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把守的冷面少年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查看,道:“郎君醒了?请您勿动,我去请医师前来。” 陆子商环顾四周,发觉置身于一处干净的农户之家。 红泥火炉上熬着苦涩的药,夹杂着窗外飘来一阵阵梦中嗅到的甜香,同时传来几人对话。 “小娘子,豆子烘焙好了!我去寻个小石臼来吧!” “去吧……对了茉儿,你顺便让秦大娘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嗳,奴这就去。” 陆子商听觉耳熟,其中一道女声似曾相识,便仔细听来。 隔着一道矮墙,白禾安坐在小院亭下,擦拭着珍爱的螺钿海棠紫檀琵琶。 不一会儿,一道带着讨好笑意的声音响起:“小娘子安好!” 白禾安含笑看去,见是身着黄白绢麻衣衫的秦大娘,便道:“秦大娘来了,坐吧!” 内敛的秦大娘听白禾安说话客气,不同于旁的贵人颐指气使,忍不住悄悄抬头,视线正好与白禾安和善的目光对到,又慌忙低下头去:“不敢不敢。小娘子有何吩咐说便是,奴一定尽力办好。” 晴蓝拿了个蒲团摆在白禾安对坐下首。 秦大娘不好推辞,忐忑不安地坐下,白禾安才用轻松的口吻继续道:“不是什么大事!闲来无事,请您过来聊聊。我也是昨晚到时才知道,原来这白岩庄是侯府名下的庄子!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想打听一下,庄子上都有什么好玩的,或是好吃的?” 一听问的是这事,秦大娘暗自松了口气,回答道:“回小娘子,白岩庄是乡野地方,平日里奴们春日制纸,夏日捕鱼,秋日摘梨,……想来小娘子见多识广,也觉得无趣。不过说到吃食,这季节的春韭、春笋实在鲜美;还有鳜鱼,也正是肥美的时候。何管事知道您与郎君驾临,还命人打了野味,让奴准备,稍后晚膳,便为您们奉上。” 见白禾安始终笑吟吟未搭话,秦大娘又补充道:“也不知这些合不合小娘子胃口?若小娘子不喜欢……” 白禾安摆摆手,似乎是随口说道:“我都可以。只是说起野味,突然想到去年吃过的野菇鸡羹,今日倒有些想了……” 秦大娘闻之色变,引起一旁晴蓝与茉儿侧目。 不过就是“野菇鸡羹”,有什么难的? 茉儿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杵着石臼,道:“秦大娘,这野菇也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吧?是不是我家小娘子不是在白府长大的,你便刻意怠慢!” 一下子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秦大娘吓得连连解释:“怎敢!怎敢!尽管这时节野菇难寻,但小娘子开口,万难也要去寻来!只是小娘子不知,白岩庄多年前发生过一件灭了门的祸事,所以从那之后,庄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到了季节,也不敢胡乱使用野菇呢!为着您的贵体着想,所以奴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并不是刻意怠慢。” 晴蓝疑惑,问道:“什么吓人的祸事?与野菇有什么关系?” “便是那前任管事杨大郎,他家的事。”秦大娘回忆地说着,似乎还心有余悸,“据说,他们一家四口,误食了野菇,一夕之间全部身亡,那形状可怖……” 看秦大娘的模样,似乎见过杨管事一家的惨况…… 白禾安淡然开口:“什么野菇这么厉害?” “这……”秦大娘再次犯难,半晌才道:“这事有官府过问,立了案卷,奴等寻常百姓不敢过问,所以只是知道个大概。” “白岩庄也有武侯铺?” 听到问话,秦大娘悄悄看去,见白禾安镇定自若,似乎没有被这种惨祸吓到,暗叹这位小主人不一般,老实答道:“白岩庄没有武侯铺,但设有街使。只是当时事关重大,便报到了万年县。之后由武侯前来查看,才了结了此事。” 白禾安不是特别熟识律法,只是大概知道些设置,不过她知道,只有查看了卷宗,才能获得想要的信息。 按照秦大娘的说法,杨管事一家的案件,由万年县主理,那么卷宗,必然在长安了。 白禾安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才让秦大娘离开。 晴蓝与茉儿只当奇闻轶事,听完便忘,并未放在心上。 屋外女子的对话声停止,随后是扬起的琵琶声。 那琵琶声音清脆,曲调绵长。 一听便知,乐器与乐手,均属一流。 如此沁人心脾的乐曲,让陆子商的疼痛感减轻不少。他暂时搁置疑惑,放松下来,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 白岩庄专门开辟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别苑,专门供白府郎君娘子们夏日来小住。但因白家庄子众多,几乎忘了白岩庄一处,所以鲜少到来。 