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响挂有干燥马鞭草和夹竹桃的橡木门,等了一会儿,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出现在门后。 “啊,是你。”他一下子认出我。 “好久不见,埃里文先生。”我对他点头致意,一并送上作为伴手礼的点心。 “你客气了。”他欣然收下,一并把门完全敞开。虽然对我身后的凪感到好奇,但埃里文还是忍住没问,转头对立面喊,“埃琳娜,你朋友来了。别折腾厨房了,快点过来。” “埃琳娜是……?”凪弯下腰在我耳边小声问。 我点头,“是的,路上给你说的神秘场外指导,我们俩的事能不能成就看她了。” 半信半疑,凪站直身体。随着锅碗瓢盆掉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埃琳娜抓着一只扑腾的母鸡,形象非常凌乱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她盯着我大张开嘴巴。 “不像话,埃琳娜。”埃里文批评妹妹,勒令她三分钟内把仪表整理好。 “三十分钟还差不多!”埃琳娜把母鸡朝他头顶扔去,提起被烧出洞的裙角往楼上飞奔,一边扭头瞪我,好像在说:等一下有我好果子吃。 “真的十分抱歉。”埃里文单手拎着母鸡,推开面朝后院的窗户丢出去。下一秒,后院传来好几声羊叫。 “是熟人订的货,我等会儿要带走。”埃里文解释,又听到楼上像是有人跺脚的动静,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满脸愁容,“让你们见笑了,我这个妹妹一直都不像个淑女,明明没有下厨的天赋又还浪费食材,说了多少遍还是不改。如果她早出生一百年,恐怕会被当做女巫。” “没事的,泡在厨房总比泡在赌场里要好。” 我安慰埃里文,再和他聊些别的,话题自然转移到凪身上。 “你好。”凪表情平淡地自我介绍,“我是姐姐的……”他卡壳了,又突然充满斗志,“现在我们是搭档。” 埃里文泡一壶咖啡,笑道:“你弟弟真有趣。” 不是弟弟。我默默否认。 当埃琳娜穿着胡桃色连衣裙,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洁白的丝巾当领带。她散发香气,仪表堂堂地走下楼,埃里文笑起来,走过去在她梳着辫子的金发上亲了一下。 “这才像个淑女,埃琳娜,你应该让我们做长辈的放心。” “你该出门了,哥哥。”埃琳娜像高贵的公主抬起她漂亮的下巴,“那两位是我的客人,我负责招待。” “行行行。” 埃里文就像所有故事里溺爱着妹妹的兄长,答应后再交待几句,反复强调别进厨房,别进厨房,求求你了亲爱的埃琳娜。然后他推开通向后院的门。我们听着那几只羊咩咩叫唤,声音又很快消失。 埃里文一走,我忍不住挖苦埃琳娜,“知道吗,你让我觉得做个独生子算是一件好事。前提是这个独生子够能干,不至于摊个南瓜饼就要烧穿三口煎锅。上次我真是大开眼界。。” “哈哈哈,亲爱的祝愈师,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但你表现得好像已经认识我半辈子。我们很熟吗?”她毫不退让,但目光落在凪身上时,她表情有些僵硬。 “我能把窗户都打开吗,总闻得到一股闷死人的香味。”凪突然说道。 埃琳娜立即换一副神色,惊讶又警惕地看我。我基本猜得出她的疑惑,于是点头。 “请自便,先生。”埃琳娜用客气的口吻招呼凪,一边和我使眼色。 我拍凪的肩膀,让他留在客厅,我有话和埃琳娜单独讲。 “你们女生就喜欢悄悄讲小话。”凪努起嘴,不愧是在场中最高最强壮,心智却最幼稚的家伙。 ** 埃琳娜说的不错,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我帮她抢回被偷的手提箱,第二次是在漫城骑士团附近的树林。现在是第三次。 其中第二次,她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告诉我她作为魅魔的真名是伊芙。 “我现在该叫你埃琳娜,还是伊芙?” “当然是后者。埃琳娜作为农场主的女儿,可没法替你回答问题。”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她拨弄金色秀发,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哥哥,埃里文不知道你另一身份?” “嗯,家里就我一个是怪胎,周围人都当我是妹妹埃琳娜。什么时候做伊芙,全看正在和我说话的人是不是内行。”她石榴红色的眼睛看我,“你在向我炫耀,还是在要挟我。那头白鹿变厉害了,只是过去一天,他就能发现我(魅魔)的气息。” “别把我想得那么卑鄙,我带他来是有求于你。另外我也闻得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只是我当时不知道你的身份。” “活像到处撒尿的公狗,说真的,我很烦魅魔的种族特性,一直想消除这味道。”伊芙的动作从拨弄变为抓狂,她把好看的发型弄乱,再草草束成马尾,“陪我收拾,等我心情好点再谈你们的事。” “行。” 