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我?” 二人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凌乐一直未动,只是目露深意地打量她。 林见素夹着黄符的手指头都快夹麻了,也不见他有所行动。 沉默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凌乐忽然不知所云道:“我知道你喜咸辣不喜酸甜,喜藕笋不喜绿蔬,喜鱼汤不喜鸡汤。” 林见素一脸问号。 这怎么突然就开始探讨起美食了? 凌乐:“我从未与你一起吃过一顿饭,却对你的喜好了如指掌。你难道不好奇原因吗?” 林见素微微挑眉,目露不解。 他笑了笑,继续道:“当初为了寻找解开封妖印的办法,我游历四方,各种山珍海味都吃过,吃不到时馋嘴了也自己尝试着做过。陆云麒见你吃不惯独禺的手艺,第二日便寻了我,要我教他烧菜做饭。这些日子里,你日日所食,皆出自他手,却也是他对我移樽就教而得。他待你如此真心,叫人看了实在动容。” 林见素面色不动,只挑重点道:“你想说什么。” 凌乐“唰”的一声把扇子收起,脸上骤然间再无笑意,唯有冰凉的冷意和肃然。 他缓步朝林见素一步步走近,“我想说,陆云麒注定要带领妖族走上一条通天大道。你若不横生枝节,我不介意在事成之后尊称你一声妖后殿下。”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贴向她耳边道:“但你若敢碍我大事,我有办法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 柔声蜜语般的语气,字字如刀般锋利。 赤·裸·裸的威胁,林见素却半点不买账,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淡色道:“看来你今日并不打算真的杀我,只是想提醒我。” 凌乐又展开扇子摇了起来,眼中常常带着的散漫和笑意也一并重现在眸中,他笑了笑:“你这个人很是有意思。天赋异禀,洞悉人心,却总喜欢以旁人之姿漠然静看。我现在还没有理由杀你,等日后有了再说。” 林见素浑不在意,甚至目露轻蔑:“且不论你能否杀得了我,倘若往后你敢再算计陆云麒,我定叫你死在我前头。” 说到最后一句,她一双无害的圆目已显出几分戾气。 凌乐看着,半笑半怒:“竖子狂妄!竟敢弑师!” 林见素却十分平静,仿佛刚才所说不过平常事,“师尊不妨扪心自问,可有一日真把师兄师姐,还有我,当做徒儿看待过。” 话已说到这儿,干脆一次说个清楚,她收了指尖黄符,抱着手在胸前,来回慢慢镀步。 “若我没有猜错,你从很早开始就在计划着一切。” “你打着玩修的幌子游历四方,实则是为了你的计划筹谋。” “你在民间各处搜索妖族的痕迹,有一些被你用了办法隐去妖气混入各派当内应,一些则在俗世替你办事。你见我于符箓上颇有天赋,便故意放任我与陆云麒交好。而后我果然开始想尽办法为陆云麒解四象莲花印。” “你偶然得知王家有你想要的古籍可解他身上的封妖印,却苦于王家三世纯良,受上天福泽,心怀恶念者难入,于是便将你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邪术故意透露给尹世宏,再利用他手,将王家男丁的魂钉在桥底。” “让我猜猜……你原本打的主意是让王家彻底无后,王家两位老人年事已高,又因屡屡丧子之痛,根本活不了几年。待他们都死光了,你就可以入他们王家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我的出现让你的计划提前了。” “你故意将不符合新弟子水平的委托放进选桶,再用一些特殊的办法确保陆云麒能抽到,而后利用玄龟将我和其他人分开,与陆云麒单独行动。你知我善符箓,必定会想办法救王家幺子。” “而王家为了报答救子之恩,必定会拿出祖传下来的道文经书,作为谢礼赠予我。” 听到这里,凌乐抚掌赞道:“不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笑眯眯地看林见素,道:“我早已将委托任务在千丝蚕液里浸泡过,又寻机将丝引以灵力放入他体内,他伸手的瞬间,王家的委托任务受丝引所召,就自动跑去他手中。” “说起来这办法还是我无意中发现,千丝引无毒无害,怕是化神境也不一定能察觉。” 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钻研符箓,对符记和符文比我通晓。我琢磨着,如果让你得了王家的书,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只是可惜……”凌乐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终究是我高看了你。本以为你能彻底为他解了封妖印,结果最后还得靠我诱他显出真身,让他受五雷令之苦,再费心从茨木那老东西手里抢来九尾百迭草,这才大功告成。” 