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醒来,恹恹地躺在床上,盛武杰要喂她粥喝,她拒不张口。 肩颈和手臂尚能动弹,不至于残废,但皮肤下面传来的麻木,叫她明白这一刀还是伤到了神经,想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见盼儿不开口,盛武杰更像个犯错的人一样,低头不敢多话,指了旁人过来伺候。 就是这个时候,亲兵前来回禀,说是赵副官又带人过来,这次是姓成的那家人,只不过与前两家不同,成家的全家老小都跟了出来,要问盛武杰讨一个说法,顺道还把张五阳一起带来了。 人来了太多,医院不让进,得盛武杰下去。 盛武杰转身看向盼儿,尚没有开口,盼儿就道:“我没事,你去吧。要是该死的人,司令记得千万别手软。” 盛武杰领了命令,点头退下,要人将盼儿病房门口团团围住,才下楼。 盼儿不敢多动弹,老模样躺着,窗外明媚的春光令她厌恶。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发着愣,她就冷不丁听见医院门口两击枪响,离得太近,声音响亮,在医院里头掀起了不小的动静,查房的护士知道是盛武杰开的枪,没好气地瞪了盼儿一眼。 盼儿纹丝不动,朝门外的人淡淡地问:“是谁?” 出来个小兵回道:“打死的是张五阳,说是承认了□□的事情,本是冲着司令去的,没承想砍在夫人身上。另一个是成家少爷,他跟小洋楼的事情无关,只不过他奸杀女子的证据确凿,司令听着生气,也给毙了。” “奸杀女子?”盼儿挑眉。毙得好。 盼儿摸了摸自己脖间的伤疤,心里毫无波澜。她捋了捋头发,整理了衣服,自言自语地说:“该杀的杀干净了,也该有人来看我了。扶我起来,我照照镜子。” 一通收拾,她累得嘴唇发白,想抹胭脂,思前想后,又放了下来。一只手把头发盘好,左右看看,又抓乱了几缕,故作一副晚秋斜柳的萧瑟模样。 死的是沈城巡抚,就算盛武杰官大几节又有理有据,该走的流程,该见的人,一样少不得,在外头跑到下午也没回来。盼儿懒得问,只叫人开窗通风,又准备茶水点心,似是要迎接贵客。 等到下午四点,亲兵恭敬让道,王夫人提着花篮和饭盒,步履匆匆地进来,见到盼儿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王夫人。”盼儿面无人色,眉眼低垂,眼里是一层薄薄地雾,想哭不敢哭的模样。 关上门,房里就剩这两位。 她们昨夜里接着酒劲聊得投缘,王夫人为人豪爽,做事干脆,当场要认盼儿做自己干女儿。 上一刻还在喝酒聊天,一天不到,这干女儿就因为丈夫的关系惨遭这飞来横祸,王夫人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怜惜,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脸色竟白成这样,盛武杰是怎么照顾的。” 盼儿借势斜侧过来,王夫人过来扶她,她便伏在王夫人肩上落泪,说:“丈夫不过就是半路上碰着的人,总也不能亲近,何况我不过是个...盼儿心里苦,让王夫人见笑了。” 王夫人哪里是笑,眼睛里是真被盼儿说出眼泪了。丈夫不亲近,没有人比她王春霞更懂这种感受了,冯绍祥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二十多,外头野花就更不提了,估计奔着三位数去了,她这一声夫人,不过是摆在家里镇宅的空架子而已。 她抚摸着盼儿的后背,小声安慰道:“盼儿不哭了哦,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姓盛的这小子娶了你是他八辈子的福气,他总有一天会顿悟的。跟着他们这样的人过日子,这些事情是逃不过的,像我年轻的时候,也被绑过,你看,这不都熬过来了,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盼儿拿帕子擦泪。该是说话的时候了,眼泪给装了开关似的,一下子止住了。盼儿说:“这才病了半天,他才给我喂了半碗粥,就腻了我,宁愿跑出去杀人也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盼儿真的不知道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盼儿接着好一通抱怨,句句都挑着王夫人的痛处说,什么带兵出门一走就是小半年,什么家里永远没有个太平时候,五大三粗的男人除了打仗屁都不懂一个,连束花也不会送,根本不会心疼人。 王夫人听得心里难受,强行打起精神,凑近了说:“要我说,你就替盛家添个孩子,有了孩子,他就算不回来看你,也会看孩子的。” 盼儿怔怔地望着王夫人,顿了几秒,忽而怅然泪下,哭得气也喘不过来,一分钟之后,她带着哭腔道:“...我天生不能生育,唯一的一条路竟也被堵死了!” “老天爷啊,这,这怎么是好啊?”王夫人惊讶道。 盼儿衣领湿了一片,强忍着哭泣的冲动,道:“这事我没跟盛武杰说过,若是哪天被他知道我骗了他,凭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性子,定要取我性命。” “孩子你糊涂啊,这事怎么能隐瞒呢!” “嫁都嫁了,现在还能怎么办。若是逃不出盛宅,盼儿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王夫人按住了盼儿的手,凑近了小声说:“...