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大将军在前,后有圣令下: 国之帝姬,德比亲王,汤邑之封,不足栖凤。地海沧舟,涅槃归来,凤领五凰,吟诵九天。封煦阳公主苍婧为长公主,领受印绥。 旬安的将军府与公主府都换了匾额。一座为大将军府,一座为长公主府。 这世间被人说辞过多的二人,又换了一个身份。但长公主自受封起,贺者诸多。多日来,门庭若市,贺礼颇多, 府内管家记一笔笔贺礼。谁者送,送了多少,该回多少,一时间忙不过来了。 圆月正洒人间,银辉的月光落在五尺红绸上。大平的长公主将红绸缓缓卷起,一缠一绕,叠入堆成山的包裹里。 她的身影忙着来来回回,发上的白玉珠链敲打着青丝,似流水潺潺。她的大将军干坐一旁,给她敲着长公主之印。 一个个红章盖上,萧青的目光也随着她移来移去,“都这么久了,你都不看我一眼。” 苍婧微停了身影,“你再替我盖会儿,我还忙呢。” 萧青手持长公主印,替她盖着一封封回帖,边盖边是看不懂,“这么多人看我们不顺眼,为什么送长公主的礼这么多?回得我手都酸了。”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只要我没死,还是压他们一头。你不如记记他们的名字官阶,兴许日后有用呢。” 萧青懒做此事,“我记他们做什么?反正没人送我大将军的礼。” 苍婧回身道,“你的礼他们加在我这儿了,不然能让管家数不过来吗?” “真的假的?”萧青未亲眼所见,难以置信。 “要不你去府里点点?”她叠好了一个包裹,又到萧青身侧拿起绸布。 绢纱的蓝衣勾绣着金丝,月光与她身上的珠光相融。珠宝千万,芳华各有,若配美人,皆为陪衬。 萧青岂能去看外物,斜了半身就趁机拉住她的手。他晃了晃,求美人一顾,反被她一拍。 萧青揉了揉手背,好不落寞,“那我要让他们知道是我给你盖的印,不然他们白忙活了。” 瞧他怨尤横生,苍婧便信步而去。 他见了她来,仰头笑得甜腻,“终于来看我了?” 谁知,她拿过他手中印,盖在了他脸上。 他惊时“嘶”了一声,双手一环她的身,“我大将军的印没拿,不然我也给你盖一个。” 她很满意这得意之作,“你不是要叫人知道吗?敢顶着这个出去,我就服你。” “长公主煦阳家”六字红印,落在萧青右脸。 “你敢盖,我敢去。”萧青连镜子也不照,要起身出去。 她只是玩笑,哪里当真,立刻按住了他双肩,“怕了你了,回头被人弹劾,说你军纪不严。” “弹劾就弹劾。长公主帐中人,他们还不敢动。”美人尚在怀,他便不松手了。 苍婧扬指一点萧青的额,“真是服了你了。” 萧青顺手拉她坐入怀中,“你到底在忙什么?忙这么久。” “忙你姐姐生产的事。” 一叠又一叠小山在萧青眼前,萧青是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东西都是给她的?” “没多少日子了,我得都准备起来,”苍婧指着左边的包裹道, “这是绸被,素缎,衣衫,届时以备更换,”她又指了指右边的包裹, “那是皇嗣的小衫,肚兜,小被,是我做姑姑亲选的。还有最后一件五尺红绸。按稳婆所说,是要生产前就挂上,求顺顺利利。” 听着苍婧娓娓道来,萧青郑重道,“你都自己打点好了大人小孩的事务,还有你做姑姑的礼。那我做舅舅的,是不是也要备点什么。” “这你得自己想,不然你这舅舅可是心意不诚了。” “谁说我心意不诚,我可以让孩子的舅母先指点一下。”