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莫名其妙地又跟他搭上了？” 崔思袅前几天在外地拍广告，听说白歆芮在片场的际遇匆匆赶回。 白歆芮受伤的是膝盖，手上推她的力气一点没少： “一个药箱而已。” 以前他给她的脚踝抹药，算得上低声下气。现在连药箱都要别人代为递送。 她轻轻骂他： “万恶的资本家。太子就了不起？” 崔思袅看出她没往心里去，故意逗她多说几句： “太子当然了不起啊，你听没听说唐锦后面的戏被剪了百分之八十？” 像一块石子投入沉静的水面，咚的一声，白歆芮的心湖里一圈圈荡开涟漪。 难怪她未来两天都没有和他的对手戏。 “不仅是这两天，后面你俩同框的镜头只剩一个远景。” 白歆芮垂脸，半自言自语道： “怎么……” 他一向低调，这次居然这样点眼。 “是唐锦自己经不起扒，人红了很多往事就会曝光，早晚的事。” 上到作威作福增改戏份欺负不知名女演员，下到混迹酒吧和多个女生关系不清不楚。中间夹杂着和粉丝的艳色新闻和酗酒暴力的传闻。其中最重要的物证是一张前女友的孕检化验单。挺了七个月大肚子，千辛万苦最终在他公司堵到他要说法，居然被连糊弄带威胁骗着堕了胎。 桩桩件件，他面临的是无尽的社会性死亡和天价赔偿单。 白歆芮把那个小巧精致的金属药箱抱在大腿上，若有所思。 “他助理说，他让我亲自去还。” 小袅点头：“也算是礼貌的做法。” 白歆芮晃她肩膀： “拜托，可是他都没有亲自送来，凭什么要我眼巴巴跑过去。” 她暗下去的眼睛重又亮起： “反正我知道了。” —— 石韵潇签完一叠文件，总算抬头把目光落在宋知身上： “所以我让她在片场选个地方，我去找她。” 一开始让别人代送，他是怕她不想见他。 后来糖糖发信息代为传达白歆芮的感谢，他才知道她根本没有介意。本担心她会因为不原谅他的原因拒绝他的送药，现在倒是没有，但他的心莫名沉下来。 邵县隶属的市在东海边，但它实际并不和海相接。离海最近的距离有十几公里，背靠山崖的废弃灯塔人迹罕至，长久地关闭着。人行围栏久未修缮，路灯坏了，只能靠不远处的影视城灯光隐约照明，在南方最潮湿的季节里竟然连只小虫子也招不过来。 演职人员的宿舍严格区分开，咖位越高住得越偏僻。石韵潇顺着他们约定的崖边路线往回走，准确地找到了白歆芮休息的那一间。 叩门声规规矩矩地响了三下，有如直接叩击在白歆芮心上。 小袅会直接开门进，陈姐回公司了，而糖糖大大咧咧。 白歆芮想起早就该赴的约——被她有意无意拖延，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她心跳厉害，把门打开一条缝。 顺着丝质衬衫柔软的褶皱走向，白歆芮的目光攀着银亮的纽扣一级一级往上，直到和他的目光相撞。 她靠门框站着，字音脱得很长，颇有先发制人撒泼无赖之势： “干嘛，五分钟都等不了？” 石韵潇淡淡撩起眼皮，瞥她红起来的耳朵。 她连衣服都没有换。只穿一件宽大单薄的亚麻睡衣。豆绿色，很衬她的皮肤。即便夜已黑了，她领口下的那一抹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雪白。 她果然没有出门的打算。 他“嗯”一声，旋即垂脸不再看她，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 怕你狠心不来。 “我在外面等你。” 白歆芮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她一边快速换衣服一边抱怨：本来想放他鸽子的，谁能想到他自己找来了。 推门出去前，总算她还记得带上他的药箱。 他们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拣安静的小路走。 白天工作辛苦，这个时间大家大多休息了，他们从影视城离开，转而进入旁边的村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南方小丘陵特有的光景，连绵起伏的全是茶园，此时的绿意很浓，夜光为她染上墨色。 他们没有牵手，一前一后无话地走着。 像极了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她无端地这样想。 傍晚的天喑，树木很高大，投下的影子森森的，向初来乍到的她伸出可怖的手。她后来有质问过石韵潇，是否故意把散步的路线往密林里引，好等待一声尖利的鸟鸣，把她往他身边送。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白歆芮低头看鞋，直觉应该找点话题阻止思绪继续乱飞。 “唐锦，是你做的吗？” 石韵潇回答得很快： “是。” “你没有必要……” 他撇得干干净净，公事公办极了： “他品行不端，合作起来有风险，要提前干预。” 