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名决定破解帽子上的咒语,但婉拒让我观看具体过程。他拿着帽子进入旁边的面包店,一会儿后出来,手里多出一盒甜甜圈。 “帽子上的丝带被咬坏了,这是赔礼。” “咬?” “反正就是,稍微出了点意外。对不起。” 黑名不和我对视,手一个劲伸长,把点心和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帽子递到我面前。看他小心翼翼的紧张模样,要是对他苛责,反而显得我不近人情。 “没事的,黑名。”我安慰道,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甜甜圈,“总的来说你帮了我大忙。谢谢。” 黑名接过,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小口咬住覆盖薄薄乳酪的饼皮,像在吃坚果的松鼠。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次谢谢你的出手相助。”我戴上帽子,和他说再见。 黑名像是不放心似的,问我要去哪里。 “出城,去农场办点事。” “这样啊,那你注意安全,最近扒手很多。” “我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吗?” “年轻女性本身就是一种商品,你还是多个心眼吧。” 黑名用与他形象不符的老成口吻嘱咐我,我觉得他心肠真好,特别想揉揉他的头发。要是真有这么个弟弟,我的性格里的别扭会减少很多吧。 走出一段距离,我回头望过去,黑名还站在店门口。看到我转头,他对我做驱赶的手势,让我别耽搁时间,另外不要东张西望,好好看路。 有机会再见的话,请他吃顿饭吧。我感激地想,又开始思考伊芙的行为。总觉得她作为魅魔不够称职,至少从凪这件事可以看出她算得上笨拙,又对咒语啊,魔法啦有相当的热情。 不过,显然她还不具备专业水准。我接连两次都成了她的小白鼠,亲身见证她的失败。 另外,有没有一种可能,伊芙在寻找除魅魔之外的路子? 来王都后,我知道有家庭中会出现一两名返祖成员,没有征兆地觉醒异种族血脉。看得出来伊芙就是例子,偏偏还是风评不好的魅魔。 如果她不满足作为魅魔,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一身份,这么努力地试验咒语,想要掌握魔法,也就说得过去了。 得到非己所愿的力量,这一点我很理解伊芙。我也不是自愿成为祝愈师的。显然命运之神对我们都不友善,但欣然忍受也不是我们的回复。像在自卫那样始终保持警觉,做计划,找出良方,我们在用各自的方式进行对抗吧。 思索着,继续朝城外走。 冒险家协会附近仍那么热闹。防具与铁匠铺门口,佣兵打扮的人三三两两聚拢,各种各样的容貌,各种各样的种族。有的是典型的混血,有的会讲三四种方言,更像情报贩子。有的故意不让脸上的刀疤痊愈,骇人痕迹使他们很容易接到赏金更高的任务。 幸好从小就在诊所帮大人干活,走在这人员混杂,气氛有些浑浊危险的地方,我并不发憷,可以神色自然经过。 “嘿,嘿,你!”有个年轻男子跑过来。 我看他面熟,再看他骄傲地展示别在胸口的金属徽章,银莲花与独角兽的图案。这是巴恰骑士团的象征物,显然他是一名忠实的巴恰粉丝。 “我还记得你,你那时希望我给蜂乐投票。”我笑道。 “你记性真好!”他竖起大拇指,“我以为自己要被当做胡乱搭讪的人被骂一顿。” 我问,“最后投票结果是什么?” 他叹气,“第一名不是蜂乐,是PXG的凛。”说完,他又十分气恼,“那小子好臭屁啊,完全瞧不上民间票选。” “意思是他不承认投票结果?” “嗯,他要求把他名字从名单上删除。所以原来的第二名变成第一名,但那小伙子也挺固执的,非要把奖金都捐给孤儿院和医院。”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对战士来说,通过战斗赢来的名利更加合理。” “是噢,我怎么忘了这点。” 我对他笑了笑,出于好奇,我问这个善良的原第二名是谁。 “他啊,简直是一匹黑马,身高和体格都不算出类拔萃,但就是很强,头脑很厉害的那种。”他一边回忆,惊叹不已,“现在他为拜塔效力,名字是洁。” “……” 早知道就不问了。 “顺带一提,你之前投的那个,是现在的第二名。怎么说呢,士道作为战士来讲,身体能力,战斗意识都没得挑。但是总觉得他品性很差,没个规矩,怎么能把在床上说的荤话带到比赛里去呢,像个变态。” 洁过了是士道吗,那个把国神淘汰了的士道。 我真不该接受搭讪,再问多余的问题。就算走这个方向更近,如果能预知到现在的情况,我也一定要绕道。 “看你这表情,是在后悔投票给他吧。”