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苒从前是滴酒不沾的。 第一次喝酒,是终于承认周辰川彻底从她世界中消失的那天傍晚。 她不懂酒,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来几罐啤酒,坐在落日天台上,打开易拉罐,仰头一口气灌下去。 漫天绚丽的霞光即将落幕,一如她无疾而终的初恋。 喝到第二罐时,寒苒的头开始眩晕,目光也变得涣散。 从七楼楼顶望下去,寒苒看见小区里熟悉或陌生的人们。六楼的王奶奶牵着小孙孙走出单元门,楼下上初中的女孩背着书包脚步雀跃,爸爸骑着自行车,新阿姨坐在他车后座手里拎着菜。自行车停下,新阿姨刚抬头,看见楼顶悬着的两条腿突然发出尖叫…… “寒苒,苒苒?” 寒苒头脑发胀,整个人像晕船一样难受。她听见耳畔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都说如果人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别人喊你名字,千万不能答应…… 可是寒苒听见的声音如冷雾般低沉轻柔,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睫毛濡湿,似乎是哭过了。 “寒苒,起来喝点水?” “周辰川,你去哪里了?”寒苒迷迷糊糊揪着他的领带,鼻腔里满是委屈的鼻音。 “苒苒,你喝醉了。” “只有喝醉了才能看到你是不是?周辰川,你不要走……” 寒苒忽然抬起手臂圈在周辰川的颈后,将他拉近自己。 “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在梦里很多次很多次见过你,你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我,看着我……” “苒苒。” 光线过于昏暗,寒苒看不清周辰川的脸。她心里着急,唯恐他在下一瞬又突然烟消云散。她用力地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 “不要走……抱抱我,周辰川,不要走……” “我不走,你要不要喝水?” 寒苒的脸在他胸膛上,她摇摇头,声音模糊不清:“我知道一定是做梦,可是梦里的你不会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他,“你以后多来我梦里好不好?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这样抱着你……” “对不起……” …… 再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 寒苒从沉睡中醒来,头痛欲裂,下意识抬起胳膊遮在眼睛上。 她……又喝高了。 稍稍恢复清醒后,寒苒放空大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伸出右手习惯性在枕头边一阵摸索。 咦,手机呢? 她皱皱眉头,放下挡在脸上的左手,撑起身子,刚要起来,猛然间瞪大双眼。 天哪! 周辰川怎么会在她房里? 寒苒满脸震惊,抬手拧了下自己的胳膊。 “好痛!”她收回手,揉了揉拧痛的胳膊肉,定睛望向窗边的沙发。 阳光下,一身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的周辰川,盖着单薄的毛毯,蜷缩身体窝在长沙发上,毫无防备地……熟、睡? 寒苒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倦意全无。 周辰川怎么会睡在她房间的沙发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被胖子精算师灌了不少酒,后来就断片了…… 难道昨晚是周辰川送她回房的? 寒苒起身坐在床沿边,忍着宿醉后的头痛欲裂,试图从断片前的零碎记忆中搜寻出蛛丝马迹的线索。可没等她回忆起昨晚醉酒后自己有没有胡言乱语,她又愕然发现另一件更离谱的事。 这里……这间房间的布局……好像……不是她住的客房! 寒苒环顾四周,几秒钟后她更加确定这个事实,这里真的她之前check in的房间! 难怪刚才醒来时在枕头边摸不到她的手机,衣柜旁也没有她放着的行李箱。 如果这间不是她的客房,那么这里难道是…… 寒苒倒吸一口冷气,视线转向正蜷在沙发上熟睡的周辰川。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她莫名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捋顺思路后,寒苒脑中迅速推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昨晚她醉倒后,周辰川送她回房,但没找到她的房卡,然后就带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醉梦中的她反客为主顺理成章霸占了周辰川的床! 救命!时光能不能倒流? 她才出差第一天,怎么就闹出这种乌龙事件?不是打定主意要在周辰川面前保持冷静,让他看到她就算没有他照样活得很好吗? 