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平吩咐完薛尘,便回自己的屋内叫有盼打来热水清洗一番。 昨晚在范淮的府里,她合着衣裳就直接睡了,头发淋了雨也不管不顾。 薛长平泡在水里,抬起手臂端详片刻,看着自己的胳膊不再是皮包着骨头而长了些肉,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远离曾经的日子这么久了。 如今她是走一步算一步,步步为营。 那今后的路她该怎么走? 那一辆牛车将她从无名小镇中带离,却没有告诉她,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从都察院到皇宫的那一夜,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沉溺于深潭,看不见水面,任由自己的身体重重地下沉。从边塞到了京邺,目前为止一切都是似乎都不由自主,有一股暗中的力推攘着她。 薛长平将下颌也埋入水中,阖上眼,水汽氤氲附在她的脸上,眼睫上。 半晌。 又倏然坐直起身,睁开双眼, 眼底困惑被一扫而空,全是清明。 然而,不论是塞外也好,京邺也好,她都会好好得活下去。 扭被动为主动,将控制权拿回自己的手里。 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让那些恶人得其所报。 她想要一个海清河宴,四海承平的世间, 不是谭衍臣所说的歌碑帝王,诗赞朝堂, 而是如她一样的人,皆能够在这天底下活得体面尊严,食饱穿暖。 真能做到人人都如此么······ 无论如何,她也要试上一试。 ······ 京邺这几日刚立春,小雨总是断断续续,虽说无大碍,却瞧着难免叫人心烦,觉得这雨是要下个没完没了。 街边巷角的妇人摸着手中潮湿的衣裳心中郁气忍不住嘴里骂嚷着,身边的丈夫却撑了把伞穿进雨中。 妇人见状吼道:“你这死鬼又要上哪去?” “去那茶社,今日出新书——” 男人的声音消散在巷角。 京邺人平日里就算不在晴朗天气出门踏青,结伴而游,却也有不少雨天其他的消遣法子。 譬如去那沉香茶社,乍一听这名字也知道是个做酒水茶坊生意的,可客人单单来此处喝茶便有些单调乏味,这茶社楼里中央地带便被搭了个说书的台子,这台子四周都放下了竹帘,众人只可闻其声,却不见其人。于是这沉香茶社里的故事说得都是比别处更加大胆激进些,平日里来这里消遣的茶客也最多,这儿半月便会出一篇新故事,每回都令人啧啧称奇。 这一回一出新书,又正逢下雨天,茶社里边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楼上的宋子铉见着下边挤破脑袋也想凑近些听书的人,笑着对身后的人道:“如何,要不是小爷我是这茶社的座上宾,哪有这雅间给你们听,都得给我去外边乖乖排队。” 同在屋内的还有尉迟绛睿,荣颂,与薛长平。 薛长平是被尉迟绛睿叫来的,说是上次骑马没骑成,今日怎么说也要带她去见识见识茶楼说书。 宋子铉上回自家妹子醉酒回家之后,不过是责备了宋仪几句,说是女子不该这般喝酒,结果到现在宋仪都没同他再说过一句话,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早知道就听薛长平说的,不多嘴了。 荣颂更是在家中听到自家阿姐荣倾月对这北平郡主是赞不绝口,但又时不时骂上几句狡猾。惹得他对着薛长平都另眼相看了几分。 今日里尉迟绛睿叫来薛长平,他们倒也欣然接受了。 薛长平正好今日无事便一同来了,若是约在明日,她恐怕还真不得空闲。 谭衍臣已经向太子请奏了薛长平的教习事宜,太子自然赞成,便告诉了太元帝,太元帝觉得作为太元的郡主也该学习些教法礼仪,不然不成体统。谭衍臣这位名动京邺的老师再适合不过,便准了这件事。 从明日开始,谭衍臣便会亲自上她的郡主府教她。 也不知道会教些什么······ 思索间—— 只听那台下一道锃亮的案板声,茶坊里的喧闹瞬间寂静下来,都等着今日这出故事。 “今日这书,说的是兄弟阋墙夺江山,江山不稳;忠臣卑污作白骨,冤魂不散。” 中央席内说书先生语落,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与略带紧张的二胡弦音。 乐声停,说书人继续道。 “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这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向明廉,他乃是一州的父母官,掌管那州的军事布防。向明廉在当地的百姓之中是人人称赞——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一夜,那向明廉忽然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绝密文书,他打开一看细细读过后脸色大变!冷汗直流惊坐在位上,半天回不过神。诸位可知,那密信上写得是什么——” “啪——”案板再落,惊惧四座。 “写得竟然是叫他开城门,放敌军入城,烧杀抢掠一州百姓!