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尾声,服务生端出来一份解酒的柠檬挞,酸溜溜的味道,盼儿兴趣寡淡。 “那你想吃什么?”盛武杰看穿了她的馋虫,“外面说不定还有铺子。” “算了算了。”盼儿抱紧花,避开些眼神,拉着盛武杰,只想赶紧出门。 盛武杰差了人去请司机过来。 等车的间隙,盼儿立在影院台阶上出神,手里的花微微发烫。 她与王夫人聊得好这不假,可花压根就不是王夫人送的,是她从洗手间里出来,迎面撞上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送的。 那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满身的贵气,笑容明亮,他看见盼儿的时候,眼神明显地晃动,痴愣了几秒,看看盼儿,又看看花,直接把花塞进了盼儿怀里,只说一句:“这花漂亮,特别衬你,祝你玩得开心”,说完他就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借此交际。 盼儿低头看花,粉嫩的康乃馨里是几朵艳丽的玫瑰和芍药,颜色花型都是盼儿最喜欢的,她舍不得送给别人,到盛武杰跟前,只能扯谎。 那送花的男子生得当真俊朗,西装袖口露出的一小节白色衬衫整齐洁白,清澈的眼神让盼儿觉得他大约是个大学生。 盼儿除了花,就是喜欢白色的东西,一尘不染的模样,让她心生向往。但她从来不敢穿白色,一不小心就要弄脏的颜色,她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招呼。 要是她有选择自己夫婿的权力,八成会想嫁个这样的男人,斯文,白皙,讲礼貌,懂情调,笑容明亮又和善。 今夜宴会上,俊俏的男人比服务员端出来的点心还多,让盼儿目不暇接。还好盛武杰走得早,那大高个儿跟堵墙似的,只会挡盼儿的视线。看了一晚上,总结而言,就是她无法只挑一款出来:瘦长条有瘦长的清冷金贵,二十和三十的景致也各不相同,气质各有特色,不分上下,就连西洋人的高鼻梁深眼眶,盼儿看着也挺顺眼,一个晚上叫她体会到了男人为啥喜欢三妻四妾,盛武杰总要娶一房又一房的姨娘。 要是能重来,她也必得在自己最好的年纪里,当个武则天才能过瘾... “哟,这不是言嫂子吗?” 白邦宁那惹人烦的声音打断了盼儿的思路。 盼儿很早就在晚宴上看见她了,为了绕开她,左右闪躲,还以为逃过了今晚,没想到还是在门口被逮住。 盛武杰在不远处跟人假意寒暄,盼儿不想引他注意,到时候又翻起白邦彦的旧账。盼儿一脸笑容,说话却夹枪带棒:“邦宁也在呢,你车快到了吧,仔细看着,别错过了,万一要睡大街可就不好了。” 白邦宁一身梅红的旗袍,头上像是西洋人打扮,戴了个闪烁的小皇冠,嘴角好像是胭脂涂出来了,多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她言语之中满是醉意,愈发口无遮拦:“睡大街,总也好过你睡大观园,嫂子,接过多少客人了呀?” 盼儿咬紧后牙,没立刻回话。 军阀姨娘做艺陪接客,这不是公开的事情,一般人并不知道,所以白邦宁才一直觉得盼儿嫁给盛武杰是高嫁。如今她得知秘密,盼儿在她面前,再没有任何伪装,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被撕碎燃尽。 盼儿脸烧烫了。 她最恨的三个字,就是大观园。 “滚。”盛武杰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冲着白邦宁,毫无表情地说。 “盛大司令啊,”白邦宁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面对盛武杰没有一丝顾及,甚至还敢叫嚣:“就不滚,怎么着?大司令还敢打女人不成?” 盛武杰发了话,一个矮壮的男人从人堆里挤出头来,将白邦宁挡到身后,嬉皮笑脸地弯腰道歉:“诶呦对不住,这娘儿们我院里新收的,还没做够规矩,叨扰了盛司令,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原来上一次白邦宁自称高嫁,便是嫁给了他。 