白歆芮埋头走路，碰见一根旁逸斜出的杂草，倔强地举着一朵纤细的花。脚步已经避无可避，她斜跳一步，控制平衡的手背不小心碰上石韵潇的，皮肤摩擦的粗糙触觉。 白歆芮镇定地想起原本想塞给他但是一直忘记的护手霜。以后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原来只要离别拉得够长，就真的不会疼。 她仰脸，任月光的清影落在她鼻尖。 她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孩子气地炫耀功绩： “我推开他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你来收拾残局。” 石韵潇轻笑，表示赞同： “我完全相信。” 她天不怕地不怕。 她继续说： “其实我已经不在意了。” 石韵潇脚步一顿，等她解释。 “当初你向我隐瞒实力，说你在珺晟只当甩手太子，这件事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不管你说这个谎是什么原因。是怕我贪恋你的背景，赖着你不走，当一辈子豪门阔太太——”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不是这样的。” 白歆芮的眼睛亮起来，有潮湿的水雾： “我知道不是啊。” “明明当初有那么多人捧着我爱着我，每次出活动收到的好评和爱意我一辈子也看不完，但是我偏偏只看见那百分之一骂我的话。明明那么多人都在尽力保护我，可是我只看到我的隐私被泄露，生活受到干扰。我甚至曲解那些爱意，因为我觉得我不配。我让伤害凌驾在爱之上，日日夜夜为这些恶意痛苦。” “我刚到天喑的时候那么弱，你当然也要够弱，我才能放心接近你啊。喜欢和比自己更弱的人在一起，再简单一点，愿意和年纪比我小的——这是我人性的弱点……” 石韵潇转身看她，他想抓起她的手，但她逃开，把手背到身后，只认认真真地看他的眼睛： “谢谢你照顾我，各方面都是。但是我已经回来了，以后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请你相信我吧，石教授。” 他沉了口气，心口的钝痛不只是意念的化形。 他想尽快措辞宽慰她，但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她让他相信她。 他们在种满水稻的田埂上相望，四下寂静无声。还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季节，青蛙还没开始聒噪。空气里如果真的有声音，那也是植物的茎杆吸水拔节的成长的声音。 今年的第一茬水稻还没有黄，但沉睡的种子已经蓄势待发，透过蝉翼般透明的谷壳，蕴藏着喷薄的金黄的气息。 白歆芮出门前将头发随意地挽起，星辉和月光为她戴上灿烂的头冠。 石韵潇知道一切的鼓励和安慰都不再被她需要了。 于是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他信中的文字： “你是最好的歌手。” 白歆芮蓦地红了眼眶。 他不知道，那封信被她随身带着，因为多次反复折叠，边缘和折痕处已经因为磨损变得粗糙。 信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心里，尤其是这一句。 她吸一口气，让晚风为她冷藏过分滚烫的脸颊和鼻腔： “我会开演唱会，记得来看。” 他会来的。 他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 等她个人巡演的第一场，他会假装缺席，坐在台下记住她的每一首旋律、每一句歌词、talkin的每一句俏皮话。等她被排山倒海的安可声唤回舞台，他再躲进后台，为她送上99朵倾歆玫瑰——天喑的玫瑰庄园里，会有办法让她一年四季都盛开。 就像穆邹为梁玥献花一样。有一次他们约会看梁玥的话剧，见证了这一刻。那天她娇憨地扬起鼻子，装作满不在乎：“鲜花那么无趣的东西，我才不要。” 等他们的身份完全转换，他要拿什么心情仅仅作为一名观众去坐在台下呢。 石韵潇颔首：“我会包场。” 她终于从即将掉下来的眼泪里解脱，激愤地跳脚： “不许包场！” 没人跟她互动了。 她是真的相信。只有他做得出这种事。 石韵潇有意不想让他们的告别建立在悲伤的基调上，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压下心里的狂风骇浪，最后云淡风轻道： “那我包山顶。” 白歆芮的脸涨得通红，发出小女孩一般细细的声音： “山顶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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