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红光弥散的区域。我在距离拉近的过程中,猜想那里是不是真的地狱,或者是某种魔物的巢穴。可结果出乎意料,一座古代遗迹,仿佛被时间遗忘而保留一定完整度。建筑造型与帝国的完全不一样,显然不是帝国的前身,而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文明。 伊芙带我降落到像是广场的地方,我看到地上仍残留色彩的地砖,中间有各种贝壳作为点缀。 广场中心有一尊破损的雕塑,又不像寻常的伟人塑像或艺术作品。 人鱼。后腰长着羽毛翅膀,翼展很宽大,甚至可以飞翔的人鱼。 我猜雕塑原本呈现这种造型。但因为雕塑上半部分的缺失,它到底有没有人的形象,又或者从头到尾都是其他生物的集合,无法确认。 另外,周围建筑表面有漆黑带刺的藤蔓缠绕。与其说是植物,这些更像覆盖薄薄血肉的深色金属,可它们又长出叶片,开出成簇的花。 之前见到的红光,就是这些花散发的光亮,红得妖冶诡异,把这片遗迹衬得格外可怖。又因为地下深处特有的死寂氛围,这里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如果不是紧挨着伊芙,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一定腿软,恨不得下一秒就晕过去。 “姐姐。”凪从身后抱住我,神性而温和的气息笼罩我,“我在这里,不用怕。” 我盯着他修长有力的双手,“凪,你变回来了?” “什么变回来?” “你之前不是用白鹿的姿势在墙壁上奔跑吗?” “啊?”凪歪起头,很困惑,“我一直都是我啊,虽然的确在墙上跑了很久,要躲攻击,也要掩护你们,还要确认方向对不对。总之超级麻烦,回去之前我一定要想个更舒服的办法。” “我说,你不会真见鬼了吧。”伊芙凑近我上下打量,一边打开那只手提箱,咕哝要不要给我驱个邪。 “等等,现在别说这些。”我拍拍凪的手,让凪把我从怀里放出来,“堕落的森精灵呢,我们现在不该找它吗?” “不用找。”凪抬抬下巴,“喏,那里。” 我和伊芙差点叫出声,下意识靠近对方,双手紧扣着贴在一起,一边战战兢兢望过去。 盘踞在一栋高高的建筑物上,蠕虫那狰狞的面目已经变了形,浑身覆盖银色鳞片,像是鱼鳞,身体又呈现蛇特有的曲线。它光秃秃的脑袋也覆盖羽绒,长出鸟一样五官。 鸟首,蛇身,鱼鳞,好奇怪的组合。 “你冷静下来了。”凪走上前,毫无防备的平静模样。 那家伙缓缓直起身体,眼中的色彩如潭水般幽绿。我仔细辨别,确实没感觉那种赶尽杀绝的暴戾气息,松一口气,同时也和伊芙面面相觑。我们愣了一下,同时松手后撤,都想把刚才贴在一起的事忘掉。 “姐姐。”凪仍和那家伙遥遥相望,一边对我摊开手。 我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迟疑,双手握住,把祝力放出来。伊芙扇动翅膀,及时飞到稍远的地方观望。 一手回握住我,一手朝前伸出去。淡金和莹绿的颜色交缠,这条光线把我们和那只堕形的森精灵连结。 再一次,我们来到由精神和记忆组成的虚空,在这个不寻常的世界中听到对方声音。 原来在深入地下时,因为它向我和伊芙不断的攻击激怒了凪。凪多次尝试,本想用藤蔓绞杀,碎尸万段,但…… “雪白的同胞,你无法做到。漆黑的我同样杀不了你。我们走在歧路,仍然血脉相连。这是精灵的诅咒,自相残杀无法实现。” 凪没有回应,似乎默认。我继续握他的手,看着面前轻轻摇曳的绿色光团。未出世的森精灵,还没有发育出形态。 而在这时亮时暗的光芒中,我发现半截鹿角。怎么回事?我在心里叫道。 “嗯,我掰断了。”