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已经进入北方，天气渐凉，一路草木萧瑟，由南方的郁郁葱葱变成了黄叶飘飘。 “看来没法在中秋节前赶回京城了。”怡风道。这是他们这一路上第八次车骑出问题而整修了，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了，这马跑得也不似往日利索，这载人的马车也时常脱轮。到了大集市换了一批又一批，皆是如此。“也好，省得去应付了。”裴乂心里默默地欣喜道。 “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却又总觉得时间过得不知不觉。”怡风突然慨叹道，像是个敏感多愁的诗人。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禀秋。’看来秋天，就是让人愁思啊，连殿下都不禁感伤。”裴乂亦叹道。 “九辩？”怡风心里狐疑到，写秋的诗词这么多，但是她脱口而出的竟是《九辩》。然后才又问：“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徒弟？” “是啊。”裴乂回。 “还听说你要赠诗一首，她才认你这个师傅。” “是啊。”裴乂又回。 “既然收徒成功，那必定是诗写得深入她心了，不如拿出来让我也品鉴品鉴？” 裴乂就知道他是想着这出，幸好，她这诗虽然是骗小孩的玩意，倒是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只听她煞有介事地念道：“黄口小儿口气大，要做状元披红甲。若问几岁识千字？却道只是女儿家。众人听罢笑哈哈，莫非是个傻瓜吧？多少风流多少秋，不知穆姬识坦己。” “哈哈哈哈，你这徒弟能看懂你这诗，看来也绝非凡人啊。”怡风听毕，哈哈哈哈哈大笑道。 “殿下，裴乂有一事相求。”裴乂见缝插针，立马想找机会道出她的所思所求。 “你是让我救她，是吗？”怡风一早便猜出了她的心思。 “殿下英明，慧眼如炬，原来一早便洞察我的这些小九九。”裴乂又使出了她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式的自谦。 “行，但是，若我说拿你的自由，换她的自由你愿意吗？”怡风见机行事，立马抓住机会试探她离开自己的决心。 “不愿意。”裴乂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回复。 “你就不考虑一下？” “用不着考虑，除非我死，否则我有的是机会让她自由，何必搭上自己？况且，我也没觉得别人的生命自由比我自己的生命自由更可贵，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去换取她的？千千万万的人之中或许有比我更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时候我或许愿意一换。不过，若是我之生命自由能换千千万万人的生命自由，那必定也说明我生之死之的价值之巨了。” “哈，你是不是天生就这么自信的？”怡风无奈。 裴乂笑了笑道：“对付你，我就得这么自信。”倒是也坦率，怡风就爱的是她这副模样。 众人又赶了七八天的路，终于在中秋过后的第三天到达了京城，此时京城过节的余温尚未散去，忙碌中又带着休闲。 “恭迎殿下，”冯远岫早早地带人在城外迎候，“殿下一路，辛苦了”。 冯远岫身旁站着刑部尚书夏安，还有禁军统领卢上虞。 怡风下马，与这些大人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对夏安道：“夏大人，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夏安是个不苟言笑，不擅交际的人，那些客套和奉承的话他一句没回，只直接道：“好”一字，然后就让手下的人把那些人犯接走了。 “还有，夏大人，那个叫送穷的小姑娘只是个证人，请你先好生安置着，别委屈了她。” “行。”同样也只是一字回之， “殿下，”这个时候说话的是禁军统领卢上虞，“陛下等着呢。委屈殿下不能回府了，先随下官进宫吧。” “那就有劳卢统领了。”怡风恭敬道。然后转身对鹿鸣示意了一下，鹿鸣已然明白他的所托。随后，怡风便继续上马跟随卢统领去了。 到了城门的时候，裴乂便已下车，围观了全程，马车现在又已被夏安带走了，看来她只能走路回越王府了。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裴孺人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冯远岫居然走近了裴乂的身侧，他突然这么一问，倒是把裴乂吓了一跳。 “冯大人。”方才听到怡风喊他冯大人，裴乂便也跟着喊，看他穿一身紫色公服，头戴展脚幞头，手执笏板，应该是个大官。 “裴孺人这次与殿下南下，可是立了大功了，想来本官不日就要为孺人的册封忙活了。”冯远岫道。 听了他这话，裴乂猜出了他原来是礼部的人，看来也是个不能得罪的官。只是他这恭维的话来得是莫名其妙，越王府有正经王妃，她即便是册封，最多也就是个侧妃，倒也没有需要上赶着巴结的必要吧。 “嘻嘻，嘻嘻......”裴乂尴尬地笑了笑，对待这些不熟悉的大官，还是少说为妙，你永远不知自己的哪句话就成了这些人精的把柄。 “裴孺人这是要回府去吗？”冯远岫问道。 此时，鹿鸣已经在她身旁候着了，裴乂见状忙回道：“是的，冯大人，告辞了。” 裴乂跟着鹿鸣走了之后，冯远岫又在身后道了一句：“再会。” “他是个什么官？”等走远之后，裴乂问鹿鸣。 “礼部尚书。”鹿鸣回。 “哦，原来是尚书呢。”裴乂大悟。 “上马吧。”鹿鸣道。 “咦，只有一匹马了吗？” “嗯。” “那你呢？” “我走着。” 裴乂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若是在垵州她还可与他同乘一匹马，即便被瞧见了也不怕人说闲话，可如今在京城，若是被人拿去做文章，虽说罪不至死，但是也没必要凭空给人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我与你一起走吧。”裴乂笑道，“也正好瞧瞧这阔别多时的京城。” “不妥吧？”鹿鸣顾虑地道。 “没事。再说我想我这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名声在京城已经是传开了，要是不招摇一下，倒是显得我徒有其名了。”裴乂劝慰他道。 “裴孺人这是没有车吗？不如就坐下官的车回去吧？”冯远岫赶了上来道。 他的车是一辆小小的驴车，虽说京官穷，但是他堂堂一个礼部尚书倒也不至于穷到连马车都坐不起吧？要说这些人不是在做门面功夫，裴乂是万万不信的。到了此刻，裴乂倒是对眼前这个冯大人有了点好奇心。 “好啊！”裴乂。