林见素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一股怒意升腾。 她瞪着他,提了声音:“或许你觉得自己十分伟大,我也不能说你的想法完全是错,毕竟我也亲眼见识过妖族如今的处境。但你强迫陆云麒走上你想走的路,逼他当众显露真身,妖性大发,从此再无回旋余地!” “想要达成一件事情,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你偏偏要逼他走你选择的路,你的所作所为,与你师尊对你所做之事没太大差别!” “为一己私欲,不惜牺牲王家满门。妖族所经历的固然不公,但王家是无辜的!你这般作为,与那些为私利残害妖族的又有何不同?” 她直直目视他,言语如刃,劈开一切虚浮的外表,直刺内心深处。 “你口口声声为了妖族,可有想过妖族看似凶狠不讲道理,实则凡事都依本能而动。你在人族熏陶太久,早已习惯凡事以人族的想法揣测和衡量。” “人族教给了你权利的重要,如今你要将这些教给妖族。可你是否想过,你以人族的思想带领妖族,是在拯救妖族,还是在将妖族与人族同化?哪怕你成功铲除了人族,只留下妖族一家独大,最终留下的,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 凌乐听她所言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久久不曾说话,似是若有所思。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许久,凌乐忽而突兀地转开话题。 “你还记得你在山下看到的那只瘸脚猫妖吗?” 林见素不明所以,却还是道:“记得。” “她在山中修炼百年方化出人形,只可惜,一朝下山落红尘,百年修为轻烟散。” “为何?”林见素皱眉。 “她与人族的少爷相恋,可惜那短命鬼命不久矣。她为了救心爱之人的命,散尽百年修为,以妖丹相渡,从此再不能化人形。被迫变回真身后,为了守着心上人,日日以秽污中的剩饭为食,受风吹雨打之苦。而醒来的少爷没过两个月就忘了她,娶了侍郎家的女儿。因为侍郎女儿怕猫,便命府中人见猫就杀。” 凌乐语气嘲讽:“当真是愚蠢至极。” 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可林见素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悲凉。 “那日下着雪,她瘦的活像一只病猫,被下人抓住已经砍下了一条腿,是我出现救了她。” 林见素沉默地听着,不知说什么好。 贡献所有救爱人一命,最后却只换来屠刀一把…… 可怜,亦可悲。 凌乐却并未说完,“独禺是被人族的耍猴人从父母怀中抢走的。从小长在不见天日的笼子里,唯一能看到外面的时候,是训练他在一条丝上站起来行走,或是用四根细棍顶着碗盘转圈。” “学不会或是做错了便是一顿鞭打,有时还会拿烙铁烫他。耍猴人在俗世被视为下九流,平日里少不得曲意逢迎,受人白眼。独禺见得多了,比寻常妖族更懂人性。而后他被卖到一处人间黑市,接着过不见天日的日子,唯一能见到人的时候,却是要拼上性命的时候。” 林见素看着他,心中有几分了然:“子华师兄说你一年里有大半时间在外游历,所以你……在筹谋的同时,也是在救助流落在外的妖族?” 凌乐笑了笑,“他们大多无知又愚笨,明明有比人族有更好的天赋,却没有人族不择手段的野心,注定会成为他人族向上爬的踏脚石。” 明明他的语气是毫不在意的淡漠,却令人生出一种莫名无力的无可奈何。 他抬头望向远处。 习习凉风吹过,像一抹冰冷的利刃划过,虚假的美景下,是枯萎腐烂的根。 悠悠秋寒风瑟瑟,萧萧人世过匆匆。 本是真心暖冬寒,奈何人情比纸薄。 凌乐:“天生万物,没有任何生命活该沦为脚下泥。你说对陆云麒不公平,对王家不公平,可这世间法则便是没有权利,连说公平的资格都没有。” 他语气悠远而平静,“我知我所求并非陆云麒所愿,若我可以,我愿替他。” 林见素静静看他,心口仿佛有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压住了所有言语。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陆云麒时,他疏冷又木然的眼神。 也许陆云麒是被迫走上这条路,可她想,凌乐对妖族的同情和怜悯,陆云麒也有。 所以凌乐那般设计陆云麒,他却不曾对凌乐有过丝毫的怨怼和责怪…… 林见素默默看了凌乐好一会儿,突然转头就走。 凌乐却突然问:“你何时回来?” 林见素顿住步子,头也不回道:“不知道。我方向感不好,自己恐怕找不回来。” 身后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她听到凌乐淡淡地说。 “不回来也好,最好永远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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