我撸起袖子,开始捡地上大片陶瓷和玻璃碎片。 来找伊芙不为别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知道祝愈师和白鹿之间有互利关系,或者说能达到1+1>2的效果。 克里斯让我和凪自行解决能力相性的问题,他在放手一搏。我现在寻求她的帮助,也是在放手一搏。 “伊芙。”我把最后一块碎片放进麻袋,“今天的事你会守口如瓶吗?” “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伊芙说得理所当然,“得罪已经觉醒的白鹿,就相当于得罪森林本身,一切草木和动物会视我为敌人。最后只能躲进地下,和那些热衷挖矿的矮人一起生活。” “听上去你不喜欢。” “不喜欢,所以我没必要耍小聪明。卖你们人情,对我有的是好处。”伊芙把完好的餐盘分类放好,刚收起最后一只高脚杯,“第一个问题:你来找我的最终目的。” “想知道祝愈师和白鹿如何配合。” “这个不难,等会儿当着你们俩的面我再解释。第二个问题:你们做过了吧,怎样,身体还合得来吗?” “啊?” “啊什么啊。”伊芙像看傻瓜那样看我。好一会儿,她瞠目,“你们还没上床?” “上你个头!”我羞愤于她这么直白,心想埃里文说得一点不错,她完全和淑女不沾边。 但是,埃里文的妹妹是埃琳娜,埃琳娜本质又是魅魔伊芙。 这么一想,我应该坚持把面前的人当做伊芙,反正她身上无法散去的脂粉香气时刻都在强调这点。 “你们没上床的话,这不就是跳步骤了吗?你们在搞什么东西?”伊芙大呼小叫,像是刚目击到本世纪最离谱的怪事,“这是祝愈师,这是白鹿。”她拿起一颗马铃薯,一把叉子,然后唰地一下,叉子插进马铃薯,“要这样才行。” 我是马铃薯,凪是叉子。 他…… □□? 这什么鬼比喻! “伊芙,别拿我开黄腔,不然我撕烂你嘴。” “是你自己不懂规矩,外行,菜鸟。”伊芙把马铃薯叉子丢进水槽,一屁股坐在还脏兮兮的料理台上,抱起双手,“他是森精灵,是白鹿,没错。但他太小了,就是只幼崽。没有外力介入,起码要过个十年八载才有雄鹿该有的样子。顺带,他现在长出角没有?” 我点头,大致比划当时看到的长度。 “就一天,只过了一天长出来了,这么长一截!?”伊芙翻着白眼,像要吓晕过去似的,“你没和他上床,接吻总有吧?不然就是他在喝你的……嗯,总之整晚都在舔。” “……” 我觉得我才要被她吓晕过去,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祝愈师,祝愈师。”伊芙放下手,用力拍台面,让我专心听她讲话。 她也不再叫我名字,反复强调我的职业。 “祝愈师,你是大地母神在凡间的降临,纺织旧的生命为新生,是病厄的克星。而白鹿,森精灵中的仁兽,他也是天生的守护者,穿梭于梦境,为纯真和精神的净土以捍卫。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般配,几乎天生一对。但,但再般配,该走的流程也要走啊。” “你一直在强调的流程,就是让我和凪,我们……必须做那种事吗?” “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是非常正式,非常圣洁的仪式。你为他施与祝福,就像给大地以甘霖,给草种以灌溉,用祝力替代时间,催化他的蜕变。” “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不还是绕不出‘上床’这两个字吗?” “都说了,是必要的仪式,仪式!你懂不懂,你们跳步骤了,以后一定会出事的!” 伊芙跳下料理台,走近我跟前。我们身高相当,就这样平视对方相互对峙,谁也不让着谁。 “那个……” 有人在旁边打岔。 伊芙朝声源摆手驱赶,“别插嘴,一边去。” 我也觉得冒犯,不过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便用比伊芙稍委婉的口吻劝,“凪,你先回客厅,我们还没谈完。” 等一下,凪!? 我和伊芙同时瞪大眼,一齐朝厨房门口望去。 凪挠着后脑勺的头发,看我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极力把头朝侧面转去,露出通红的耳朵。 “我没有在偷听。但是你们吵得很大声,感觉要打起来。”他含糊不清地辩解。 伊芙没了之前的气势,很无奈的表情,“听着,我们单纯是意见不合。” 我也感到气氛无比沉重,深呼吸,尽量平静地问,“凪,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他不说话,带有一种死都不肯承认的倔强。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伊芙突兀地,也像添油加醋似的缓慢鼓掌。 啪,啪,啪…… 她转头看向我。 “我说过,跳步骤一定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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