萧青的眼里带着笑意,又别有意味。 他歪头时,她一指抵上他凑来的唇,尚有些异议,“按大平律例,大将军尚长公主,你得先是姑父。” 他撅了撅嘴,似若吻了她的指。指上温温热热,搅得她缩回了手。 正当情浓,管家在门外道,“长公主,奉常官署的礼官送来朱奉常的贺礼。” 朱正司送来贺礼,让苍婧和萧青意外。 萧青朝堂的官员就没记住多少人。但这个朱正司萧青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朱正司这个人看着就渗人,说是圣人,但有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感觉。 “我去看看。”萧青身一动,苍婧一戳他脸上的红印。 他捂了捂脸,乖乖坐着了。 不一会儿,苍婧拿回了一个锦盒。 “他会送什么好礼?”萧青好奇过去一看。 一个偌大的锦盒之内摆着三张纸,还有一封简信,信上道,“贺长公主之封,赠礼书律法。望长公主、大将军谨记礼仪圣贤。” 萧青看着信,苍婧看着三张大礼。 一张纸写婚姻之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正。 一张纸写妇人之德:女子三从四德,安分守己为美。 一张纸写主仆之待:奴娶主,罪及弃市,其女子终生为隶妾。 “当真一礼送二人,颇丰啊。”萧青这会儿是亲眼目睹了。 尤闻纸碎声,声声清脆。苍婧正将三纸大礼一撕。 从撕开的纸中,萧青见她轻轻一挑双眼,“看不惯我离经叛道,我偏拿他礼教做我暖床。” 片片碎纸落入锦盒,若一片雪花。 萧青被她这一桀骜多姿俘了去,悄问,“暖床算我一个吗?” 发上饰由她素手一摘,一头长发散落,月下影迷人眼。遥望娇人时,萧青被她推入账。 美人在怀,情动难免。 萧青却突然跑了出去,“我给他盖几个印,不然他怎么知道我们看过了。” 随印章起落后,珠帘再被将军掀起。一缕月光照着珠光,摇摇晃晃有五色。 一盒碎纸孤孤冷冷,月色照红章,帐中笑穿过了一个个碎裂的字。 晨时,锦盒装着粉碎的纸,送到了奉常官署。在所有礼官的见证下,朱正司亲手把礼盒打开。 只见轻狂,何不叫礼官目眦尽裂。 这一日早朝,朱正司就向苍祝上奏长公主和大将军无视礼法。 苍祝却道,“言之有理,要不朱奉常卜个宜嫁娶的卦,让他们把婚事办了。” 朱正司一时气至,李合一身挡住,阻其再言。 朝散后,李合便将朱正司邀到了府里饮酒席。 酒过三巡,李合道,“朱圣人,你的礼教骗得了女人和奴,可骗不了苍婧和萧青。他们不会以此为耻,反而将你践踏在地。” 朱正司想起满盒碎纸,屈辱涌上,“苍婧她已经不叫一个女人了,可陛下他犯什么糊涂?我养一个奴,只让他半饿。喂饱了奴,他就不甘于只吃饭。得从兜里分女人和钱给他。他饱了这头就要的更多,你还得分他更多的女人,更多的钱,还有一点权。陛下倒好,让这个奴翻天了。他睡了最尊贵的女人,拿了最上头的钱和权。他踩在我们头上,把我们都变得不如一个奴。” 在朱正司的愤懑难难当下,李合却若玩笑,“可是奴已成将,兵权在握。不结此亲,陛下何安?” 朱正司反问,“他结此亲,就安了?” “帝王之心,焉能安定?前朝后宫,将府凤位,他只会择之一。如今他择前朝之将,我们就拿后宫之位。” 朱正司一眼看穿,“李太尉,萧夫人之子将临,太后难出深宫。你的女儿如何为后?” “这就不劳朱圣人操心了。我是望朱圣人知道,只要与我联手,我定让朱圣人为大平第一圣人。”