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我主动和凯撒告别。 他不挽留,临走前对我说:“祝你和那只白鹿初次配合得顺利。” 我不由得警惕起来,“你知道这件事?” 凯撒笑道:“你们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想那帮宫廷魔法使派人来调查了。但克里斯会帮你们打点好一切,不用分心。” 所以,早上克里斯把我和凪撵出去,其实是不想我们被打搅。我心里十分感激,也隐隐愧疚。眼下只有成功一条路,我和凪的磨合不能出岔子。 而且拜塔那边,洁的头脑很好,他应该在想对策,说不定已经做出几套方案。 我感到焦虑,想必脸上一定露出无法释然的神色。 凯撒这时说:“我看是看见了,但没给那群小子说。” “为什么?” 我睁大眼,声音夹杂惊讶和不解,还有几分窃喜。像是理智上不太认同,但情感上获得了满足。 “不,这样不对,凯撒。你是拜塔的团长,而我在为漫城效力。私下里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是现在……” “现在比赛还没开始呢。”凯撒双手轻摆,做着安抚的动作,“虽然我有管理和指导新人的义务,但今天我休假。而且他们还没做到让我愿意献上这双‘眼睛’的程度。与其更轻松地获得胜利,我更愿意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旗鼓相当的对手。我默念。 大概凯撒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讨人喜欢,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些从旁边走过的人在侧目,因为他长得很漂亮,站在城墙下的阴影里也发光。窃窃私语的声音,热烈的情绪正在扩散。 “是时候说再见了,凯撒。”我不由得和他拉开距离,“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会好好努力,兴许能让你感到后悔晚了克里斯一步把我带走。” 凯撒狡猾地先转过身,眉毛一扬,“对于漫城全新的战斗表现,我谨致期待。下周见,盼你给我一个名副其实的惊喜。 他毫不掩饰地露出放松又戏谑的内心。看到他如此的挑衅,我眼不见为净,一边忍住笑意,和他相背而行。 太阳还悬在头顶,王都此时十分热闹。有的人刚结束货运回来,有的人招徕负重的异乡客。马车不徐不疾经过,人群中还穿梭跑来跑去的小孩。而我和凯撒身负使命,踏上各自的归途。 ** 回到伊芙哥哥的家中。 凪基本把厨房收拾的差不多,两个人正在讨论晚上吃什么。我看钟,自己离开有两个多小时,不算太久。 “东西我带回来了。”我招呼道,还以为伊芙会和凪交待更正经的要事。 坐下来,给自己倒一杯茶,我和她说起想法。她扬起尖俏的下巴,“该说的我早说完了,是吧,白鹿?” 仿佛凪一边点头,一边打开箱子。表情辨不出是诧异还是惊叹,他目不转睛盯着里面的东西。 “埃琳娜。”我有意隐瞒真名,对伊芙说,“我在路上遇见会咒语的好心人。他给我做了讲解。”我揭开包裹帽子的纱巾一角,她看过一眼,面露震惊。 我继续说:“你以后就别拿我做小白鼠了。虽然掌握魔法对你来说过程还很漫长,但你还是自己克服吧。” 伊芙努嘴,眉梢丢了神采飞扬的气派。 凪摆弄干燥的蝙蝠的翅膀,“埃琳娜和我说了这件事。她承认她没太多实践方面的天赋,但理论上她不会输。” 我冲伊芙挑眉,“纸上谈兵?” 伊芙瞪我,“说好听点,我是知识储备非常丰富的那种,请叫我参谋。” 我摇头,“图书管理员。” 白我一眼,伊芙不理睬了,开始分拣纸箱里的东西。留意到我警戒的神色,她又翻一次白眼,“不会拿去做成吃的。我哪有这么丧心病狂。” 她迅速做好分类,带走到楼上去,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知道捣鼓什么。我和凪留在客厅。午后光辉灿烂的太阳照进窗户,尘埃飞舞,微小地熠熠发光。凪似乎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端走空掉的茶壶,烧开水,站在陈列茶叶罐和干燥花草的柜子前,模样轻淡自然。 不知道伊芙和他说过什么。朦胧的沉默中,我感觉到他气质上的变化。 “姐姐。”他忽地开口。 “什么事?” “我不想对你做鲁莽的事情。因为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侧过身,凪看着我,“但战斗的时候,我们不能离得太远,可能我会忍不住……但我要是做得太过分,你就打我,让我停下来。” “谢谢你的体贴,凪。