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我不排斥谈情说爱,虽然还没有给谁写过一封情书。自由生动的乡野生活构成我性情的基调,我自认为充满浓厚人情味,也富有人道主义精神。 是祝圣院的生活给我打上不幸的印记,令我彻底谈性色变,对生死的看法也歪曲起来。 ——把贞洁带入坟墓,或随我一起烧死在处刑的十字架上。 我设想这么两种结局,并不排除性格原因导致得罪谁,接着被带走判决处死的可能。但始终没尝过男人的滋味。 给人以安慰和忍受不幸的力量,炎热、深邃、清晰、抒情,仿佛带去天堂的翅膀。这些被作家描述得仿佛时间与生命的休止,回归最初的体验,我不想真的接触。 有幽灵在威胁我,患精神病。患忧郁症的女人,她们在大出血,在活埋,在火焰炙烤中发出的悲鸣还在身后追逐。 再说一遍,我不排斥谈情说爱,我只是讨厌太亲密。 ** 凪的意外介入,让我迅速从与伊芙的争执中脱离。上头的激动心情几乎一瞬间就冷却,甚至把矜持也抛弃了。 坐在沙发上,我对凪说,我们没做错,不存在什么步骤,什么仪式,本来就不该上床。我们刚刚认识,各自都没有把对方当做一夜情的对象。 伊芙在一旁发出不合时宜的嘘声。她翘起兰花指喝茶,眼神带刺。 凪仍盯着桌上的茶和点心。那双银灰色眼睛缓慢眨动,他说:“你说得对,姐姐,我们不该是那种关系。”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咔哒。伊芙放好茶杯,掩藏在美丽脸蛋下的不满全部化为尖锐嘲讽。 “离漫城和拜塔的比赛还有4天。如果你们的名字被登记在册,我现在可以宣布漫城不战而败。” 凪肩膀紧绷,他转头看过去,突然恢复了战士的斗志。 “不行,我想赢。” “但你姐、你的祝愈师没这个打算。” “不是她的错,我也不能勉强她陪我做那种事情。” “搞清楚,你以为你在排练爱情喜剧吗?敌人会因为你怜香惜玉,放下武器为你鼓掌,宣布你是本场比赛最大的赢家?魔神会惊叹自己的对手,勇者竟有如此高尚谦卑的心灵。他被感化了,宣布魔界和人间结为盟友,大家相亲相爱?” “……” 凪受到伊芙话语和气势上的压迫,不得不屡屡将目光离开她,落回眼前。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还滚烫的茶水。 “不需要做那种事情。”他没有丝毫被撼动,“我会想办法,再麻烦也会想。” 我第一次听到凪用这么重的口气说话,心像被重重捶了好几下。 我看着他,串联和他之间的记忆。很短暂,但足以明白他的性格为人。现在他全部的坚持和关怀都是为了我。在自私利己方面,我完全超过他,我赢得很卑鄙。 心中绽开强烈的愧疚之花。我也要想办法。 “伊芙,你说我和凪跳了步骤,是因为我用非常规的手段,进一步激活了他白鹿的血脉,对吗?” “哟,你这不是挺明事理的吗?” 伊芙又变得活泼健谈,先前的恼怒像钻进她那石榴红的眼中,眨一下眼就消失不见。 “姐姐!”凪紧张地按我肩膀。 我对他摇头,掌心附在他手背,让他先别插嘴。 “伊芙,当时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我详细描述发生在香桃木树下的事,我用凝有祝力的手指点在凪额头。然后他形貌变化,皮肤有淡金纹路,头发变长,鹿耳也长出来。 森林随之暴走,一路追着我们。希望能平息骚乱,我又祈祷着吻了凪额头。这次他长出鹿角,觉醒更强的力量。 再后来,我们被克里斯撵出骑士团。 “好,好,大体上明白了。”伊芙沉思片刻,起身去后院,接着是一阵鸡飞蛋打的动静,她本人也在尖叫。 我和凪忍不住从窗户探出头,只见伊芙在鸡棚里上蹿下跳。一个魅魔还斗不过三只母鸡,多么羞耻啊。 连凪也看不下去,主动帮忙,长手一伸就抓住鸡脖子。 “这只可以吗?” “可以可以,走。” 