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 她不仅喝的烂醉如泥,还心安理得躺在他的床上。昨晚不知道她有没有醉后胡言乱语,或者趁醉打周辰川一顿消消这几年积攒的闷气? 一想到这些未知可能性,寒苒头脑发热,脸蛋都烫起来。 她心虚地看了眼依旧缩在沙发上熟睡的周辰川,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趁周辰川醒来前,迅速离开房间。 房门被轻轻地合上,“咔哒”一声自动落锁。 沙发上一直处于‘熟睡中’的周辰川,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惺忪神情,他从沙发上坐起身,目光转向大床。床上的被子拱成一团,床单皱起的痕迹仍保持她曾躺过的形状…… 他松开眉宇,如冰山雪融,眼眸深处浮出暖意。 *** 用过午餐后,密集的工作日程正式开始。 徐茂时预约租用了酒店八楼的小型多媒体会议室,下午周辰川把整支Tea中在一起,开了一场漫长的内部会议。 周辰川事先交代徐茂时将相关资料同步一份给到寒苒,让她尽快熟悉并融入团队。 寒苒作为新加入成员,对她将要负责的工作内容并不算清楚。她拣了个相对安静不起眼的位置,一边旁听一边浏览着PDF中的资料。 才翻看头几页,寒苒疑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不自觉地犯嘀咕。 “资料内容和我平时在公司里负责的业务范畴八竿子打不着啊?” 她手指在pad上滑动继续往后翻看,一页比一页陌生,可文字却逐渐熟悉……内比都?翡翠?玉石?厂口?投标? “G.M.有高定珠宝这块业务分支?” 寒苒立即跳转到浏览器界面,开始上网搜索有关G.M.的信息。 G.M.作为一家全球化跨国企业,产业涵盖涉及全球范围内连锁酒店、度假村,房地产,基建等。官网显示旗下的确有高定珠宝业务,而且在去年还举办过一场珠宝与文化艺术联合展。 “真的有这块业务。从资料来看他这次亲自带团队南下,主要是前往缅甸参加一年一度的翡翠公盘拍卖,以及……” 寒苒带着疑惑,抬眸望向站在投影幕布前主持会议的周辰川。 工作时他一身定制西装,身姿挺拔,神色严谨,说话的语速平缓却有力,低沉且带有一股与生俱来令人信服的笃定感。 周辰川正在台上讲话,莫名感受到一道目光暗暗投向他。他不动声色,用转眸的时机眼尾余光自然而然掠过寒苒坐着的那个角落,在转身背对众人时,唇边露出无法遮掩的会心一笑。 坐在会议桌两边的其他人,全都全神贯注在资料分析上,没人注意到周辰川脸上的微表情。 连寒苒都没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偷瞄已经曝露,她低头继续研究pad上的资料。 她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喃喃地念着那些地名:“帕敢、麻蒙、会卡、后江……” 寒苒独自看了会儿资料,徐茂时起身加水时特意走到角落来看她。 “资料熟悉的怎么样了?” “进度还行,目前看完两个文件夹,剩下的内容今晚一定可以搞定。” “nice。”徐茂时冲她竖起大拇指,又道,“对了,你的签证明天出来,到时候我拿给你,你自己保管好护照。” 寒苒点点头,猜测地问:“学长,我们要去缅甸吗?” “嗯,去参加缅甸政府举办的翡翠公盘拍卖,不过……”他神秘兮兮地抿了抿唇角,朝台上的周辰川看了眼,压低声音说,“我们的行程,不仅仅因为公盘,还有更多的……生意。” 徐茂时的话说的意味不明,但正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像是在悄悄提醒寒苒,这一趟的出差还有更多的‘盲盒’在前方等待他们开启。 寒苒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不该多听的内容她绝对不会主动去打听。 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 临行前的准备工作繁多,大家都打起专业精神认真对待,意见不合时甚至会彼此争论起来,并不会讲究职位高低。 在这样的气氛中,寒苒一扫刚进入新团队的紧张与尴尬感,她加速看完手头资料后,便专注地竖起双耳,聆听周辰川主持会议,听到不懂的地方她也会主动大胆地向leader周辰川提问。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一点半,周辰川这位工作中的大魔头才大发慈悲,让大家回去洗澡睡觉。 一听到会议结束,前一秒在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同事们立马松懈下来,抱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鸟兽散。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徐茂时也趁乱逃走,此时只剩下靠坐在椅背上休息的周辰川,和跟不上大家节奏来不及飞速逃遁的寒苒。 连续七小时站立主持会议的,周辰川此时像一根绷紧太久的弦,一松懈下来才发觉浑身乏力,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扯开领带和衬衣的两颗纽扣,头往后倒靠坐在椅子上。 