那么,做到哪种程度才叫过分呢?” “差不多……”凪想了想,“只能牵手,拥抱,别的都不可以。虽然埃琳娜说,更深入的接触可以加深我们之间力量的共鸣。但她还说你是属于常识之外的异类,所以让我别靠你太近。” 异类?我揣摩这个词,想起所谓跳过步骤就让凪长出鹿角的事实。是不是这两年里我的祝力得到大幅度强化,不小心就会超出凪能承受的限度? 也就是说,祝愈师和白鹿,我和凪能不能实现顺利配合,我要负起更多责任? 既很新奇,也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像是把控制权握在手里的奇妙感受。 “伙计们,准备好了吗?” 伊芙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扎起马尾,拎一只箱子下楼。 “要出门?”我问。 “肯定,还要做好夜不归宿的打算。我们要去城外,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做练习。”伊芙严肃地说,视线看向我,“中途可能被魔物打搅,随时要战斗,你要适应。” “那等会儿可以去一趟武器店吗,我有想买的东西。” “别想着短时间速成剑术或者别的什么。” “不,不是剑。我用弩,比较重但射程和威力都更有优势的踏张弩。我从小就学习拿它参与狩猎。” “嗯……” 伊芙伸手捏我胳膊,顺着肌肉线条来回抚摸,又冷不丁拿拳头打我腹部,力道不大,更多是在试探。 “勉勉强强,但肯定不能跟专业的比。”她笑道,同意陪我去买武器。 凪也没意见。我松一口气,有意把帽子寄放在这里,正式开始赛前准备。 终于,时隔两年,再次感受弩机的重量和质感。我目光沿着箭矢朝前,贯穿空气,脑中描绘出理想的路径。我非常怀念,不禁毫无风度地吹口哨,像对狩猎迫不及待似的。 “我听千切说过你的事情,你们四个人小时候一起抓野猪。”凪说,“他没有提你的名字,只说一定要来王都见你。你很聪明,性格又冲动,有时没团队意识,自顾自爬到树上朝猎物射击。虽然命中了,但你下来时很费劲,好几次都踩滑了,直接掉下去。” “哈哈,千切这么说啊……”我难为情地搔搔头发,耳边也响起他严厉的批判声。但他总能及时接住我,再没有比他跑得更快的人。 “你像个假小子。”伊芙笑话道,揪一下我的短发,“好好留长吧。一般就穷人家的女孩,还有疯人院里的精神病才剪短发。你有正式工作,将来也是半个公众人物,注意形象。” 我点头。伊芙说得对。以前在祝圣院,那里环境相对闭塞,我图方便留短发没什么大不了。 一路聊着,偶尔谈到练习内容,我们出城,来到郊外幽暗密林的边缘。被雷电劈中,横倒在地上的巨大枯木是天然的分界线。菌丛和苔藓不规则分布,厚重地盖在上面。越过枯木,就进入魔物出没的地带,也可能遭遇流窜的土匪或强盗。 “我们走吧。”我把弩机挂在右肩,第一个翻越粗壮死木。接着是伊芙。凪略微垂头,盯着死木像在发呆。 “凪。”我对他呼喊。 “……” “喂,白鹿。”伊芙捡起树枝朝丢过去。凪头也不抬地接住,什么也不解释,轻巧一跨,稳稳落在地上。 “真讨厌。”伊芙盯着他修长的双腿,把手提箱甩给他。凪没有怨言,老实做起苦力工作。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走到凪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头顶的树丛葱茏,阳光小束小束漏下。更多清凉的风从周围吹来。凪摇头,“没什么,觉得这么大一棵树死了有点可惜。”似乎想做点什么,他眼里幕着沉思。光影在脸上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 渐渐地,我也这么想,也把筑起的堤防放下。虽然这片林中有魔物气息,有盗匪流窜,但一种安抚的语声飘荡在周围。 这是凪带来的影响吧。看着周围徐徐摇曳的草木,我感受到洗净和点亮的畅快。呼吸变得更深更长。白鹿,森精灵的力量溢散在柔和的清风中。 “快停下来,你要憋死我吗?”走在最前方的伊芙站定,扭头懊恼地盯着凪、 凪无辜地歪起头。 “别再往外发散精灵的气息了,我很难受。”伊芙没有说谎,胭脂掩盖不住她渐渐发白的脸色。 她再瞪我,“还有你,不要被他煽动,想放出祝力。你们把这片森林免费净化了,把魔物这些都赶走后,冒险家和佣兵反而要来找茬。因为你们坏了规矩,让他们接不到活。” 我点头表示理解,问凪,“你在释放力量吗?” “我不知道。”凪摊开掌心,“我在这么做吗?” 伊芙无语,“你在,而且现在照做不误,你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谁都喜欢这种气氛的。” 我立即冲伊芙挤眉弄眼:他不知道你是魅魔? 