李合说罢,双手奉上金银。 又有四位美人走出,乌发纤身,摇摇身姿,朝着发白体宽的朱正司走去。 那圣人面目皆改,“既然李太尉有心,那九卿可再助李太尉一把。” 朱正司带着金银,左拥右抱,欢笑连连。 傍晚时分,长公主府有客至,正是天子携礼而来,使府邸耀及一方。 苍祝此来赠美玉无瑕,同时携一长河怨赋交于苍婧。此赋由平南公方盈齐进宫交付。 遥说不日前,平南公府邸有宴。旬安富贵者,通商贸易者,皆来府邸同贺。大势不如从前的太主苍慧亲自登访,盛气凌人不减从前。 苍慧持此赋扔于平南公夫人周辰面前,傲视冷瞰,“你借着萧如丝得了便宜,平南公夫人做得舒服。本宫就让萧如丝往年的婢女念念此赋,让这大平都知道知道,我的女儿被害得多惨。” 因萧如丝待产,苍慧又难寻萧如丝置气,就去平南公府邸撒了一回野。 方盈齐护着自己的夫人,收下此赋,“你若要听也行,不过不要后悔。” 方盈齐替周辰念了此赋,就携怨赋入了宫。 千字之赋,通篇怨语。无不在诉当今国主与皇后少年夫妻情断,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道那于长河居的皇后孤苦伶仃,夜长漫,身独居,怀寡郁,人难眠。 一赋极尽哀诉,痛诉国主薄情寡义。力求闻者悲伤,听者落泪。 苍祝无什么气,也无什么怨,唯独对皇后的一点怜惜因此赋消磨,“原以为姑母消停了,没想到还记挂着往日辉煌。朕要找出作赋者,看看到底何人敢骂朕薄情寡义。” “才子作闺怨,必是姑母出了重金,”苍婧阅完此赋,便搁于案上,“萧夫人生产在即,此赋是予陛下,也是予她。” “苍南近日在旬安安下,与李合联络密切。当初侥幸朕无子可继,如今都因皇嗣而动。” “既是因皇嗣,陛下何不略施小计,吊吊他们的胃口。” 苍婧聊表一计,与苍祝议罢,苍祝君心甚悦。 “等孩子出生,皇姐就与萧青成婚吧。”苍祝恐夜长梦多,还是遂了他们的好事,如此未来也方有可期。 “多谢陛下成全。”苍婧甚是感激。 “不必多言,长公主下嫁大将军,朕要办得风风光光。”苍祝说着,嘴角带了笑。他为此惊讶,他觉得自己变了那么一点。 是这个府邸的人,总透着些真情,把他变得奇怪了。 苍祝还不是很习惯这种奇怪。待出了门,苍祝见倚栏而靠的萧青,他正是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他心想,都是因得他吧。这个大将军,还当真压了他一头。 “夜深,朕落个脚可方便?”苍祝故意回头问苍婧, 如此意会,苍婧眼中是笑,面上有嗔,“陛下还是爱取笑。” 尤闻萧青其人道,“陛下自便,反正是你一个人睡。” 苍祝总觉耳朵疼,一指萧青,向着苍婧告起了状,“皇姐不觉得他很无趣吗?什么话都直来直去。” “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不好?你就爱和他怄气。”苍婧一望萧青,那眼神直让苍祝觉得牙要倒了。 “他气我在先,压我辈份。”苍祝不满道。 “我还不知陛下心眼这么小。”苍婧比划了一下,苍祝的心眼就和芝麻那么大。 “皇姐偏心,朕是娘家人,”苍祝看萧青还是有那么点不顺眼,“也不知到底哪里好。以前啊,皇姐是喜欢那种满腹文采,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那悠闲的大将军顿时正经了一下。 萧青低首托颌,满腹文采,谦谦君子这种,他还真的不是。