凪像是听得见,他解释说,“因为和它打起来没完没了。然后我想起玲王说过的话,能用钱和交涉解决的问题最好不用武力解决。我没有钱,它不像缺钱的样子,所以——” “所以你把角掰下来给它?” “就给它一小截,然后它平静下来,我们聊了几句。就几句。” “……” 无言以对。我盯着凪鹿角上的断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在下一秒,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说你们无法自相残杀,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回事?” 眼前的光团没有说话,却渐渐黯淡。咔嚓。清脆的声音响起,凪的那截鹿角出现裂痕,又眨眼间粉碎,像从内部被引爆般炸开。 脚下也剧烈晃动,空间将要毁灭。凪拉住我,朝一个方向纵身一跃。一晃神,我回到现实。眼前那高高的建筑,银色怪物依然盘踞其上,眼中却不复幽绿,猩红的火焰燃烧起来。 那条连接它和我们的光线,淡金和莹绿的颜色正在被红色吞噬。 “我做不到……”凪喃喃自语,表情变得痛苦。 精灵之间不能自相残杀,哪怕其中一方面目全非。我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这时,在不远处观望的伊芙叫道:“你们当心,怨念和死气又开始爆发了。我都说过,别抱侥幸心理觉得可以救活它!” “我没想救,它也在说不要救它,已经来不及了。我很想杀,想给它一个解脱。但我做不到!”凪咬住嘴唇。眼看猩红色就要烧到他指尖,我心一横,放出更多祝力,一并把光线扯断。 仿佛解开禁锢困兽的锁链,那不复冷静的怪物咆哮,势如破竹猛冲过来。 “凪,虽然它杀不了你,但它对你有怨念和执着,会再次纠缠你。”我把重弩握在手里,和凪拉开距离。 “要我引开它吗?”凪配合地往反方向跑,躲开第一波攻击。 “不用特地引开。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外加不要离我太远。”我站定,用最快速度装上纯□□箭,“辛苦你作为诱饵,接下来交给我。我来想办法狙杀它。” “狙杀?” “和‘死亡’作对是祝愈师的使命。既然这家伙完全没救了,只要这一点确认无疑,那它就是我的猎物!” 烟尘中闪过诡谲的红光,是它的眼睛。我瞄准了,在它蓄力扑向凪的片刻叩动扳机。 在武器店,我特地找老板买了中空的弩箭。本来用作填毒的腔管,现在充满高度浓缩的祝力。细长尖锐的弩箭正中虫怪眼球,当即炸烂它的眼窝。 与凋零性质相反,象征生机的绿色祝力毒药一样侵蚀,把它半张脸溶毁。 “不可思议的破坏力。”伊芙飞到我身边,及时捞起我。 刚才我狙击的地方,地面陡然凸起,那种金属质地的植物破土而出,尖刺闪着冷光。如果还原地停留,我一定会被扎成筛子。 因为藤蔓铺天盖地,不断侵扰,我暂时找不到第二个狙击时机。踏张弩笨重的填装形式,让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趁机,我把在精神世界中发生的事告诉伊芙。 伊芙遗憾地摇头,“我确定这家伙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被污染透了,已经是黑暗的俘虏。它还能和白鹿,和你聊上几句,完全是因为那截鹿角起了丁点净化作用,就一丁点。要是它还属于森林,你的祝力就伤不到它,效果还这么明显。” 停顿一下,她蹙眉,“不对,你的祝力里有白鹿的力量,我不会忘记这种让我随时都想吐的感觉。似乎他在你身上留了加护,要不就是你们接触得太多太频繁,你已经染上他的气息。” 