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白歆芮的心意,他们没有进山,三人行专挑最热门的景点去。 在天喑三年,不起眼的山城小镇竟在她眼皮底下钻出蓬蓬的泥土,打开绚丽的菌伞。不是旅游旺季,甚至不是周末,沿淞海公路边仍有不少人散步露营。 淞海不是海,是一片有着大海颜色的淡水湖。 猪槽船油漆的颜色和倒映在水里的天青色一致,水波在身后分开。阳光撒下粼粼金粉,恍惚间,浮云和纯洁的海菜花分不清楚。 船夫听说他们是从H市来的,马上露出心向往之的歆羡神情: “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啊,这两年我们这来了不少外地人,有钱的也有,但是每一位从H市来的出手都特别大方,人长得又漂亮,说话还好听……” 池旭传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往白歆芮的遮阳帽下瞟,忙掏出两张红钞: “师傅,您往花多的地方开开呗,这个花挺好看的。” 船夫晒红的脸上漾开笑容。他没收钱,摇橹的手臂更卖力。一簇簇一串串薄白的花朵顺着水流分开又合拢。鹅黄的花心护在中间,无根无依。 “这是我们淞海特产,海菜花,你们网上说的水性杨花,就是这。” 原本无忧无虑拨水玩的糖糖被这四个字吓得跳起来,池旭传按住她,没让她翻下船去。 “凭什么这么说人家!造谣成性,连植物都不肯放过吗?它什么都没做啊!” 船夫一脸城里人真难哄的表情,总算不说话了。 白歆芮慢慢俯下脸,临海看花,水面把炽烈的阳光柔和成灿烂皎洁的月辉,漫上她没有血色的脸颊。 她怜惜地抚过最近的一串花,被湖水浸湿的柔软花瓣那么纯白,边缘有透明的痕迹。如果它能开口为自己分辩,它会说些什么呢? —— “您好,按照您的需求,您预定的湖滨山庄位置比较封闭僻静,依山傍水,前后出入口都有单独的门锁,游客进不来。” 跟随向导穿过繁花密植的庭院,顺着实木台阶拾级而上,打开卧室的木制联动推门,开阔的云景观海露台一览无余。落日余晖融入沉静的海面,橘红天光绚烂迷幻。 白歆芮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永生花瓶压在床头柜的亚麻遮布上,向导只扫一眼,微笑道: “您不是第一次来天喑吧?” 白歆芮第一次来天喑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她勾唇,轻轻摇头: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向导指永生花: “每位入住的游客好像都会买,说来这几天正是曲市的玫瑰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游览。装在玻璃杯里的花总是没有新鲜的好看。” 白歆芮不解: “每个人都会买?” 这可不像石韵潇的送礼风格。 “是这几年兴起的周边文创产品。带一朵天喑玫瑰回家,是很多人的仪式感,意为保存珍贵的回忆,让它永不凋谢。” “但是您这一个比较特殊,是山谷里的玫瑰庄园赠送给挚友的礼物。玫瑰开后由村民制作好统一寄出。您和山庄的主人认识吗?” 白歆芮捧起玫瑰看了又看,好像有什么藏在心底的东西松动了。 这份寄往未来的礼物终于还是到了她的手里。 它只是一朵平凡的红玫瑰,和这里的千万朵玫瑰没什么区别。早就不是倾歆玫瑰盛花的时节了。 —— 石砚沉半眯起眼,拈起薄薄的合同文件,目光温柔地在签名栏停留。 一笔一锋,好像能透过纸张看到儿时的小小少年郎。 笔迹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靠在椅背上,尽量和他拉开距离。他沉着眉头,十指交拢,但石砚沉还是一眼看见他无名指上的那抹银灰。 “看着这个字,我就想起阿珠小时候,老师教笔顺,第一笔写在第一格,第二笔写在第二格,但你偏觉得写少一笔就不完美,非要全部写满,把你妈妈气得。” 隔着纸张,石韵潇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至少听起来是愉快的。 石韵潇舒一口气: “小时候的事情了。” “这些年你虽然投身学业,但是集团事务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石砚沉目光在某一行文字上停留,转瞬他撩眼皮,在石韵潇脸上打量过,徐徐念道: “地基开发作业活动应排除在除天喑县菌山范围以外,以不影响到居民日常生活为重要决策条件。” 他的手指往下一行: “对于超越国家规定的损害自然环境的一切活动不予批准。我竟不知道我的儿子要转投自然资源局去了。” 石砚沉貌似说了句笑话,但是面色很难看,他烦躁地把右手食指和中指交叠,在纸张上轻弹两下: “如果从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的角度来看,你并不比小时候成熟多少。” 石韵潇丝毫不躲避他的眼神: “您早就应该知道的,在短期效益和长远发展中间,我永远选择后者。” 他目光灼灼: “以前我管不了,但是现在只要我有能力,天喑这片土地,珺晟不能动。” 