他提了提样子,可又多少有点心虚。 “萧青也会诗书,也温润如玉,也是谦谦君子。”苍婧辩解道。 “朕可没见过他这样的谦谦君子。”苍祝一转头,见一执笔者。 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严秉之,正在奋笔疾书。 苍祝看到严秉之也头疼,不禁问,“他又是谁带来的?” “我带来的,”赵蔓芝从一处墙后探出头,“他在路上一直记啊记的,都不看路,被狗绊了。我看他可怜带他回来。可他还是一直这样写啊写的。” 严秉之未有公务在身,笔录却是不停。 赵蔓芝偷偷凑近一看,但见录上记着:“大将军曰:帝一人睡。帝曰:萧将军压他辈份。煦阳公主曰:帝心眼小。” 随着赵蔓芝的轻念,苍祝凝视一番严秉之。 赵蔓芝问,“为什么要记这些?” “笔就是我,我就是笔。无笔不成字,无字无真相。”严秉之的眼仍在录,笔也行得快。唯是一处落笔,因心一抖偏了一寸笔锋。 严秉之笔尖微驻,随即离了赵蔓芝多步,“赵姑娘,你离我远点。” 严秉之这一厉声,引了三人的惊望。都叹这严秉之不够君子,对姑娘家太过分了。 “枉我好心带你回来,不就是看你个笔录,哼。”赵蔓芝一撇头就走了。她行步飒爽,头也不回了。 一把扇直敲在严秉之额上,严秉之呆望苍祝。 苍祝诡笑道,“你是打算年老退隐之后,拿这些笔录说书唱戏吗。” “帝曰:可拿笔录说书唱戏。”严秉之记罢,一路而去。 苍祝伸手难召。严秉之的人跟他的笔录一样,毛病很多,他竟觉此乃生财有道。 除了萧青,严秉之又是唯二让苍祝胸闷之人。苍祝直呼,“有此顽臣,是幸否?” 萧青在后道, “天子明君方见百花齐放,未尝不是幸。” “此处顽臣颇多。”苍祝挥手作别,行去歇息。 但苍祝听萧青此言,亦是欣慰。天子明君,何尝不会容各异之人?反之,有各异之臣,于国于君都是好事。 苍祝走远了,萧青奇怪不已,“明明挺高兴的,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 苍婧远望片刻,“他就爱端着。”她虽作一笑,又有可惜。 关门后,烛未灭。 门外又传来了苍祝的声音,“朕忘了要事,你们要给孩儿四份礼。” 萧青立刻开了门,“明明就两个人,为什么要四份?” 苍祝指了指萧青和里头,“姑姑姑父,舅舅舅母,不是四份?” 姑父的礼?萧青隐约觉得这是苍祝在拿礼考验他。莫不是送礼不好,姑父也难当了吗? 离萧如丝生产还有半个月,一座宫车突然驶离皇城。 有闻曰:国主忧心萧夫人在宫生产不顺,特备清河温泉行宫待产。 温泉行宫是清净之地,花香遍野,如仙宫之境,确实适宜待产。 大多传闻又道:“清河温泉周边已戒备森严,多了诸多皇城军和宫婢。有稳婆已温泉行宫待下,还有衣着华丽之女,在行宫居下。” 朝野上下皆知,此次迎接皇嗣,国主可谓小心谨慎。 由着那些传闻来来去去,圣泉宫的偏殿里已是结满彩绸飘缎。 苍祝将以圣泉宫来迎接新的生命。他亲自驻守,亲自守护,任谁也入不了圣泉宫半步。 偏殿内堆满皇子皇女之衣,还有生产之时的衣被,生产之后需防风的衣裳。这些都是苍婧备好的。 “皇姐把什么都备好了,抢在朕的前面。朕找了个稳婆给你,就做不了别的了。”随着绸缎拨开,苍祝迎着萧如丝而来,一扶她的腰,带她缓缓坐下。 “长公主总是顾虑周到,陛下有心不就好了。”萧如丝已临近生产,先前受过伤的腰更加泛疼,一坐下就是酸胀。 身虽痛,可萧如丝见苍祝还是露出笑容。她见他,就是欢喜。 “就着这笔账,朕还未原谅太主,”他替萧如丝揉了揉腰,“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好事。朕倒要看看,有多少妖魔鬼怪现身于温泉。” 妖魔鬼怪皆是人作怪,魑魅魍魉也怕人心之欲。这一小小诡计,是苍婧安排。常有人以传言杀尽人心,那她也就用传言来吊人心。 “有陛下在,再多的妖魔鬼怪妾身也不怕。”萧如丝满脸洋溢着幸福之容。脸上之笑掩盖着身痛心乱。 唯是苍祝在她身边,替她揉腰,顾念十足,她便觉那是幸福。 “圣泉宫将无外人入,你就安心在这里。”苍祝听着萧如丝喘息极累,就坐她近些,由她靠在身上。 就这一靠近,萧如丝突然一声痛吟。 苍祝紧张不已,“怎么了。” 萧如丝痛到出汗,却还笑道,“他踢我了。” “怎么这么调皮?”苍祝摸了摸她的肚子,手下还真的感到有一脚踢了过来。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了,苍祝难免期待,“等你出生,天下将变。” 他的手触着她的肚子,有几分暖,萧如丝就感觉不到疼了似的,“陛下,一定会更好的。” “是啊,有些人该闭嘴了,朕将家国鼎盛。” 他摸着肚子,眼中的欢喜异常。可萧如丝失了笑容。 他的期盼之情更是家国鼎盛,那家国鼎盛是在说他会期待一个公主吗? 忧色难褪,苍祝偏抬了头。萧如丝就强扯着嘴角一笑,努力藏起她的失落。 长河之怨已在旬安流传,而一酒楼突有歌赋大会,悬千金之赏。放言,“萧夫人即将临盆,要各大才子做赋,赞萧夫人及腹中之子。” 众才子齐聚而去,一看,原是平南公方盈齐自操办此事。便道质子重金买赋,谄媚国主。 可有千金在,终能使人来。酒楼之中人满为患。 苍祝亦入酒楼。无论一赋诉尽皇后多少埋怨,都未换来帝王的怜惜。他们越是道帝王薄情,就越是让帝王怀恨。 苍祝此行出宫,反叫苍婧进宫。 苍婧特意寻了些婴孩的小玩意儿送来,拿着拨浪鼓在她面前一逗。拨浪鼓晃着声响,两个小圆珠跳跃着,扰了萧如丝的沉闷。 可萧如丝只是陪着笑罢了,没什么精神气。 离生产之日越来越近,萧如丝的愁容越多。莫过因那一句家国鼎盛。萧如丝日日担忧腹中之子是男是女,是否如苍祝所愿。 念双拿了两盏茶,几个点心,萧如丝没什么胃口。 “萧夫人今早没吃什么,怎么一点点心都进不了了。”念双颇为苦恼。 大好的太阳正在外头,把偏殿也照得敞亮,萧如丝沉着头昏昏欲睡,连睁眼都觉得乏。 看萧如丝神情恹然,苍婧问,“因皇嗣而动之人太多,你又到临产。是不是害怕了?” “确实有点,”萧如丝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又放下了,“特别是陛下不在时,我就心慌意乱。他们都觉得我怪。” 以前的萧如丝看什么都明明白白,精于心机。现在她惶惶不可终日,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苍婧轻轻拍着萧如丝的手,让念双把点心撤了,拿点清爽的果子来。 因苍婧这般关念,萧如丝突然泪就绷不住了,“我还想哭,不知到底为何。偷偷问侍医,侍医说是常事,可以前我不曾这样。” 萧如丝泪难止,苍婧搓着她的手与她道,“这不奇怪。” 萧如丝心底一处瞬间崩塌,泪眼婆娑,抹了抹眼泪,“只有长公主觉得不奇怪。” “我怀襄儿的时候也这样,”苍婧挨着萧如丝,叫萧如丝觉得安定些,“我甚至还不如你。怀胎十月,日日都是害怕。