伊芙一刻不想多留,立即钻出鸡棚,咕哝又要换衣服了。 我摇头说:“你一天起码换三套。”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无语。我只得和凪交换一个无语的表情。 三个人挤在还未打扫干净的厨房,伊芙手起刀落,给母鸡肚子狠狠一刀。她一声招呼没打,血溅到我和凪脸上,又腥又热。 “你来治,快。”伊芙把刀丢水槽里,对我说完又对凪说,“你好好看着,感受她怎么释放祝力的。” 我和凪又相互无语地看着对方,又只得照办。 都是皮外伤,大不了伤了胃和肠子,但家禽肯定比人更好医,不到一分钟。这只母鸡又扑腾起来,打碎三只杯子两个碗。 “你哥回来后铁定要疯。” “他今天不回来,不然我要嘲笑他不行。” 伊芙把母鸡死死按住,对我坏笑道。我盯着她再次手起刀落,问,“什么不行?” 倒是凪反应过来了,“你哥在谈恋爱?” 伊芙冲他眨眼,“两个人快订婚了。” 凪摇头晃脑,“哦,我懂了。” 懂什么懂,凪,你堕落了,变得和那些下流男人一样了。我把不满写脸上,但这两人默契地不理我。伊芙把大腿几乎被割掉,只连着一层皮的母鸡交给我。 可怜的小东西。我不忍地快速治好,差不多也是一分钟。 “行啊你。”伊芙小小地惊呼。 凪则认真观察,偶尔若有所思地低声嘀咕,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接着,伊芙的行为更加粗鲁可怕,像是生抠母鸡的肠子,把眼珠挖出来,直接拔掉舌头,又或者把整只鸡浸泡在开水里…… 现在,我面对的是一只被砍了脑袋,无头的身体不断抽搐的母鸡。 我觉得现在应该管这叫死鸡。 “这能救吗?”我对伊芙大呼小叫。 “能救,来得及。”出乎意料,凪替她做了回答。而且他悄然间褪下人的外形,头顶显露皎白的鹿角和毛茸茸耳朵。 伊芙执着于如何给我制造血腥麻烦,她也才发现凪变了模样。不过意识到的这一刻,她脸色变得很难看,捂住嘴像要呕吐。 “没事,我不是真的要吐,我只是……”她尽量远离凪,可怜地站在角落,“我对白色的动物过敏。” “埃琳娜,你真可怜。”白鹿仁爱的天性让凪面露同情,他看向我,“姐姐,你能治这种病吗?” 我神色沉重地摇头。还是让她下辈子投个好胎算了。 把注意力转移到母鸡上,我把衣袖卷得更高,两只掌心各悬在头和脖子的断面。祝力大量释放,骤然膨胀的绿光充满整个厨房。 我试图创造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空间,最大限度激活还未死透的母鸡。这时,凪从身后抱住我,没有用力。但他高出我太多,体格强壮,我像是被他包裹起来。 “别分心。”他轻声说。 这声音甚至透出一股神性。我耳边出现烟云般缭绕的回响。失神中,我看到指尖生出细嫩的枝芽,叶子带着淡金的纹路。它们缠绕我和凪,也编织成线,把母鸡锋利的断面缝合,再重新连接。 ——救……救…… 耳边蓦地出现断续的音节。 我怔然,视线垂落。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在和母鸡对视一般,我读出她的思想,听到她在求救。 还有其他声音,越来越响亮。 不断蔓延的枝蔓,淡金纹路的叶片覆盖之处,玻璃罐里的各色豆子纷纷发芽,大蒜和生姜长得飞快,还有堆放在角落的马铃薯。甚至装餐具的木柜也不安分,不仅生根,还长出顶着花蕾的枝条。 不可名状的混乱中,母鸡发出轻快的咯咯哒的叫声。我如梦初醒,像被烫到般快速把手撤走。凪也被厨房里的异象惊慑,随我的瑟缩一并松手,同样大喘着气。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我使劲摇头,也用力甩手,想摆脱缠绕的嫩枝条。 祝力的绿光淡去。重获新生的母鸡无比神气地跳下案板,大摇大摆走出厨房。