不止是脸,我耳朵也飞快发烫。都怪伊芙用这么暧昧不清的描述。 但是,如果我现在也能发挥白鹿的力量…… 藤蔓继续纠缠,伊芙灵活飞舞躲避,我在上下颠倒又不断旋转的眩晕中闭上眼睛。 凪。 凪。 我放空大脑,放松精神,一心一意叫他名字。 感觉到手被握住,却是一缕半透明的金色丝线。我顺着线的牵引,穿越漆黑藤蔓和浓浓烟尘的阻隔,目光和凪的交汇在一起。他在废墟上闪躲,和虫怪兜圈子。从容地,他分神望过来,伸出手。 我们指尖有这条金色丝线连结,我回应他,放出祝力。绿色的枝叶长出来,一直蔓延到凪那里。再次眨眼,我们之间不再有距离。重回意识的世界,我和他面对面。 “姐姐,对我来说,你的力量、不,你本身就是不可或缺的。” 他欣喜地对我微笑,带着请求和期待。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呼唤你。” 对这样的亲昵,我已经渐渐习惯。在他面庞逐渐靠近的时刻,我闭上眼睛。 感觉刘海被轻轻拨开,温暖有力的亲吻落在额头。仿佛一个美梦从身体里流淌而过。我真正得到了白鹿的加护。 我不禁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光滑,柔软,微微发烫。 但在我睁开的眼中,他再次以动物的形体站在面前。颜色是圣洁的雪白,没有一丝瑕疵,衬着柔驯的银灰色眼珠。额头上的花纹,淡金的光芒较着从前更加朦胧,也更加温柔。 还有断了一截的鹿角。我忍不住嗤地一笑,怜爱地吻在不平整的断面。 当我回到现实中,伊芙正用备受煎熬的扭曲表情垂视我。 “你和他做了什么?你身上白鹿的味道更重了,我要死了。” 感受到她手臂不断发抖,随时都要瘫软,而我再朝虫怪望去时,那具狰狞而残破的身躯。我听到徘徊在里面的声响—— 想念,想念森林,想念阳光。 仇恨,仇恨黑暗。 嫉妒,为什么他这么美丽?为什么他不在黑暗里出生? …… 被时间遗忘,百年过去仍沸腾如新的激烈情绪,它们浪潮一样汹涌,撞击我耳畔和胸膛。 我主动挣脱伊芙,让她稍作休息。 “等等,你又不会飞!”她急忙伸手来抓,被我拂开。我露出笑容,让她放心,现在有白鹿加护的我,不会在意这点距离。 与我相互感应,凪令与漆黑藤蔓相反的绿色枝叶拔地而起,我像一名猎人游走在丛林中,用弩机瞄准我的猎物。 藤蔓的尖刺和飞来的沙石,浓浓烟尘再不能阻碍我的视线,循着那精灵诅咒般的恸哭声音,我朝正确的方向靠近。 踏着富有弹性的藤蔓,我高高跳起,称它被凪牵制,我落在它头顶,毫不犹豫对它另一只眼睛叩动扳机。 爆发的莹绿光芒中混入更多淡金色。不止是眼窝,它半个头都被爆裂贯穿,当即炸飞。 凪站在废墟的最高处仔细辨别,片刻后他喊道:“姐姐,再来一次!” “我知道!” 我已经在填装了。刚拉紧弦,脚下一阵摇晃。面目全非,整个脑袋血肉模糊的怪物挣扎起来。我弓下腰,抓紧它头顶一根粗大的羽刺保持平衡。 大量污血和血块被甩得到处都是,有凪给的加护,这些秽物溅不到我身上就被分解散去。而我在这仿佛垂死挣扎的晃动中,看见伤口处冒出大量乌黑脓液,散发惊人恶臭。 盯着不断快速蠕动的肉块,我咬牙,用两只手握紧弩机摆出射击姿势。 及时地,凪用藤蔓绑住我,让我得以继续瞄准。同时他也替我拦住蜂拥而至的漆黑尖刺。 随着表面一层血肉骤然开裂,一条红得发黑的蠕虫钻出来,嘴里衔着一枚墨绿色结晶。 我立即认出那是夭折的森精灵。而眼前蛇一样细长的家伙,其实才是蠕虫的本体。没有丝毫犹豫,我瞄准那枚结晶。 结束了! 怀着怜悯而愤恨的心情,我叩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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