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殿外,月朗夜无云,山巅斗星河,一派静谧祥和之境。 然而玉清殿内,却气氛沉沉。 德慈长老大动肝火数日,此刻依旧气盛火燥,语带指责地对玄尘掌门说:“陆云麒这个祸害!当初我就对掌门说此子来历不明,身份特殊,日后必成天机宫灾祸!” 云霄长老非常直白地拆台:“可是后来他入天机宫时,不是你见他资质上佳,非吵着让他去你灵修系修炼吗?” 雅韵长老适时补刀:“不错,你身为他的师尊,教导不当酿成大祸,如今是掌门卸下玉冠才止住了其他仙门的嘴,你有何脸面指责掌门。” 德慈长老大怒:“这如何能怪我!他是妖,不是人!妖性大发,岂是我等人族可控?!” “好了,别吵了。”玄尘掌门扶额,一脸疲倦道。 其他长老收声看向玄尘,玄尘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早已多日未出现在脸上。 他缓缓抬头,目光直射德慈长老:“德慈,你已对他用刑数日,他可有说什么?” 德慈长老:“没有。”想了想,补充道:“只一口咬定他显出真身前就已经失去意识。” 扶桑长老摸着银白的长须,插话道:“不管怎样,不论出于何等缘由,终究是大错已铸。纵使其中确有蹊跷,可天机宫总要给众仙门个交代。待陆云麒伏诛,掌门也可恢复仙门首位,千万莫要在此时心慈手软才是。” 玄尘掌门沉默须臾,看向最为公正严明的清风长老:“清风,你如何看?” 清风长老正颜峨峨,问出另一个问题:“比起陆云麒,我更想知道解开他封妖印的弟子该如何处置?” 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玄尘告知长老们林见素擅自解封妖印一事后,他们前脚从仙门会道回到天机宫,后脚就因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相比于陆云麒,他们迟迟无法在对林见素的处置上达成共识。 有的认为她是整件事的“因”,若无她解封在先,如何会有陆云麒犯下大错这个“果”,所以理应严惩不贷。 有的认为她是被陆云麒蛊惑,毕竟年岁还小,经历不多,未能识别人心才会上当被陆云麒利用。 有的则单纯觉得林见素就是个奇才,连掌门的封妖印都能解,日后必能带领天机宫走的更远,天机宫应该好好保护她这颗充满潜力的苗苗。 总之,一人一个想法,比处理陆云麒要难上许多。 玄尘掌门看向如同局外人般一直旁观的凌乐,道:“凌乐,你好歹是林见素的师尊,就无甚想法?” 凌乐摇着扇子,悠闲地打趣:“咱们天机宫,何时杀个鹌鹑还用起了屠龙刀?林见素是胆大妄为了些,但终归只是个颇有天赋的筑基弟子,虽有解封印之才,却无陆云麒之能,有何可忧?” 其他人闻言俱是一默。 凌乐的话妙就妙在即点出了关键问题,也道出了解决方案。 无论林见素解不解封印,陆云麒都是随时可能爆发出大问题的隐患,就算今日没有林见素,保不齐明日没有张见素李见素,根本问题还是半妖血统的陆云麒。 林见素用符再有巧思,终归是人族,且修为不高,若是日后证实真有逆心,杀她不要太容易。 相反,那日陆云麒露出真身,力量可惧,妖力如潮。假若玄尘掌门一开始没有封了他的妖力,而是任其以妖力修炼,难以想象会对人族造成何等危害。 这样一想,林见素瞬间被他们抛之脑后,专心商讨起明日诛杀事宜。 凌乐笑眯眯地凑到玄尘身旁,摊开手掌,手心向上地讨要:“上次咱们可说好了,我小徒弟胜了就给我‘锁阵塔’玩玩。你可不许耍赖。” 玄尘又好气又好笑,他很想说“仙门会道发生那么大的事,最后决赛也未定胜负,是以你小徒弟算不得赢。” 同时又很想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玩?” 不过最终玄尘什么都没说,只想赶紧将他打发了,于是随手摘下腰间的玉牌,道:“在藏宝阁中,你自去寻罢。” 凌乐接过,越发笑意浓厚。 连着几日的春暖日和,在行刑之日却忽然下起了雨。 春雨无声衣不湿,却道凉寒不亚秋。 天机宫所有弟子都整齐的围聚在玉清殿前,其中还有其他仙门的人。这些仙门要么是在修真界有一定地位,要么是有弟子惨死陆云麒之手。 玄尘掌门头戴柳木簪,白衣如雪立于玉清殿上。 他左手拂尘,右令牌。慈目微垂,看向阶下跪着的陆云麒。 陆云麒满身血迹污泥,头发散乱,全然不复从前清隽。没有防雨术的身上很快被细雨打上一层湿气。此时他安静地垂着头,默默听着玄尘掌门一字一句的声罪致讨。 “天机宫弟子陆云麒,因年幼无依,吾感其身世可怜,于是以天机宫历代掌门秘传四象莲花印将封妖印打入他体内,封其妖脉,将他归入天机宫灵修门下。本念在他懵懂纯良,尚可教导成才、明辨是非,奈何他心志不坚,被妖性所控,不念师门教诲残害无辜。从今日起,天机宫正式将陆云麒逐出师门,从此陆云麒再不是我天机宫弟子。” “仙门会道决赛之日,陆云麒失人智,现妖身,共夺七条性命,伤百人有余。其罪大恶极,天地不容。今,吾奉请天机宫令牌,号五雷令,毁肉身,焚妖元,灭根本,以示惩戒。”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窃窃私语。 林见素浑身一震,险些站不住脚,还是身侧的徐子华眼明手捷地扶住她。 徐子华有些担忧地看她,林见素白着脸,勉强对他回了个微笑。 