没跟上大部队开溜,寒苒干脆留下来整理会议桌上余留的纸笔和咖啡杯,又把一张张椅子推回原位。做完这些,她扭头见周辰川仍旧靠在椅背上休息,不禁生出些许担心。 “你还好吗?” “嗯。”周辰川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满是疲惫。他举起咖啡杯刚要饮,却被寒苒打断。 “别再喝咖啡了。从下午到会议结束,你起码喝了四五杯,你说过的黑咖啡喝多了容易伤胃。”她下意识这么说。 周辰川握着咖啡杯的手僵了僵,目光探究似地望向她。 寒苒也是一愣,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失仪了。 像是为了弥补不小心泄露的真心,她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都快午夜十二点了,你现在喝咖啡会失眠睡不着,明天开会影响团队士气。” “嗯?……嗯。”周辰川神情微怔,停顿了一下才模糊地应了一声。 寒苒见他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立马后悔刚才说出口的话。她好端端干吗显露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她有那么自作多情吗? 寒苒越想越懊悔,可话语出口无法撤回。她抱起自己的pad,不管周辰川怎么想的,反正她只想赶紧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 寒苒一溜烟跑回客房,终于可以卸下穿了一整天的职业套装,冲了个澡敷上面膜,换了舒适的睡衣,躺在大床中央。 在会议室里待了一天,她头脑发胀,呼吸不畅,此刻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懒的翻,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地,放在身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寒苒睡得迷迷糊糊,摸到手机后接起来电。 “喂?” “是我。” “齐颂,什么事啊?”寒苒打着哈欠睁开眼睛,发觉脸上的面膜早已干透,赶紧揭下来丢在一旁。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 寒苒举起手机看了眼显示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五十分,都快天亮了。 齐颂的声音从手机彼端静静传来:“你没回家?” “嗯,我昨天下午临时被公司外派出差,现在人在瑞市呢。”寒苒翻了个身,侧身躺在床上,又拉了一个枕头垫在脑袋下。 “出差?” “对啊。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给我?都快天亮了,你晚上没睡觉还是刚睡醒?” “我……” 手机彼端齐颂欲言又止,寒苒在一片宁静中忽然听见背景音里传来大爷大妈早起晨练的零碎唠嗑声。 她陡然神经绷紧,坐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齐颂,你现在在外面吗?是不是有事找我?说吧,我在听。” “没有,现在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 “嗯。吵着你睡觉了,你继续睡吧。在外面出差多照顾自己,别太累,别着凉。”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出差。” 寒苒边说边仔细分辨听筒彼端的细微声音,可是除了刚才那几声大爷大妈的唠嗑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齐颂,你真的没事吗……”寒苒放心不下,刚想继续追问,那端通话突然切断。 她握着手机,皱了皱眉头,轻声嘟囔:“不说再见就挂电话,这么多年都改不了,真是个坏毛病。” *** 而此时,在安市。 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这会儿才刚停歇,清晨的地面上积着厚厚一层雪。灰白的天空此刻蒙蒙亮,云缝里渗出一丝明亮的天光,照在屋顶、树枝、地面上,雪亮雪亮。 一辆黑色路虎熄火停在单元楼前的绿化带边,车身上早已覆满积雪,前车窗上雾蒙蒙的结了一层薄冰,仿佛要融入到这片小区雪景中。 齐颂坐在车里,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五个圆口灯泡。 他单手支在车窗框上,抬头凝望着单元楼面向街道的一扇厨房窗户。 从昨天傍晚起,这扇窗户的灯始终没亮起过。 那是寒苒的家。 放下手机,齐颂扭头睨了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 原来她根本不记得她屋里的灯泡坏了,约好时间让他昨晚过来换。 也是,她从来不记得跟他的约定,一直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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