠕虫砸了个空，我们分开行动也令它行动陷入迟滞。但这停顿很短，它再次抬起身体，就朝凪发起猛攻。仿佛对我和伊芙没有兴趣，它冲出地面只是为了凪，或者说，森精灵白鹿。 “伊芙，我想起来了！”我立即把当时在枯木中读到的记忆说出来。 伊芙一下子恍然，“恐怕，还来不及出世的森精灵被蠕虫吞噬、污染，已经暗堕。但刚才被白鹿还有你的力量刺激，又醒过来了。喂，白鹿！”她对凪叫喊，“我有个主意，去地下！” “地下？” 凪望过来，继续躲避蠕虫横冲直撞的攻势，姿态和表情都显得游刃有余。 “那个大坑，它下半身一直藏在里面，绝对有问题！而且，白鹿、祝愈师还有魅魔，我们三个要是被宫廷和冒险家协会的人看见，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理智上可以明白，感情上不能接受。我忍不住嘲讽，“都是刻板印象，脑子转不过来的迂腐的东西。” “你想闹革命吗，祝愈师？我很支持，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伊芙笑了笑，把我抱更紧一些，扇动翅膀朝还在不断塌陷的深坑飞去，“给你五秒钟，后悔了我就把你丢下，我和白鹿去解决。” “你想得美。” “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伊芙和我带着挑衅看向彼此。另一边，凪也在拔地而起的树根和藤蔓掩护下飞快跑来。勉强汇合后，凪说尝试攻击蠕虫，然后有声音从伤口里涌出。 “地下没有阳光，再强壮的树也没法把根须伸得更长。那个精灵又冷又渴，只有吃掉蠕虫的血肉。它还没死，但被彻底污染了。” 我问，“这条蠕虫，本质上堕落的森精灵？” 凪表情凝重地点头，“而且它说了想杀我，问我为什么这么雪白，它又很丑陋。它想活过来，回到地上，回到森林里。” “没戏的。”伊芙说，“它已经死了，支撑尸体活动的只有怨念。我以黑暗居民的身份郑重提醒，别抱侥幸心理。” “我知道。”凪低垂着眼脸，听不出话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他抬头看我时，目光十分坚定，“姐姐，我不想把它交给别人处置。这是森林的事情，应该我去处理。很麻烦，但没法只是看着。” “没关系，我站在你这边。再说，现在我是你的搭档，我想知道我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一起努力，让它安息吧。” “嗯。” 凪目光笔直看向坑洞边缘，没有丝毫迟疑。 伊芙最后一次征询，“祝愈师，底下可能是地狱。” “是地狱我也要去。”我握紧轻微勒住肩膀的带子，把重弩往上揽，“没有问题的，我能做到。这是狩猎，我会盯紧猎物。” “有种。”伊芙笑道，翅膀猛地一收。我搂紧伊芙脖子，她娇艳的魅魔香气几乎被狂风冲散。我感受这迅疾的坠落和俯冲，光亮骤然褪去，黑暗如潮水蔓延。 不可视物，只听见头顶疯狂的追逐，树根被撅起，石块被咬碎，大地撼动。蠕虫不断咆哮，回音不绝，在耳边徘徊很久。我意识到地下空间大得惊人，仿佛这一百多年时间里，垂死的森精灵驱使蠕虫庞大的身躯不断冲撞。幽暗森林之下，竟有这样一个空洞。 “伊芙，要来了。”凪低声警告，伊芙嗯了一声。 接着，我感到剧烈眩晕，她用旋转的姿势在飞。因为蠕虫发出呕吐般的声音，腐臭的□□暴雨一样倾盆。 太疯狂了。如果没有伊芙，没有凪的保护和引导，我早就死了上百次。而这下坠还未停止，黑暗与惊险仿佛没有尽头。 伊芙问，“白鹿，你觉得还有多久，已经下潜有一千米了！” “你没力气了吗，那我来抱姐姐。” “管好你自己，失足了我可腾不出手拉你。我只是觉得头顶那家伙太能挖了，这是把整个王都的地下都挖空了吧！” “不，我们离王都越来越远了。死掉的树，动物的尸体，能感觉到时间的流动和地上的不一样。就像……” “就像？” “另一个世界。” 凪的低语让我和伊芙惊讶，但都没有怀疑他的猜想。至少，我发现越往深处去，腐朽的气味变淡。祝愈师天生排斥死亡，这处空间不再让我那么压抑，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当头顶的躁动也安静下来，随着伊芙转变飞行姿势，在更为温和的滑翔中，我明白这疯狂的追逐战总算到头了。 不知道这里是地下多少米的深处，我睁开眼时，前方竟然有光亮闪烁。我下意识寻找凪的身影，却看到一只发出淡金光芒的白鹿，随伊芙滑翔的方向，四足在几乎垂直的墙壁上跳跃奔跑。他经过的地方，脚蹄下长出一丛鲜绿，然后这生命的颜色又化作光点，不断向上漂浮。 我抬头，这光点涓流一样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惊叹又激动，我再次朝凪看去，又发现他两只鹿角不一样长，左边那只缺失一半，像是被硬物撞断了。我心疼地皱眉，又听见伊芙的声音—— “那是什么？” 她倏地停在空中。我立即转过头。前方有光的地方，那里呈现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这时周围响起岩层轻微移动的声音，一些石块往下掉，嘈杂撞击。 “它到那里去了。” 悬停在陡壁上的白鹿，凪像是不安地磨蹄，更多草绿植物蔓延，甚至开出细小的花。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动物形态的凪，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它指的堕落的森精灵吗？”伊芙问。 他晃动头颅，先一步行动。 我小声问伊芙，“你看见没，凪现在不是人。” 谁知她用古怪的眼神看我，“周围还很黑，你别撞见鬼了，还是把眼睛闭上吧。” 我很诧异，是因为魅魔的血统她才看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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