伊芙撇嘴:没有! 这么说,她还没有坦白曾经把凪当做盘中餐的事。算了,不说也好,至少现在不合时宜。 我叹息,尝试引导凪体会自己身体的变化,感觉精灵之力的释放与收敛,方式方法和祝力的使用差不多。 但几次尝试,伊芙都说不成功。凪也焦躁起来。这时,我无意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走,来这边。” 我往回跑,站在那棵倒下的枯木旁。伊芙仿佛明白我的想法,大呼小叫,“别管这棵树,死了都一百多年了。” “只是做个练习。”我说,招呼凪把手放在焦枯的树干上,“试试看,有意识地控制白鹿的力量,想象自己正在和它说话。但它的声音很小,你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凪点点头,专心盯着树干。逐渐皱紧的眉毛说明他在努力尝试。 我一边观察伊芙的脸色,一边对凪强调,“集中,不要让力量分散,你面前只有这棵大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发出轻微应答,凪另一只手也按在树干,不断用力。指节紧绷得发白。 又过一会儿,伊芙长长吐气,“好了,他慢慢进入状态了。”她对凪大声说,“做得好,白鹿,把现在这种感觉牢牢记住。在战场上,不懂掩盖自己的气味相当于没有穿衣服。别成为笑话。” 凪身影岿然不动,但伊芙越来越好转的脸色,说明他接受意见。 伊芙问我,“祝圣院也这么训练你们的?” “哪有这么合理又循序渐进,起码我感受不到。”我回忆起来,“报道的第一天,我就被额外关照,要求看护病危患者。祝愈师没法拔除诅咒,这是神官还有魔法使更擅长的。所以在他们赶到之前,我能做的是不断给患者注入祝力,强行续命。” “够呛,你累坏了吧。” “不算累,就是没有经验,一心想着救人,祝力释放得很猛。他大口吐黑血,原来不止是诅咒,他还中了毒。我把毒给逼出来了。” “很刺激的初次体验。诅咒又是什么样的呢?” “是鹰身女妖下的咒,她们厌恶所有雄性生物,用毒羽扎破这名骑士的肩膀。被送到祝圣院时,他整只手长满绒毛,尺骨和腕骨已经畸,正一点点变成半人半鸟的怪物。” “最后他活下来了?” “嗯,但还是截肢了。所以他一蹶不振,去年年底被发现死在家里,自杀。” “真可怜,但人各有各的想法。” 伊芙轻轻叹道,又眯起眼啧舌。我顺着她视线望去,凪浑身逐渐散发淡金色光辉,头上出现鹿角和鹿耳。 我安抚伊芙,让她站远一些,自己走过去仔细观察。凪没有发现我的靠近,看表情,也仿佛没有听见我和伊芙的谈话。他看看枯木,无比专注。 你听到什么吗?我在心里默默问。 “姐姐,帮我。”他突然说,一边转过脸。额头上神秘的淡金色纹路清晰可见。 “好……”我被他变得高贵而神圣的气质怔住,把手附在他的手背。 一瞬间,树干仿佛颤动起来,有什么要冲破焦枯的表层。我在这一刻飞起来,漂浮在空中。眼下枯木不再,取而代之是一棵无比雄伟的巨树,深邃的颜色如湖水碧绿。 但令它轰然倒下的不是雷电,是一条巨大的盲眼蠕虫。嘴里布满利齿的庞然大物绞断树干,吃下树心里一枚发亮的宝石。 我听说千年以上的古树会孕育出森精灵,所以这应该不是宝石,而是还未成型的精灵。 残留在树中的画面渐渐模糊,可以追溯的记忆到此为止。 我和凪相互看着对方,都感到十分可惜。因为流有森精灵的血脉,凪更多的是难过。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安慰他,用力握握他的手。 凪刚想点头,地面猛地一颤。垂直的剧烈震动把我原地弹起,伊芙也发出惊呼,“地震了吗!?” 凪扶住我,又朝伊芙挥手,几根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伊芙的腰和手,她没摔到地上。 我和伊芙都惊讶地看向凪,但凪来不及解释,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似乎刚才是本能反应。又很快,他警觉地扫视周围,又朝地下看去。 “危险。”他发出警告,拉上我,再冲过去扛起伊芙。 “抱住我,快点。”凪看向我,不带任何商量口吻。我意识到情况紧急,立即双手抱住他的腰。他顺势搂住我,双脚蹬地高高跳起。 视线陡然模糊,仿佛天旋地转。我抱紧凪,忍住惊叫,又听到爆炸般的巨响。 我们刚停留的地面轰然开裂,飞沙走石的大团尘埃中,一道阴影闪过。那条盲眼蠕虫摇晃巨大的身体,掀起狂风,无比可怖又真实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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