昨日白君南突然来访,让管事措手不及,因临近深夜,只是潦草收拾一番,让风尘仆仆的主人家先住下。 今日天刚蒙蒙亮,秦大娘带着几名得力的人过来,按照林九的要求将小苑彻底打扫干净。 白君南不喜打扰,吩咐林九,让秦大娘等人做好晚膳便各自回家去了。所以此刻小苑都是白君南一行人,想着没有外人在,白君南特意将陆子商请来,与白禾安三人一同宴席。 侍从如鱼贯入上菜时,陆子商姗姗来迟。 白禾安抬眸看去,见陆子商换了一身普通男子的素衣,又有伤在身,看着很是憔悴,面色苍白,便小声询问茉儿:“单独做的汤呢?” 茉儿朝陆子商将落座前的案桌看去,才小声答:“晴蓝姐姐帮忙做的,可能还没炖到时候,奴去看看。” 经过一夜休息,茉儿精神好多了,便照常来侍候。 晴蓝怕茉儿劳累,主动请缨揽下许多活计,此刻正在厨房帮忙炖汤。 陆子商不动声色看向与婢女说话的白禾安——她穿着青绿襦裙,高髻上只斜插了一支簪,与上次在薛府相见时的华美不同,今日如高原上遗世独立的莹泽清泉,沁人心脾。 “子商可有好多了?” 白君南开口,拉回陆子商的视线。 “多谢侯爷,多谢女公子相救。此番恩德,子商牢记。往后您若有差遣,只管吩咐。”陆子商说着,向坐在主位的白君南行礼。 闻言,白禾安瞧过去,与陆子商短暂四目相接。 白君南含笑,招呼道:“子商不必多礼,快坐吧。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将就一下罢!” 陆子商扫了一眼案桌,道:“小侄常年在外,什么都不拘束,况且这宴席丰盛,多谢侯爷款待了。” 白君南正要再谦虚应酬几句,见茉儿与晴蓝各自端着一只木托盘进来,便问:“还有准备了什么?” 白禾安说道:“这是黄芪鸡汤,专门给您和陆郎君准备的。” 白君南露出宽慰的笑容,“好几日没喝到我家禾安配的药膳汤了。医师说药膳汤水有补气血的功效,最适合养伤期间食用。子商你也尝尝,很是清甜。那就用膳吧,不用拘着。” 陆子商只当沾了白君南的光,道了声谢,慢条斯理地开动起来。 终于能动筷,白禾安立刻喝了一碗乳白的鱼汤,又鲜又甜,让她食欲大增。她正专心吃着,耳边传来白君南的声音:“子商你真是年少有为!短短两年,你便从大理寺调至金吾卫,如今又得圣上与柳相器重,实在难得!” 说着,白君南叹息:“说来惭愧,我家宝玦与你年纪相仿,却还未入仕途,闲赋在家。” “侯爷谬赞。”陆子商虽未伤到腿脚,但坐了一会儿腰上的伤还是有些痛,便稍微调整坐姿,继续答:“宝玦文采一流,上次在竹枝词会上拔得头筹,真是不可多得!宝玦风流儒雅,有侯爷的风范!” 白禾安看似专心致志地吃着油焖鲜笋,实际仔细听两人交谈的内容。 竹枝词是一中诗体,本是巴渝一代的民歌,只是近些年在长安城的文人雅客中小范围流行。城中贵人会以此为主题举办宴会,遍邀青年才俊赴宴,即兴作诗,颇有雅韵。 “空有些虚名而已。宝玦正值建功立业的年纪,该多历练。”白君南叹息:“我本意,是想让宝玦先去大理寺,只是他不愿意,倒是想去中书省……” 陆子商的阿耶是中书令陆天青,掌管中书省。 白君南虽只是在朝中挂了一个虚职,但对朝野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只是白君南性子洒脱,与不苟言笑的陆天青正相反,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鲜少往来。 由于白君南不愿纡尊降贵去求陆天青,所以白宝玦入仕一事,暂时搁浅了。 陆子商未表露声色,依旧谦卑,道:“宝玦在竹枝词会崭露头角之后,城中贵胄青眼有加。子商听闻,监察院鱼御史、吏部崔尚书对宝玦垂青有加,恐怕要争相为宝玦引荐呢!” 监察院的鱼御史长袖善舞,与人结善缘是出了名的,白君南只当鱼御史博爱,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吏部尚书崔王甫,是白君南唯一胞妹白君晗的夫婿,俩家走得近。崔王甫要为宝玦引荐,是理所当然。只是崔王甫这人圆滑,白君南平日里便不太看得上,更不愿欠人情。 白君南自然得知,摇摇头:“宝玦非中书省不去,还立志要参加科考,劝也劝不得!” 陆子商真情表露,赞叹道:“宝炔有大志向,侯爷何不成全,放手让他一试!” 话音刚落,瞧着白君南面露不快,陆子商又补充道:“但此事,也可双管齐下。子商愿尽绵薄之力,待回长安,便将宝玦志向回禀家父。不过宝玦才识过人,可能家父还未引荐,他便登科了呢!” 此话让白君南哈哈大笑:“果真如此便好!那就承蒙子商吉言了!” 陆子商终于暗自松了口气,不自觉朝白禾安看去。 白禾安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感觉一道目光投射过来,便对白君南道:“您不是常说,食不言寝不语?陆家郎君才醒,精气神都没恢复过来,您还是让他专心吃些东西吧!” “是是是!我家禾安说的对,那阿耶不说话了。”白君南宠溺地说着,又示意陆子商继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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