在林见素身后站着一个丹修系的女弟子,那女弟子拉扯了下同系师兄的袖子,问:“五雷令是什么?怎会有如此威力?” 那位师兄小声道:“我曾听师姐说过,第一任天机宫掌门羽化飞仙后曾留下一枚令牌,又名‘五雷号令’,据说每三十年可号令一次天宇金雷,能让人肉身尽毁,根基不复,堪称天机宫最大的酷刑。” 女弟子一惊,不敢相信:“天机宫竟有如此厉害的东西!那岂不是整个修真界都在天机宫掌中?” 那位师兄却摇头道:“恐怕当年师祖也想到了这点,为防止日后有人心生妄念,挑起人族纷乱,师祖在令牌上下了禁制,五雷号令只可用于惩治天机宫门下十恶不赦之徒,出了天机宫,便只是一枚寻常令牌。” 她“哦”了一声,追问:“刚刚掌门说的毁肉身,焚妖元,灭根本可是真的?” 女弟子的师兄也不知,但又不愿明着说不知道,转了转眼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答案:“掌门从不故甚其词,定然不会有假。” 那女弟子惊呼一声,再看向场中跪着的陆云麒难免带了些怜悯,口中念叨:“受这么重的刑罚,陆云麒也是可怜……” 低头议论的不止他们二人,其中还有不少人说着“大快人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话。 徐子华又去看林见素,这次她再笑不出来了。 紧握成拳的手传来疼痛,林见素却感觉不到指甲深入皮肉的疼。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清瘦少年。之前好不容易给他养回来点肉,这几天都没了。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瘦的骨头都顶出微湿的衣服。他就那样安静地跪着,任凭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依旧没有一句辩解和叫屈。 其实林见素也知道,不论陆云麒说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只有笔直的不肯有一丝弯曲的脊背,是他最后能在死前留下的一丝尊严。 玄尘掌门右手高抬手中令牌,左手拂尘搭于肘节单手结印,朗声:“玉清始青,真令告盟,推乾二炁,急会黄宁,五雷归正,吼电迅霆,闻呼即至……” 随着口诀,玄尘手中的令牌金光大至,反之天空犹如巨手遮天,黑云顷刻压顶。 乌云之中肉眼可见白光闪闪,发出阵阵轰鸣闷声,立然就是暴风迅雷前的压抑之势。 林见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上闪电,手不自觉地发起抖。 玄尘掌门口诀已至末尾,只见他双目陡然睁大,眉间似有雷霆之势,高声喝道:“五雷号令!天罚降!” 骤然间狂风浪起,与之而来的是一道粗如大树的巨大闪电劈在陆云麒身上,疾雷撼天,雷鸣震耳欲聋。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二道天雷已经接连劈下。 陆云麒的身影隐在一片白光闪灼中,任凭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在经历什么,唯有一声声难以抑住的凄厉惨呼宣告着他还活着。 林见素目睹着一切,忍不住双手紧紧捂住嘴,眼眶盈满泪水。 如果亲眼见识五雷令之前她还心有侥幸,毕竟曾在虚空森林见识过陆云麒的力量,心想着凭着封妖印解了一半,也许他能扛过五雷令也说不定,那么如今她亲眼见到陆云麒毫无还手能力,便心知肚明今日定会是陆云麒的死期。 心中仿佛被两股不同的冲动互相拉扯、扭缠。 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要不计后果地救他;另一个声音却扯住她,提醒她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还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可以自在飞翔,可以随心念而动灵力的人生,难道真要为了他,得罪整个师门,乃至整个修真界吗?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曾经她对未来的展望和追求都如一个笑话。 她终归是个普通人。 有着普通人能力限制下的算计和衡量,她没有那些故事中主角该有的勇气和无畏,也没有能够感天动地的大爱和慈悲。 闪电飞光,看不清他的身影,惨厉的声音仿佛一锤一锤重击,敲打在她心口,令她痛苦和自愧。 泪水划过她苍白的脸。 她忍不住想。 天罚之下该是何等痛苦,才会让一个从不喊疼的人发出这种声音。 她曾经答应他会对他好,答应他,会保护他。 她还没有兑现诺言,他就要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如星流般的闪电光激还在不断,里面的人却慢慢没了声响。 林见素呼吸猛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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