男人朝盼儿行礼,自我介绍起来:“言夫人怕是没见过我呢,我姓张,字五阳,是沈城民政长,也就是旧时候的巡抚,夫人好,嘿,夫人好啊。” 都没见过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正是盼儿疑惑的时候,白邦宁又嚷嚷开了。她踩着小高跟,比她夫婿还高出一头来,隔着张五阳的头顶,还是能朝盼儿叫嚷道:“我是官,你是匪,你见到我还不行礼?哦,不对,你不是匪,你是娼!” 盛武杰刚刚把手放到腰带上,而张五阳先行一步,转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在白邦宁的脸上,一边骂得难听至极。 盼儿拉着盛武杰,下了台阶。 她不想多逗留,一是这张五阳骂得太过下作,同为女人的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二来,她也怕盛武杰一个擦枪走火要了白邦宁的命,那等于是取了白家伯伯半条命。不是盼儿不计较,而是她清楚这恨意的源头不在白邦宁,细细算来,白邦宁也没有哪一句话说假了。 而白邦宁接着酒劲撒泼,一巴掌仍旧没有将她扇醒,骂完盼儿,连盛武杰一块儿骂:“不是一瓢货,不进一家门!你言盼儿下贱,你娘言思清更是贱货,盛武杰你这便宜女婿当得可还高兴啊?我看......” 不等她把话说完,张五阳又是一个耳光,动作熟络,这一次用足了狠劲,打了白邦宁一个人仰马翻,直接从十多级台阶上滚下来,后脑勺着地,血从她头发和双腿之间流出来,整个人没有了动静,不偏不倚正落在盼儿脚边。 “诶!怎么能打成这样!\"盼儿见到血,本能地喊出来,伸手要扶,盛武杰眼疾手快把盼儿赛到轿车里面,说:“你别管了,先回家,我来处理,不会叫她有事。” *** 盛武杰说的家,是盛家在沈城的祖产,几年前改成了一栋小洋楼。虽占地比不上北岭,但装修精致,是北洋的风格。 难怪盛武杰可以说走就走,这日用品在小洋楼里都备着,小到牙刷香皂,大到枕头睡袍,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司机回去接盛武杰了,而小楼伺候的嬷嬷将盼儿安置妥当之后,已然歇下,盼儿一人躲在陌生的二楼卧房里,换了睡袍,没开灯,心里默默后悔了方才没在张五阳打第一个巴掌的时候及时制止。 白邦宁骂她,她确实心里恨,借张五阳这巴掌出口气,这才没有制止,谁知道这张五阳还要下手,竟然打得这样狠。毕竟是自幼相识,盼儿回想起白邦宁躺在血里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紧起来。 那一声便宜女婿,又是什么意思? 楼下传来动静,似是盛武杰进门。 盼儿拉开卧房门,赤脚来到楼梯口,喊了声:“司令回来了?邦宁怎么样了?怎么腿间流血?” 窸窣的脚步声随之停下,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整座房子陷入一种寥无人烟的死寂。 没人吗?可方才分明听到动静了? “武...武杰?”盼儿的声音开始颤抖。 已过午夜,天黑得彻底,路灯熄灭,没有光照,没有风吹,可门口玻璃外面摆放的铁树叶片正在晃动,门厅外的薄纱被乱风吹散,飘得人心惊胆战。 是鬼倒也罢了,怕的是活生生的人,夜半闯门,非奸即盗。 盼儿手放在电灯开关上,惊恐中生出一丝冷静。 灯不能开。来人也许有枪,灯一开,尚不等她寻着敌人的方向,子弹便能直接瞄准到她,总不可能跑得过子弹。 初入这宅邸的时候不觉得,现下回过神来,才发觉四周皆是陈旧的锈味,带着一丝破败腐烂的味道。 盛武杰这什么破房子! 盼儿一动不动,生怕多一份动作,都会让自己身上恐惧的气息弥漫在空中,嗅到敌人鼻子里,白白暴露了她的方位。 眼睛逐渐在黑暗中适应,在门厅里面的布置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门锁半开,证明确实有人闯入。 老房子一片寂静,找不出丝毫脚步声,甚至连盼儿自己的呼吸声都已消失不闻。 