她似乎有意在伊芙面前停留,用轻蔑的眼神看她。 伊芙现在蜷缩在墙角,有气无力,非常虚弱的样子。 与魅魔天生不合的祝愈师,还有白鹿,显然我们俩刚才的合作狠狠打击到了她。 “你们,你们两个……我服了,要死了。” 伊芙勉强扯开一根缠着手臂的藤蔓。 一目了然,金色纹路的藤蔓是凪,是白鹿力量的具象化。现在他也恢复往常样貌,令伊芙稍微好受一些。 她总算站起来,气喘吁吁,“哈……是我的失误。我宣布你们可以跳步骤。” 凪认真确认,“不需要做那种事情?” “不用。能作弊的话,干嘛还要守规矩。”伊芙露出复杂又气恼的神情,扶着墙走到厨房外,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重新泡茶,打量又变得满目狼藉的厨房,深深感到抱歉。 喝下压惊的薰衣草茶,连续三杯,伊芙脸上勉强有了血色。她警惕地盯着凪,勒令他不准不打招呼就变白鹿,不然她剁了他的鹿角。 “反正还能长。”凪一点不解风情,“你要是觉得砍了能好受些,我就让你砍好了。” 伊芙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他,再转头瞪我,“我的灾星,我的克星,般配啊,你们天生一对。” “别说气话了。”我叹道,坐在她对面,“言归正传,我和凪接下来要做什么?” “让我再休息一下,现在我脑子里都是浆糊。对了,你,”伊芙指着凪,“你去把厨房收拾干净。” “我?” “不乐意?行,我让你姐去。” “算了,反正现在应该没我什么事。” 长腿一迈,凪动作飞快。不过他似乎没打扫的经验,厨房里不停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我猜想他刚打碎了两只本来完好的盘子。 “别管这些细节了。”伊芙揉揉眉心,“我现在完全没力气,我把地址给你,你自己走一趟。去我家农场,到我房间里,我把需要的东西列个清单,你把它们都带过来。” “我可以跑腿。但你觉得,我放心把你和凪放一起独处吗?” “只要他别变白鹿,别用藤蔓缠我,我可以忍受。”伊芙用力拍沙发发泄,“我那时候是怎么了,我疯了吗?我竟然觉得他很好吃,就为了二十枚破旧的银币献上宝贵的少女之吻。我在搞什么啊?” “用一个吻换一个攸关性命的教训,这不亏。” “我、我要气死了!” 伊芙拍够沙发,抓过一个抱枕把脸埋进去。 如果她头发不凌乱,也没有夹杂一两根鸡毛和碎菜叶,我倒是挺想抚摸她的头,好声好气安慰她一番。 “快把清单给我吧,我这就出发。” ** 在伊芙喋喋不休的埋怨中,我等了足足半个钟头才得到清单。她嫌我的心冰冷得像块石头,竟然只顾自己的事,甚至不肯摸摸她的头,哪怕唱一首摇篮曲。 前者我能理解,但安慰魅魔的一种方法竟是唱摇篮曲。她信誓旦旦,向我保证魅魔都爱听摇篮曲,以为摇篮曲意味着梦境的降临,接着就是一顿大餐。 好吧,好吧,我还能有什么反驳的。 另外,伊芙在我临走前给我一顶帽子。杏色宽檐编织帽,几何纹丝带堆成玫瑰花的造型。 “这次一定能成功。”她莫名其妙说鼓劲的话。 “……”我有些无语,一下子想到初次认识时,她非要让我戴上黑缎带的编织帽。 因为这顶帽子,后来发生了一些不算愉快的事。 “不要。”我把帽子还给她,转身就走。 “这次没问题的!相信我经过28次试验后的‘一路畅通’的咒语,这次一定一路畅通!” “什么咒语?” 我扭头,诧异地看向伊芙。扶着门框,她脸上写着纠结又不肯放弃的表情,“一路畅通。上次我对帽子这么施咒,但好像失败了。” “自信点,不是好像。你在给我找麻烦,伊芙。” “但这次不一样,你信我。总不能那只笨鹿都成长了,我还原地踏步吧。” 她拉住我的手,撒娇地不断晃动。我拗不过她,也想说凪才不笨。不过这一点,还是让魅魔小姐亲自体会吧。 收下帽子,我终于摆脱伊芙的纠缠。 走到大街上,不过两三分钟我就意识到她的第29次试验仍是失败的。