面前的人毫不知情,单纯出于好心安慰我,“没事没事,我看得出你那时急着走,就随便投了,看都没仔细看布告栏上的名单。” 确实,我当时是随手一指,哪知道刚好指到他。 也在这时,心里渐渐萌生一个想法。 “请问除了骑士团,哪里还能见到这个人,我是说,士道。” 我的问题让这位小哥大张开嘴,“啊,你想见他,你认真的吗?你不怕被欺负吗,他嘴巴很讨厌哟,非常讨厌!” 再毒舌也想找他问问,那场淘汰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上次黑缎带的事也有必要问清楚。 走都走到这里了,还想被动等着谁来回答,谁来帮忙,想着一切都能顺其自然,这样的我就算离开祝圣院,能派上的用场还是那样。 不只是祝愈师,还应该有别的意义和价值。 在热心小哥的引路下,我来到冒险家协会旁的酒馆。他说士道刚好在这里喝酒,和熟人一起。 看吧,凡事都要主动争取。 站在门口,我深呼吸成分复杂的空气,掺杂皮革、金属、生肉、矿物还有各种浓烈的酒精气味。场地偌大的一楼没有空桌位,冒险家和佣兵正在打发中午时间,毫不在意大白天就喝得烂醉。 晃动的酒杯,手舞足蹈、东倒西歪的男人们。丰富混杂的声响,好战者特有的气场,一切以压倒性的存在感包围我。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无垠的海里。海水浑浊不堪。 但我得泅渡过去。 角落靠窗的桌台,张扬金发,深色皮肤,笑得非常狂野的男人。我笃定他就是士道。 热血小哥承认我猜得对,拍拍我肩膀,“你自己当心。”带着几分担忧离开了。 我对他道谢,一边酝酿等会要说的话的。 士道还没注意到这边,他一直和坐在对面的男人说话,一个相对清瘦,显得更优雅的男人。头发是有些女气的浅绯色。这个背影给我美丽,清冷又寥远的印象。 没想到,最先察觉我在注目的人是他。 小幅度转头,他侧目看过来十分迅疾。我震颤。稍纵即逝的瞬息,我没有躲闪的余地,也无法看清他瞳孔深处的想法。 那双绿眼睛如同封闭而隔阂的岛屿,携带着幽暗和警示。无法进入,却看见内里隐隐波澜,起伏着一个无限大的世界。 我想他不愿意我靠近。 但又不是什么尖锐的敌意,更多的是不想被打搅。他看上去与酒馆,与任何嘈杂的场所脱节,也和人世无关一般。 无话可说,无可接近,他使之合情合理,真的像来自别的世界,碾压常规和秩序,这样独自存在,这样奇妙。 既是恰到好处的生疏,也是鼓励人变执拗,迎难而上的引诱。即便下一秒就跌坠,倒下如同一种死亡。 于是我站在原地,没有迈步的意图,但内心动荡波浪,火苗,种子和风的声响。 士道顺着他视线,不徐不疾望过来,用另一种神色看我,兴致勃勃地观察。 不一样,只通过目光就感受到两人截然不同的面貌。心中猜想,定论源源不断流出,仿佛我褪下人的躯壳,肉身变为一种接受转换的精密仪器。 我更在意绿眼睛的男人,很好奇,很想抓住某种东西,他的情绪,他的声音? 有些荒诞的揣测中,又幻视雨滴落在海面,指尖摁压末梢的血管,又或是云团般的花朵盛开在阴凉的墙角。脚下悬崖峭壁,风声呼啸中有鸟的啼叫…… 他让我眼前不断闪回,凡是冷的,诡谲的,轻微带着些艳丽和疼痛的。画面缭乱到一定程度,又完整地重复呈现。超越人所能计算的密度和速度,如同跌入另一空间,身处一次周而复始的长循环。 感觉逐渐陷落,幻象中逐渐出现我和他共同的身影。嘴不受控制张开。 “……” 我没听清,但应该是说了什么。 强迫自己回神,回到现实中来,一个喝醉的壮汉经过,摇摇晃晃撞到我。啤酒溅我衣服上。他瞅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刚想道歉却打出响亮的酒嗝。立即,周围传来阵阵大笑。 我不想惹事,主动和他道歉,是我不该挡在路中间。他摇头,反复说要善待女性,认为不是我的过失。我刚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下一秒他就邀请我去他那桌吃午饭,说是要补偿我,再请我喝一杯。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急忙拒绝,“不,真的不用了。” 他非常坚持,一把抓住我的手,“没事,我请客!” 刚才还在看笑话的围观者们现在纷纷吹口哨,有人说着怂恿的话,字眼下流。 恍惚回到祝圣院,刚到那里,我也被骑士这么为难。同样的,那时没有人帮我,是我自己想办法脱身的,拳打脚踢,泼妇一样踹人□□。 两年过去,我想我可以用更成熟的方式解决问题。没有立即抽出手,我选择保持冷静,也是这时,我在这不情愿的肢体触碰中感觉到他的异常。 “你受伤了。” 我笃定道。趁机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抵着薄薄皮肤下的动脉。