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一餐结束。 “茉儿。” 白禾安朝后面喊了一声,茉儿端着一个小盒子上来,递给陆子商。 “陆郎君,这是我在你昏迷附近发现的金扭,想来是重要物件,便带着回来了。” 陆子商接下精致的小木盒,打开看了一眼,见盒中躺着金扭,断了的穗子也重新续上了,嘴角扬起笑容,“这是家父赠的信物,多谢小娘子。” 白君南似乎想起什么,又道:“禾安,你不是还捡了一柄刀回来?不是说可能是物证,便也拿来给子商吧!小娘子舞刀弄剑的不文雅!说起这个,还要感谢岳丈大人,只教授给你书法,并未传授刀法,跟着岳母大人学些女儿家该学的才是乖巧。” 白禾安只是应了一声,对白君南的论调感到无语,但明面上并未说什么。 由此可见,大唐盛世的开明风气,并未普及到每家每户。 白禾安暗忖,阿婆要教授她剑术,需收锦葵为徒弟打掩护,为的就是藏匿守拙,免得锋芒外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白禾安熟习剑术这事,只有悠云阁的云水和奶娘知晓,就连茉儿都没察觉。 自从上次相见,陆子商便在薛疏育处摸清了霁月山庄的底:原来不止柳公,连老太君薛氏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只是今日听父女二人谈话,才知二老竟然没有将毕生武力传授给孙女,着实遗憾。 白君南借着有外人在场,白禾安会给些脸面,抓住机会套近乎:“阿耶还不知道,你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呢?你跟阿耶说说。” 白禾安擦着手,随口答:“什么都看一些。比如《华南经》啦、《西京杂记》和《金匮要略》之类的。” 陆子商轻笑,又觉得不妥,对白君南道:“令嫒涉猎甚广,还真是博学多才。” 白君南扶额:“那《女仪》、《孝经》呢?再不济,《诗经》、《礼记》总该读吧?” 白禾安当然明了白君南的言外之意,顺着说道:“那些都是幼时就读过的,阿婆还要我背,想忘记都难!父亲大人放心,禾安对阿婆的教导都是谨记在心的。只是闲暇时候,读一读其他书解闷罢了。” 白君南一想,柳柔儿那般温柔可人,亦是岳母教导出来的,便没有多想,对白禾安更是喜爱,连连道女儿乖巧。 陆子商看着父女二人略微拘谨的互动,好奇起来,原瞧着看霁月山庄的架势,不像是会让白禾安跟随白君南回长安的……其中转变不知是何缘由? 白禾安推说明日要早起学造纸,得早点休息,便先离开了。 白君南见天色已晚,陆子商又需要修养,便开口让他回去休息,自己则带了一壶酒,爬到房顶赏月去了。 心情不错的白君南抬头望月,似乎想起什么,便问随侍的林九:“有没有派人回去打点?禾安的住处、衣食安排好了吗?” 林九答:“三郎君早前回府,就已经打点好一切了。三郎君还亲自监工,让人将影园修葺好了。” 影园本是白禾安母亲柳柔儿所居住的院落。自柳柔儿过世后,在白君南的默许下,大娘子乔阙下令关闭,多年任其荒废。 白君南暗自叹息,本想骂一骂多管闲事的三弟,只是提起影园,又想到柳柔儿,一下子陷入伤感之中,哼了一声,“也难为他了!短短几日,便能将我的影园整修一番。” 林九瞧白君南落寞的神情,便知晓,主人这是又在思念柳姨娘了,不敢打扰,只是安静陪在一旁。 月色朦胧,依稀笼罩着小苑。 林九余光一瞥,见小娘子所居院落门前,人影攒动,便凝神看过去。 矮墙外,似乎是茉儿。她手中端着一柄闪着冷光的刀,对面长身而立的男子,是陆家郎君。 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矮墙内,伫立着一人,瞧衣着打扮,是小娘子。 林九猜测,应该是小娘子差茉儿将拾来的凶刀还给陆家郎君,想来不是大事,便没有惊扰沉醉在往昔中的郎君。 陆子商的身影笼罩在茉儿娇小的身影之上。 茉儿怯生生道:“郎君,这是我家小娘子拾到的,想着或许对您有用。” “多谢。” 陆子商接下刀,作势要离开,却被茉儿开口留住:“郎君看看,此刀可有不妥?” 陆子商顿住,看向茉儿,见她垂着脑袋一副心虚的模样,便看了一眼半敞开的院门。 他借着月光端详手中的刀,暗忖:这刀不是山匪所有。不只是他,院内的人应该也看出来了。 陆子商轻笑,坦荡荡问道:“不知小娘子,是否有话要问。若能答的,子商知无不言。” 闻言,茉儿一惊,看向一墙之隔白禾安所站的位置。 白禾安微愣,只是一瞬便回过神来。她无奈叹口气,绕过矮墙,朝陆子商微微一笑:“郎君还真是机警。” 陆子商盯着白禾安那双沉静似潭水的眼眸,顾左右而言他:“小娘子……禾安妹妹唤我子商就行,不必见外。” 白禾安暗自诧异,略微局促,轻咳一声,避开对方直勾勾的眼睛,看向他手中的刀,佯装好奇问道:“关于这柄刀,禾安想请教郎君……子……呃——陆大哥。