你指望别人懂你,可没人懂你。这些算不得奇怪,不要太放心上了。” 萧如丝伤心更多,她想起苍婧生程襄时的那日。 那一夜苍婧的屋子里稳婆都来了,可她还坐在庭间,面对着侯府的逼迫。萧如丝他们被苍婧下令,不许出来。 苍婧一个人坐在庭间,煮着一壶茶。她的家兵武夫与陵城老君侯的兵马对峙在院。 刀剑相向,未有厮杀,风吹草动都如紧绷的弦。老君侯与公主隔着两道人墙而望,成一片相隔的黄泉路。 “煦阳公主怎么就不明白,你回不去了。你是笼中鸟雀,永远飞不起来了。”老君侯一剑立在身前,他看着她,就像看笼中鸟雀。 一个孕妇即将临盆,她只有拙劣的武夫。而那头是个身穿盔甲的君侯,带着侯府的精兵。 这是一场硬着头皮的对峙。苍婧没有退缩,再拙劣,她也要坐在那里。 “回不回得去,不是由你说了算,是由本宫说了算。你们以为本宫是什么人?是随意被你们欺凌之人吗?” 老君侯一剑直指即将临盆的她,以做威慑。他的精兵,他的刀剑都足以囚困一个孕妇在院。隔着人墙,他已宣告他胜券在握,“我娶你这个儿媳妇,不是为了看你翻天覆地。” 苍婧斟上一盏茶,将刀剑都视作虚幻之物,“你不就是因为本宫是皇族公主才来求姻的?君侯为讨这门姻缘,苦心孤诣收买司监。欺君罔上,得此联姻,可你无福消受本宫的贵气。” 苍婧扶着她已近临盆的肚子,斟下茶。 “你以为你的父皇不是心知肚明吗?他同意这门婚事,就是把你推了出去。你还妄想回去,痴人说梦。” 茶水缓缓在手,苍婧未动分毫,轻轻扬头,笑之妍丽,目如剑光,“父皇把本宫嫁到陵城,不是为了让你作威作福。你又想把本宫当成谈条件的筹码,又妄想本宫做你们威胁皇族的人质。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为己谋私就要付出代价,有私欲,就要懂得取舍让步。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是你们算计来的,若一尸两命,你们陵城得不到任何好处。” 未动一兵一卒的公主,撕碎了侯府虚伪的尊严。 你竟敢……”老君侯气极不胜,当场一口气没有顺上。他越气越是喘,直到昏死过去。 那不是特别漫长的时刻,苍婧看着垂垂老矣的君侯倒下,被所带之兵带走。然后缓缓站起来,无情地离去。 她步履维艰,还是走回了房。一入房内,就是瘫软在地,她的羊水早就破了。 老君侯在那一夜气死了。 历经了恐吓,又在老君侯逝去一夜诞子。院外是哭丧,院内是产子,哭丧声越大,苍婧就越难生产。 院内的所有家兵武夫都被苍婧下令在守在院子里,关上院门,以防侯府侵扰。 稳婆又说要等到开到十指那么大,才能生下孩子。要强多时的苍婧听完就哭了。她一个人准备好了一切,却从未准备好最艰难的时刻。 萧如丝没有在产房里头,是在外头听着。苍婧一阵阵地疼,疼了两天,疼得睡不着,还不敢睡。 好在,继任的陵城侯程时,那个被她下令永不召见的夫君,没有带兵前来。 隔了一日,苍婧才生下了程襄。 萧如丝这会儿想起来,开始毛骨悚然。生产的艰难加上局势的险迫,苍婧所历似乎就是她的今朝。 “你那时候怎么做得到?”萧如丝后怕问道。 那些事苍婧已如别样世间。那时的痛,那时的难,在记忆里变得很淡很淡。 她只记得那时没有多少怕, “我那时的人马无法抵抗侯府的兵马,硬拼是不行的。可我不能输,输了就永远被他困住。我强作坦然,学了空城计。” 强做坦然?萧如丝悄望苍婧一眼,在她脸上已看不出当日的强硬,倒是倔强不改,“你那时候还把我们藏起来。” 