他当时读完是大惊失色,但是那信件上的官印又绝无造假可能。他当晚,暗中遣送走自己的孩儿,告知自己的夫人,便横刀自刎,以死谢罪。那孩儿尚未知情其中缘由,夫人见丈夫自刎,便自悬于房中横梁随夫而去。” 台下的听众脸上皆是一阵惋惜心痛。 “尔等可知那官印是出自何人之手?” “正是那皇子之一的二皇子偷铸大皇子的印章写了那封信!二皇子嫉恨大皇子深得父皇宠爱,便这才设了一计要用那全城百姓性命换取陷害大皇子,自己坐收渔利,易主东宫!简直是毫无人道,天诛地灭!按理说那向明廉看过书信以死谢罪后,城中布防未曾更替,但那日,却如同鬼魂作祟城门大开,敌军夺城而入——” 正说到精彩部分,众人都屏息凝神,谁料台上那人激昂顿挫的声音突然顿住。 缓缓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一阵唏嘘。 不等众人热烈讨论起今日的故事情节,一群官兵突然闯入,为首者亮出令牌,声音雄厚:“闲杂人等,一律回避!此处有人祸乱朝纲,危言耸听,速速给我拿下!” 语落,便几人冲上台将那说书先生给抓了起来,那说书先生不敢挣脱只慌忙道:“各位军爷,你们捉我这是作甚?我不过是个拿人家写好的话本子来说书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为首者上前,声色俱厉问道:“那你的这话本子从何而来?” 说书先生支支吾吾:“这——这是行家秘密,我也不能——” 一个“不”字刚说出口,一把剑立即抵在了他脖子上。 “诶哟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我说!这话本子各家茶社都收了,因为这故事写得好,听说是从街上一瞎了眼的老乞丐那处买来的!” 那首领一听,收起剑,低声道:“带回去,听候细审!” 楼上的宋子铉见状眉头拧起,有些打抱不平:“官府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这人不过是个说书的,又不是背后写故事的,抓他做甚?” 荣颂一旁躺靠在椅上,翘着二郎腿接过话茬:“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府成天不就是做这事儿的?每月都要抓上几个人,才好交差不是。” 薛长平看向楼下的动静,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玩味。 没想到这范逸的动作如此之快,如她所料,这京邺城里四处都有他的耳目不说,这调动人的效率也是极高的。 今日这出戏本就是她的一番试探。 好戏,还在后头。 一旁的尉迟绛睿转向薛长平,唉声怨道:“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何事事不顺?骑马没骑成,这听书也被人扫了兴。” 薛长平笑道:“这先生的故事不是讲完了吗?况且这些人抓人无凭无据,过几日当会放出来的。” ······ 日出,斜窄的小巷透进一丝金色的晨光,照得那洼水像是地上的金子,叫人忍不住上前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掉了钱。 “哒——” 一竹杖打进那水坑中,叫人美梦破裂,不是什么金子,不过一滩泥水。 老人衣着褴褛,仔细瞧才发现原来是个瞎子。 拿着拐杖四处戳弄。 老人转身坐在一破院子的门口石墩上,背对着院子的残门,抬起竹杖敲了三下。 里面忽然涌出几个小孩,脸上脏得跟花猫似的,年龄不过七八岁。 老人从怀里笑嘻嘻地掏出一叠纸,也不管那些人站那儿,朝着面前递去:“这儿又有新的话本子了,拿去卖了换钱买些吃的吧——” 老人语音刚落,手里的纸被一把抢过,只听渐行渐远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那老人没收到一声谢谢也不生气,颤巍巍站起身,拄着拐杖又消失在了巷子,不知踪迹。 ······ 薛长平今日起得比平常早不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人摆弄着她的头发,半眯着眼,突然头皮一疼。 “啊——这这这,我还没练熟手——”李茹花心虚的声音立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又是扯她头发又是大吼大叫,这下薛长平也清醒了。 只略微无语地盯着镜子中的李茹花摇了摇头,道:“还是有盼来吧,下次你先给自己梳顺了头再说,休要拿我当你的练手。” 一旁知晓李茹花什么手艺的有盼在一旁看着的时候就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果然不出她所料,听薛长平开了口便上前一把拿过梳子,道:“还是我来吧,你再练上些时日再来侍候郡主吧。” 李茹花只好退到一边,心道:练就练,看她练好了之后不惊掉薛长平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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