确实,有什么在他身体里吸食生命力,像出现一个扭曲的漩涡。 男人像酒醒似的,眼睛被擦亮,“你说什么?” 唾沫星子溅在脸上。我瞄他一眼,忍住没说,一边进入工作状态,“你最近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魔兽战斗过?好好想,说得越详细越好。” 大概是我突然变了性格,他被我的气势惊到,竟真的回忆起来。 周围不断响起窃窃私语,更多人投来目光。这反而让我更加固执。尽管不合时宜,也显得意气用事,但我就是要在这里做诊断,谁能管得了我? “那个,”一个小弟模样的人走过来,“我是他队友。昨晚我们野外露宿,他蛇咬了一口,不是什么剧毒的蛇,也找药师看过,应该没有大碍。” 蛇? 我认为不对。蛇毒不会只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会遍及全身。而他的病变集中在一处。我专心分析,打量他锻炼得过分粗壮的躯干。 “失礼了。” 我蹲下去,掀开他衣服下摆。 “哇啊!”他发出不像话的叫声。我瞪他,大惊小怪,我不是在耍流氓。 耳边几乎没有不怀好意的议论声,所有人都好奇看着。也好,做诊断的时候就应该保持安静。我满意地想,手按在对方新旧伤疤纵横的腹部。很快,我找到了。 “你被寄生了,是一种会把卵产在人皮肤里的毒虫。幼虫刚孵化没多久,正在大口吃你的肝脏,接着是其他内脏。不到一周,你身体就会被掏空。”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我站起来,强调我的诊断不会出错。 “那你快给他把虫子弄出来啊!” “就是就是!” 周围接二连三响起催促。我皱起眉头。这种再自然不过的事,就算没人提醒我也知道。 可在这时,士道走过来,模样亲昵地搂住我,阻止我下一步行动。他歪起头,居高临下盯着我。 “你到底站在哪边啊,帮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免费治病,让自己人喝西北风吗?”他话里有话和我讲完,又扫视周围,“怎么,有意见?我说错了?” 轻佻带笑,也毫不掩饰要挟的意味。在酒馆特有的无序气氛中,他的嘲弄更显得恶劣,面庞过于棱角分明又有一种凌厉。 稍微动一下肩膀,他的手就按得更紧。我一抬头就和他四目相对。 别,想,跑。 他嘴唇有韵律地一张一合,生怕我看不出每个音节代表的意义。 行吧。我就当他是在帮忙,让我不再被继续围观。 男人不满士道的插手,刚要伸手把我带走,却差点被士道一脚踹飞。 明明脸上还笑呵呵的,动起手却一点不留情。我只感觉刚才无故起了一阵风,眼前似乎掠过残影。 “喂,私下打架会被骑士团开除的。”我小声提醒。 士道装作才知道的模样,“噢,这样。”他清清嗓子,对惊魂未定的男人说,“反正我家的药师已经亲切地给你专业意见了,自己看着办吧。再舔着脸凑过来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无语地看士道,咕哝他不久后可能要被暗算。 他却不在乎,一边带我朝他那桌走去,“随便,我不介意他们一起上。” “那到时候我也随便带什么花去你坟头哀悼好了,食人花怎么样?” “你不如给我唱摇篮曲。” “你是还没断奶的小孩子吗?” 我和士道不停拌嘴,回过神时已经入座,那绿眼睛的清冷男子就在对面一直盯着我们。 我一下子没了耍嘴皮子的心情,有些拘谨地盯着桌面。 士道端起喝了大半的酒饮,说:“你很讨厌被怀疑能力不足,刚才差点就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祝愈师吧,会大声告诉他们祝愈师的诊断绝不出错。” 无法反驳,我默认了。 “你真笨。”士道笑道,把菜单推到我面前,让我随便点。 现在哪有吃饭的心情,我抿嘴,不得不因为他的分析和笑话开始反思。 这时,坐对面的男人说话了,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冷冷清清。 “你在自找麻烦。单独行动对祝愈师本身就是忌讳,你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哟,今天的冴好暖心啊。” “你闭嘴。” 挨了男人一记眼刀,士道若无其事,再次看向我,一边玩弄我耳畔的头发。 我隐约闻到有香气从他指尖传来。 “你知道吗,祝愈师在黑市可是高级货,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会有专门人士混入骑士团,用各种方式哄骗祝愈师跟自己私奔。以为自己能拥有好结局的天真女人,最后被找到的时候,基本都是一具活尸体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