空气越安静,盼儿越觉得不对。 低头一看,脚边不远处,一双咕噜噜的眼白正贴在台阶上。 那双眼白泛着惨淡的月光,皆是白色,没有瞳孔,瘦骨嶙峋的四肢趴在台阶上,像是多爪的蜘蛛。 巨大的惊恐冲上了她的脑门,而求生的本能并没有让她喊出声来,只是赤脚飞奔起来。 没有瞳孔,这半鬼兴许只能靠声音辨识方向,盼儿不能出声,连脚步也不敢过重。 半鬼从台阶上猛地暴起,四肢并用一步上了五个台阶,手指瘦得仿佛只剩白骨,一只手往前一撩,指尖离盼儿睡袍下摆只差一公分的距离。 自己比这半鬼,唯一的优势便是对这房子稍微熟悉一些,于是盼儿绕了个远路,进了书房,锁上房门,又从另一条连接书房与卧室的走廊进入卧房。 凭盛武杰的性子,床头柜里一定藏了东西。盼儿连滚带爬,伸手够到柜子抽屉。 半鬼脚步很轻,停留在门锁前,发出咯咯的响声,似是在拿牙掰扯门锁。 门锁哪是牙能咬开的,半鬼这绝对是徒劳。 盼儿对盛武杰的了解还是正确的,伸手就摸到了一把□□,可这把枪它太轻了些,八成没装弹匣。 子弹...子弹会在哪里? 半鬼没咬开门锁,一时间没有了动静,似是在寻其他法子。 越是安静,就越说明他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盼儿头上沁出豆大的汗来,手上不敢有过多的动作,侧脸瞄着身后的动静。 盛武杰会把子弹放在哪里? □□放在床头,便是怕睡觉时候被人偷袭,既如此,子弹应该更近才好... 盼儿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果不其然,摸到一只弹匣。 而与此同时,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瘦弱影子出现在床头板上,逐渐从身后将她笼罩。 他高举着手,只等他确认盼儿的方位,便会一刀落下。 盼儿不能出声,但装子弹必然会有声响,盲眼半鬼能从书房一路摸索到此处,怕是连空气中灰尘的撞击都能听见,盼儿稍有动作,便是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没有枪,也是死路一条。 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强行集中思想,指尖动作灵活,弹匣冲入□□,右手前推子弹上膛,转身冲着半鬼就是轰然的一枪,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叫那半鬼当场没有了气息。 半鬼倒地,盼儿倒吸一口冷气,胸腔涨得发痛。 枪声惊得远处野狗狂吠,却愣是没有嬷嬷上楼来查看,可见房子里早已被清空。 怕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八成是冲着盛武杰去的。倒霉催的就不该自己先回来! 盼儿颤颤巍巍地把灯打开,这才看清了这只胸口中弹的半鬼。 他整个人皮包骨头,找不出一丝肉来,看身形大小,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双眼睛仍旧惨白。 盼儿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与此同时,她肩膀上传来一阵暖流,低头一看,鲜血沾满了她胸前的睡袍,一把短柄斧头正插在她肩颈之间,所陷不深,随着她的动作,斧头落在她跟前。 紧张过头,她有一刻暂时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眼下反应过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肩蔓延开来,叫她整只手臂都动弹不得。 那是冲着她项上人头而来的,与脖间脉络只差几公分... 就差那么一点点...... 盼儿的意识彻底暗下,倒在了半鬼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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