你想逃出盛宅?” 盼儿捂住胸口,一脸的凄凄惨惨,说:“为了活命,只有这样一条路了。” 王夫人跟着蹙眉,道:“那你准备怎么跑?” 盼儿说:“我得先替自己赎身。” 王夫人刚想拍胸脯说自己来替她赎身,可转念一想,她拿着冯绍祥的银子赎人,这不就等于是冯绍祥买人?到时候不一定能把人救出来,自己还得沾一身的腥,犯不着。 她重新组织语言,说:“如何赎?你哪里有钱?” 盼儿揉了揉哭红的眼眶,瞳孔忽然变得像小鹿一般明亮,道:“夫人可还记得,盼儿昨夜跟你提过的花蜜生意吗?” 王夫人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道:“记是记得,可这么点东西,要到哪一天才能凑得出整银?” 盼儿跟着叹气,说:“也是。北岭不过就那么些人,能买花蜜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没关系,盼儿一点点慢慢地卖呗,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谁让我家在北岭,没生在沈城这样的好地方呢。” “诶!”王夫人顺着盼儿的话一想,这就来了主意,说:“你来沈城卖不就好了?新业百货里有个大冰柜,冰放在一起,保温条件好,一箱一箱地出货,总好过你在小地方一盒一盒地蚂蚁搬家呀!” 终于绕到这里了。盼儿的心放下一半,忍着痛接着唱戏。这一天把她十七年的眼泪都哭完了,若是要她再哭,可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盼儿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沉静模样,说道:“这样大的百货公司,哪里会有我的位置?” “这叫什么话,你是我王春霞的干女儿,什么地方没有你的位置?我当着全沈城的权贵认的你,自然要为你谋划。” 盼儿面上先展露出震惊,又流下几滴感动的眼泪,说了好一番讨好的话,当着王夫人的面,把她送来的东西吃了个干净,惹得王夫人又露出一副怜爱的表情,娘俩说了会儿话,盼儿千叮咛万嘱咐,要王夫人别把她要逃出盛宅的事情说于盛武杰,王夫人满口答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了王夫人,盼儿摊倒在床上,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力气。 她能不能生育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没料到王夫人会突然说要生孩子,眼见着话说不到生意上了,情急之下,她干脆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又哭又说话,还为讨王夫人欢心大口吃饭,伤口细微之处,再次溢出血来,整个肩颈连着手臂都火辣辣地烧着。 只不过,当她眼前浮现出一箱一箱的花蜜变成白银的模样,她似乎又觉得伤口烧得没那么厉害了。 *** 盼儿一躺就是两个星期,沈城有人找盛武杰算账,也有老百姓拿着三瓜两枣来送他,要谢他为民除害,冯绍祥也时不时派人来找他,两个人谈得不太融洽,冯绍祥一气,回了北平。 盛武杰一面处理外头的事情,一面守着盼儿,两个星期统共没睡过七个时辰。 盼儿心里感激王夫人,出了医院,就想去登门拜访,再次当面致谢,王夫人也热情好客地要他们来沈城别院作客,盼儿很是兴奋地要答应,盛武杰却阻拦起来。 “为什么不让去?”盼儿气鼓鼓地质问,“你不也听说了王夫人替我谋划百货公司卖货的事情嘛,当面感谢,不是应该的嘛。司令向来支持盼儿做生意的,怎么突然反悔?” “每个人都有她的目的。”盛武杰搂着盼儿,谨慎地说:“有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娘她,改嫁了。” 盼儿没想到会扯到她娘亲身上来,愣了几秒,问:“嫁了谁?” 盛武杰道:“冯绍祥。” 盼儿这才意识到,白邦宁那句便宜女婿,竟是这么个意思。 盛武杰所说的 “目的”,盼儿也听明白了。 原来王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盼儿是言思清的女儿,这才会屈尊降贵要盼儿做自己的干女儿。全沈城多的是金贵又机灵的姑娘要巴结她,若非如此,她才看不上言盼儿呢。老公被人抢了,她便把人女儿抢走,在她看来,也算扳回一城,一套流程,王春霞做起来倒也是熟络。 知悉了王夫人的真正目的,盼儿心里没有多少波澜。两个人本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自己也被她利用一下,倒是叫盼儿心里好受些。 至于娘亲...盼儿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思绪理也理不清楚。 好一会儿,盼儿左手拎上土特产,说:“管她去呢,这不是我可以左右的。反正花蜜我是一定要卖进沈城的,王夫人想怎么利用都行,只要她把答应过的事情都做到就好。” 话虽如此,当她真的在别院和娘亲,以主客的方式相见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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