那时候,苍婧分明还想着保护他们。 “我把你们买来,又不是去当打手的。”苍婧道。 萧如丝不拆穿苍婧了,苍婧总是不肯说,她就是因为萧母救过她一回后,才待他们这么好。 “我怕我做不到你那么勇敢,我真的不知道,我心思特别乱。怕外面出事,怕生产出事,还怕……”萧如丝不敢说。她还怕生出来的孩子不是皇子,苍祝可能会失望。 “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那时候根本不知怕。你就是太挂念陛下,他不是替你去抓那个作赋人了吗?”苍婧拿过念双递来的葡萄,给萧如丝摘了几颗。 果子酸甜不腻,萧如丝吃下几颗后,捡着青皮的吃了。 苍婧素来爱吃些带酸口的,不过今日不和萧如丝抢了。 念双在旁说,“酸儿辣女,萧夫人最近一直吃酸的。” 萧如丝手微停,脸上滚烫,“念双,你别胡说。” “什么酸儿辣女,我那时酸的辣的在嘴里,都是没味道。”苍婧虽然这般圆了过去,可还是见萧如丝双目盯着青色的葡萄。 萧如丝确实在期盼。一个皇子可以带来很多,在皇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皇女的出生,总是带了失望而来。 “无论皇子皇女,陛下一定做好了准备迎接他们。”苍婧又作安慰。她觉得苍祝会有点不同,不可能对第一个孩子失望。 苍婧把她带来的小玩意儿都堆在了萧如丝面前,“这是我给孩子的,男孩女孩都有。你先收着。” 萧如丝面上是喜欢的,都道,“妾身替孩子谢谢你这姑姑了。” 其实,萧如丝心里还是记挂着皇子。她不愿消磨了这姑姑的心意。 萧如丝有那么一个淡淡的感觉,她为苍祝成了只付真心的人,确实已经与以前不同。 她心里只有苍祝了。他眷顾,她高兴,整颗心为他而笑。他不高兴,她就会怕,怕他的眷顾离她远去。 他越来越像帝王,她却越来越像讴者。她心里的他高高在上,她总要倾尽所有才可以与他相配。如果他更期盼皇子,而她不如所愿,她便怕他又离她远远的,回到她刚进宫那会儿。 这样的心思,萧如丝只敢藏在心里。她对苍婧一笑,很努力地装得灿烂些。不想让苍婧看出她的卑微。 一串葡萄吃得稀稀落落,王全来报, “禀长公主,在偏殿在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平日里鬼鬼祟祟的人不敢入圣泉宫。今日国主外出,又逢苍婧前来,果然引来了暗中之人。 苍祝今日出宫,特邀苍婧进宫,也是来吊吊宫里人的胃口。虽已作了样子说温泉行宫是萧如丝的待产之地,但不免有些人要探个虚实。 苍婧端详了这宫女,她衣着鲜亮,不比念双穿得差。 苍婧问王全,“认识吗?” 王全说,“这是李夫人身边的丫头。” “带下去。”苍婧一令下,王全就把人带走了。 那宫女前脚刚去,李佩瑕后脚就来了。 李佩瑕比以往憔悴不少,面容暗灰无光彩,双眼无了神。苍婧一见到她,还有点吃惊。 “我父亲把她安插过来,现在终是除掉了。”李佩瑕甚是畅然,但又没什么喜悦。 苍婧见之颇怜, “还打算像以前一样,骗过你父亲吗?” 李佩瑕笑容戚戚,满是悲切。她未回答便离去了。 困在宫里的她,是大平皇城里的李夫人,再多的荣华在身,她也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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