鹿鸣很是出乎意料，看着这两人，几百个心眼子交织一起，而他还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冯远岫也没想到裴乂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也有一丝惊讶的神色闪过他沧桑却从容的脸庞。 驴车慢慢地走着，穿过了拙政街，又拐进无数个大巷小街，终于来到了越王的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下了车，裴乂发现冯远岫果然也步行着跟来了，而越王府的门前，此时早已站满了人，裴乂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李恒李总管，然后是站在人群中间的秦凤枝，她今天穿一身红色圆领窄袖袍，多了几分低调和优雅。当然，裴乂也很快就注意到，那些人见殿下不在，有的人显得松了口气，也有的人大为失望。 冯远岫也是不客气，比裴乂早一步登上门阶，他毕恭毕敬地对着秦凤枝道：“下官见过越王妃”，然后又道：“陛下召殿下回宫述职去了，陛下特地交代下官来跟王妃道个歉，恐怕一时半会的，陛下还舍不得放殿下回来。” 秦凤枝连忙回道：“陛下严重了，他们父子二人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原该好好团聚一番才是，我们自当在家好好得等待殿下回来就是了。” “王妃如此深明大义，下官就放心了。”冯远岫又道。 此时裴乂也已经走到了门阶上，正站在一旁默默地听两人互相客套。 冯远岫见裴乂已经上来，便又对秦凤枝道：“裴孺人已经送到，下官也要告辞了。” “有劳大人了。”凤枝回。 裴乂原以为秦凤枝会对自己多有不悦之色，或百般刁难，或刻意忽视，却没想到这次重逢，她倒是和善了不少。 冯远岫作揖拜别，上了方才那驴车，与他的家丁仆人自家去了。等到冯远岫走远，裴乂和秦凤枝终于无可避免地眼神无意却又避无可避地凑上一起，而旁边的那些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个个都屏住呼吸等着看大戏似的。 裴乂也是玩兴大发，她就是故意不先行礼也不打招呼，等着秦凤枝去问她。果然，秦凤枝还是那个先憋不住的人，先开口道：“累了吧？” “啊？”裴乂原以为她会说些难听的话呢，方才冯大人在，她可能还是要装一装懂事端正，识大体的模样，可现下冯大人已经走了，没想到她竟还是没有为难自己，倒是让她糊涂了，“哦，还，还行。” “那就开饭吧，今天让厨房准备了很多菜，原本以为殿下会先回府的，可能要今晚才回来了，我们先吃吧。”凤枝道。 这，可大大出乎裴乂的意料了。记忆里，裴乂似乎没有和她同台吃过饭，去年的中秋节，她邀请了自己，最后还闹了一场大戏，今日怕不是也是个陷阱吧。 “我，”裴乂拿不定注意。 “你若是担心对着我吃不下，我便让人送到你那去。”凤枝不无委屈地道。 她这么一搞，倒是让裴乂有点点心生愧疚。她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既是要和王妃一起吃饭，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发髻也乱，衣服也脏，这副模样甚是不得体，先容我去洗个澡，梳妆打扮一番再来与王妃用餐吧！” “那去吧！”凤枝道。 离开了众人，裴乂一路飞奔向自己的小阁楼，她此刻最想最想见的就是宓宓，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宓宓这么长的时间，若说不想她，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知道，宓宓必定也是天天地盼着等着自己回来，也许她的思念比自己的还要更重上几分，她还有担心还有害怕还有夜夜的不安。 果不其然，裴乂还没回到五敛阁，便看到宓宓在外面等着她了。 “小姐......”宓宓一看到裴乂，便跑来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宓宓，宓宓，你......我......”裴乂无奈，只能让她抱着哭了个痛快。 良久，良久之后，两人才终于进了房子，坐了下来。 “小姐想死我了.....”宓宓又想大哭。 裴乂及时制止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别哭了啊。” “我都以为你死了。”虽说裴乂制止了，却又没制止成功。宓宓这一说，又委屈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要哭，能不能帮我打点水，让我洗个澡，然后你就在一边哭？”裴乂小心翼翼地道。谁知，宓宓一听，哭得更加的凄厉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乂才终于等来了一桶热水，哗啦啦地洗了个澡，换下了那身脏衣服。而这个时候，宓宓的情绪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小姐是要去和王妃吃饭吗？”宓宓问。 “嗯嗯。” “她不会害你吧？”宓宓不放心道。 “放心吧，她总不能给我下毒药吧。”裴乂把头上的一根发钗插好，然后拉着宓宓的手问道：“我走的这段日子，她有没有为难你？” 宓宓想了一会，道：“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可是后来，她就再也没来过，就像府上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似的。说来很奇怪，就在前一段时间，她突然又对我很好，老差人来问我需要什么不需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后来，我听府里的其他丫头们说，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今天回来了。我就想呢，她怎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原来是想做戏给殿下看呢。” 裴乂回道：“她没有为难你就好，她要做戏就让她做呗。” 虽说裴乂也觉得她的行为怪怪的，但是以裴乂对凤枝的了解，她却隐隐觉得她不像是在做戏。不过，她又想到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倒是不用去操心她的问题了，便也就放下了，开开心心地带着宓宓去正厅去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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