石砚沉低头不语,显然是在忍耐。 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位脸生的年轻秘书,换茶的时间拿捏得周到,缓和了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倒茶的动作仍稍显拘束。 其实茶水和从前并无二致,但他仍蹙起眉,貌似不经意地提起: “Nancy呢?” 那位男生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慌乱地瞥向石砚沉,被他抬手赶离。 “我让她去做别的事情了。” “什么重要的事要她亲自去做?” 石砚沉不响。 石韵潇于是放下茶杯: “她一毕业就进了珺晟。您却把她当棋子。” 石砚沉纹丝不动: “你不问你学生,也不问你自己,倒是肯关心我身边的人。” “拿感情这种事去欺骗别人,不是您的格局。” 石砚沉终于放下合同,认认真真地把目光投向他的儿子: “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不会插手。你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和你签那样的协议,我也不打算跟她计较。” “她有自己的名字。” 石砚沉拔高音量,更添寒意: “她还能有名字,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她比我预想中更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尊重她。我会稳住她的地位,她想在娱乐圈,我就许她继续做她的天后。但是这一切,最终还得看你。” “您这样做就是尊重她吗?” “不是所有感情都必须走到最后的。你们两个人的起因是你的一个谎言,就好像树木的根脉一开始就落错了位置,再怎么长都只有夭折。” “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他叹一口气,平静地对上石韵潇无风无波的眼睛。难得一见地,那里面出现了比绝望更深沉的颜色。 石韵潇身心俱疲地回到曲市。他们的房子现在空空荡荡,他没有开灯,不想让直白的寂寞来得太清晰。 唐初不敢面对他,借口回学校处理最后的毕业事宜,连告别都是在微信上草草了事。 下次再见面,他应该已经入职珺晟了吧。 他难得地喝了酒,发白的唇边沾了葡萄红的颜色。迎风的露台上可以直接看到星星。可是月亮在遥不可及的云层后面,永远不肯为他降落。 —— 池旭传和糖糖住在一楼,二层的三层的空间独属于白歆芮,没人打扰。 昨天临睡前吃了药,她总算睡了两周以来第一个整觉。 早晨的淞海像一面平整的镜子,偶尔有海鸥清唱两句,很快就又恢复了宁静。 楼下好像有人来。她听见糖糖趿拉拖鞋跑来跑去。 楼梯下到一半,她悄悄弯腰想先看一眼。 没想到那人的眼睛恰好和她对上。 “白老师!” 冉争还是一副大学生打扮,乖巧的锅盖头,搭配地方风情的椰青色衬衫,他挥手跟她招呼,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动。 白歆芮稍稍整理睡裙的褶皱,用手梳一梳披散的长发,轻轻颔首。 池旭传把泡好的花茶摆在茶几上,斑斓的花瓣浮起又沉下,像极了曲市这个季节特产的蝴蝶。 “所以是池先生喊我来的,让我做你的旅游向导。” 白歆芮点点头,趁冉争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他旁边的人一眼: 什么意思? 池旭传摊手: 找当地导游,熟人更方便。 冉争确实大大方方,自己聊开了: “石教授这几天不在,他返校忙毕业季去了。” 白歆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到他。 她确实有意避开他,来这里的消息没有外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他不在曲市,她的心还是沉了沉。 糖糖正把一块乳扇嚼得嘎吱响,还没咽下去就急急提问: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石教授去学校?我还以为学生毕业的事情他不管呢。而且你又不是他学校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冉争目光落到地板上: “这个,我也是听我教授说的。” 白歆芮没有怀疑: “大概是因为小唐今年毕业吧,他挺重视他的。” 冉争重新活跃起来,眼睛亮亮的: “不如我们今天去动物园玩?我之前看你们的节目,很感兴趣。换种身份去,说不定会不一样?” 白歆芮怔愣地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花瓣。 那些记忆像用眼泪打湿模糊开的水墨画,重新凝聚色彩,蜿蜒出崭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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