完全感受不到“一路畅通”,迎面走来的路人仿佛看不见我,接二连三朝我撞过来。我躲闪不及,踩到别人的脚,也被人踩到。 克制着,我主动道歉,可这些人也像听不见。用怀疑的眼神左顾右盼,很快他们又朝前走。徒留我在街上像只皮球被撞来撞去,我怀疑太阳落山之前我都没法顺利出城。 该给帽子上的咒语换个名字,像是:存在感的劣化。 不,我根本就是变成了透明人。 不解又懊恼地想着,这时一只体温略比我高的手握住我。 “你过来。” 手的主人急声道,再把我往旁边一拽。几个小孩横冲直撞从后面跑来,刚好经过我停留地方。 我无比庆幸,差点就被这些小鬼头撞倒了。 但为什么这个人能看见我? 站稳后,我顺着握住腕部的手望过去。 外衣的高领遮挡住小半张脸,眉眼间还带点稚气的少年。光泽度良好的短发,蓬蓬松松的一看手感就很好。还有猫咪一样圆圆的暗红色眼睛,他捕捉到我的视线。 “呃……”嘴里好像在咕哝什么,他立即别开脸。 耳边那股小麻花辫随这动作晃一下,真的就像猫咪在甩尾巴。 有点可爱。 我心想,再上下打量,他个子比我高,但一点不夸张,青春朝气的形体属于刚刚好的那种。总之,他比凪更符合弟弟的形象。 “你们王都的人,看人都这么肆无忌惮吗?” 他说话了,沉闷中带着腼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急忙道歉。 “不,没什么。”他也顺势收回手,像掩饰秘密一样放在身后。 有点犯规。我得说他这个小动作称得上可爱。 再沉默片刻,他正式和我说话,终于把藏在衣领的嘴唇下巴露出来。我看到一张和他身姿气质相符的白皙面庞。 “如果你这顶帽子是买的,我劝你退货。不行的话就写投诉信给商会,有专门的人会受理的。” 这么说,他看出了伊芙的拙作,所以能及时对我伸出援手。 我用几乎确定的语气问道:“你懂咒语,你是魔法使?” 他吃了一惊,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对他解释,“帽子不是买的,是一个朋友送的。她……怎么说呢,她懂魔法,但用得不是很熟练。” 光是“一路畅通”就有整整29次失败。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 有伶俐猫眼的少年看看帽子,再看看我,似乎在辨别我是否说谎。 “我不是魔法使。”他说,“我是……”他欲言又止,垂头看脚下自己的影子。 似乎这小片漆黑中有什么在游动,我确认是活物的气息。 “没什么。”他稍微提高音量。我配合地转移视线,再次看向他,又无意发现他的牙齿…… “你可以叫我黑名。我对魔法,咒语这些有些了解。既然帽子是你朋友送的,那就没事了。” “谢谢,黑名。”我试着不对他用敬语,好在他表情自然地接受了。 “如果是买的呢?”我又问,瞧瞧看他微张的嘴唇里边缘尖锐的牙齿。不知道他吃肉的时候,撕咬起来是不是比别人更省力。 他应该发觉了,用手扯高衣领,躲起来。声音也模糊了。 “如果是买的,你……你可能被陷害了,对方的下一步就是实施诱拐。因为现在咒语的效果是让你完全丧失存在感。就算你大声呼救,别人也听不到。” 伊芙,我的天才。我心里叹道。真是谢谢你送我的特色版“一路畅通”。 “不过我还是懂一些门道的,所以……”黑名指着帽子,“我有办法帮你,只是,手法会有些粗暴,可能会弄坏你的帽子。就看你的想法了。” 我毫不犹豫把帽子双手呈上,“请!” 黑名再次被我惊到,“但是,你说这帽子是你朋友送的。” “没关系。”我声音里充满底气,还有一股怨气,“她更像是损友,所以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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