此种单面刃的刀,是横刀吗?似乎不太常见?” “军中常见。”陆子商瞧白禾安舌头打结的模样,脸上浮现和煦的笑容,解释道:“许是妹妹在霁月山庄大不出门,所以很少接触。” “军中?”白禾安低喃一声,忽视对方对自己的称呼,问道:“那可否看出是哪支队伍所有?会不会有编码或印信之类的标志?” “一般的会有。”陆子商晃了晃手中的刀,道:“但处事不正,为掩人耳目,不会在兵器上留下任何标记。” 白禾安问出心中遗留依旧的困惑:“既没有标记,那陆大哥是怎么肯定是这军中之物?难道就凭这刀是单面刃的?” 陆子商毫无保留,答:“虽没有明文规定民间不能使用横刀,但看锻造技术、用料便能肯定,此刀一定不是民间所有。” 原料和技术掌控在官家,能制造合规的,每地就那么几家,所以内行人一看便知。 白禾安若有所思的点头,偷偷观察,见陆子商一副坦然的模样,应该没有隐藏,便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事禾安想要请教?若要调阅白岩庄的案卷记录,要去何处调阅?” 陆子商本对白禾安完全没有戒心,只是当她问到“案卷记录”,觉得事情不简单,警觉起来:“妹妹这是要?可否据实相告?” 白禾安看了一眼跟在陆子商身后的玄青、玄黎,吩咐道:“两位师兄,我有话要单独与陆大哥说。” 玄青与玄黎听二人对话正觉得蹊跷,不由得对视一眼,踌躇片刻还是往后退去。同时,一头雾水的茉儿也识相地避开,往院内走去。 “今日禾安听闻一件怪事,心中实在挂念,趁着陆大哥在此,便想打听打听。”白禾安尽量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一脸真诚。 可能是她长得人畜无害,年纪又小,陆子商眸光松动,听她清软的声音继续传来,“据说多年前,庄里发生一件灭门惨案。听说,当时是长安万年县的武侯过来处理的。所以那卷宗,会保留在武侯铺吗?” 陆子商眸光沉沉,视线落在对方乌黑发髻上斜插的金簪之上。那支金簪上坠着一颗莹润的绿宝石,在月光下异常迷人。 “陆大哥?” 白禾安轻声唤了一声,鬼使神差地,陆子商选择如实回答:“武侯铺是执行办事的,不会保留卷宗。府衙设有案牍库,卷宗都存放在那儿。但是一般非重大案卷,不需长留,三年后便会销毁。” “多谢陆大哥解惑,禾安明白了。”白禾安暗自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看泛黄的月亮,笑道:“时候不早了……” 陆子商也抬头看了看夜空,又低头看向白禾安:“嗯……那妹妹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稍等。”白禾安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陆子商:“想来庄子上的药不如这个。” 陆子商下意识接过来,手指在如玉般温润的瓶身上摩挲,“送出去的怎好拿回来。” “我那於痕两日便散了,用不上这么珍贵的东西。陆大哥安心拿回去用就是。”白禾安坦荡地说,毫不留恋地则身回小院:“明日再见了!” 在屋顶的林九默默注视着一切,待小苑恢复如常,突然小声询问:“郎君,您觉得陆家小郎君如何?” 悲春伤秋的白君南正举起酒壶,闻言疑惑道:“子商?” 林九壮着胆子,道:“您觉得陆家小郎君与小娘子……是否般配?” “胡说!”白君南气急败坏,又怕扰了楼下的人,只得压低声音道:“我家禾安才多大!” “郎君,小娘子不比旁人。说句僭越的话,柳公与薛大娘毕竟已经年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小娘子早早没了阿娘,到时候就只有您了。您该早早筹谋……”林九话中有话,一副沥胆披肝的模样,完全是肺腑之言。 白君南看向昏黄点点的小院,叹了一声:“我自然知道。禾安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只是岳丈岳母那儿,总要顾虑,不能由我全权处置。” 林九脑海中浮现出二老苍老的模样,低声道:“林九失言,还请郎君降罪。” 白君南摆摆手,并未计较。 他狂饮半壶酒,眸光低了下去,道:“我们救了子商一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还有,明日带话给大娘子,说禾安体弱需要静养,等回去了,不准任何人去影园打扰。只等入宫一事了结,我亲自送禾安回霁月山庄。” “是。”林九应下,心中越发忧愁。他总觉得不安,好像小娘子此番回去,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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