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昏暗,李鸿坚抚摸自己的脸皮,似乎很满意眼下这张女人的面孔,不舍得扯下来。 他拉上铁链的另一头,双手交替,将盼儿慢悠悠地从门口拉向自己身侧。 他刚要说话,就被外头的副官打断:“李鸿坚!你听好了,事情尚有转还的余地,但若你伤害到司令家里人,可不是你能够承担得起的,一切后果自负。” 身后的李鸿坚一声嗤笑,“后果当然会自负,不自负还你帮我负吗,臜家是个孤家寡人,谁也不牵挂,也没谁牵挂我,盛武杰烧光我的宅邸,我住在他家,还能去哪里?” 他凑近,鼻息喷在盼儿后颈,离李鸿坚的距离太近,闻见他身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叫盼儿几欲作呕。 “像我这样的人,做事从来不用留余地。为什么叫破我。”李鸿坚朝盼儿问道,“你应该知道,我躲过这一阵,便会自己离去,本不会动你的,眼前这个局势,是你自己讨来的。” 盼儿仰着头说:“你要是吃饭的时候,发现米粒里夹了颗老鼠屎,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我不是你,不爱背后搞这么些小人把戏。” 这个老鼠屎的比喻让李鸿坚很愉悦地笑了起来,脸上是笑着的,手中的力气却暗暗加重,叫盼儿不禁咳起来。 嘴上的话虽这么说,可盼儿心里是悔得肠子都跟着翻腾。 盛武杰火烧李家老宅的事情,盼儿是趁着别院士兵换岗的时候,隔着窗户偷听来的,明白盛武杰至今没有李鸿坚的下落,左右一看,发现这老太监竟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一时乱了阵脚,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知会盛武杰搬救兵。 可盛宅离别院有些距离,盛武杰就算是快马加鞭,也等一炷香的功夫才能赶来,在此之前,李鸿坚有的是时间杀她。 不知道李鸿坚是用的什么法子,一人之力便将这别院的门窗锁死。果真是不能把一个了无牵挂的人逼入死角,最后遭殃的还是她自己。 李鸿坚道:“盼盼,武杰似乎很在乎你?” 盼儿满脑子都在盘算自己应该如何逃命,对于盛武杰是否在意她的分析,盼儿根本没心情听。 “盛宅上下,也就八个守卫,可这间别院,却排了半个连的人,我看他恨不得把所有士兵都拉到你的门前,当真是看重你。” 究竟该怎么办,门口的副官怎么喊完话就没动静了,怎么还不冲进来救她! “你说,”李鸿坚接着在身后絮叨,“他花了这么大心思,若是最后你还是被我杀掉了,他是不是会记恨我一辈子?” “你是不是有病啊?”盼儿被他吵吵的很不耐烦,“盛武杰长盛武杰短的,你怎么这么想让一个男人记你一辈子?中官要是放了我,我也记你一辈子,好不好?” “屁。”李鸿坚对着盼儿的脸啐了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谁稀罕你记着?” 言盼儿被骂得哑口无言,转念一想,又重新拾起先前的对话:“要不中官考虑考虑,先别杀我,我替中官跑腿,劝上盛武杰,咱们一块儿造反,咱们三个一起闯北平,找到他小叔子,坐拥紫禁城,中官看好不好?” 李鸿坚闻言勾起嘴角,笑容里不知是真是假,朝盼儿打量了许久,说:“盛武杰竟喜欢你这个疯癫模样的。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中官,士可杀不可辱啊。” 李鸿坚将盼儿的手捆到了身后,又一手拉着盼儿脖间的铁链,兀自坐下,用筷子戳上一块白切肉,尝了一小口,说:“他妈的,盛武杰的生意是他妈做得比我大,厨子都比我的好。” 他呼噜呼噜地喝粥,像是要补充过去一周看得着吃不着的遗憾,边啃肉边说:“盛武杰让你出去伺候过客人吗?” 盼儿略带震惊地看着李鸿坚。 “呵。”李鸿坚有些不服气, “土匪的姨娘多是艺陪,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 “艺陪”这词,是北岭人照着东洋“艺伎”,自己新造出来的词语,从事这一行业的姑娘们文化不高,觉得艺伎的 “伎”字发音同 “妓”,不喜欢,久而久之,就改成了 “艺陪”。 军阀之中,多有讨好东洋的习惯,或是为了军资武器,又或是当真想做汉奸,总之,北岭此地 “无伎不成席”的风气,随着东洋人的渗入,在近些年逐渐盛行。 外头不知情的老百姓,看着军阀司令在外头买姑娘,只当他们是在买姨娘,这话听到了东洋人的耳朵里,便开始分不清司令姨娘和艺陪的区别,以李鸿坚为首的土匪头子早些年为了表忠心,真把自己的姨娘让给东洋人作陪,这一举动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东洋人笑开了怀,自此之后,东洋人便开始挑食,只要司令姨娘当艺陪,没嫁过人的他们都不看,也不知道是什么奉了哪一条伤天害理的习俗,大约就是觉得别人碗里的饭总是更香一些,又或许是觉得这些个司令若是连捧在手心的女人都愿意给,那拱手交让土地城池自然也不在话下。 盼儿不说话。 “看来你也是陪过客的。我还是小看了盛武杰啊,心里再喜欢,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李鸿坚嗦了一口咸菜,整个人的状态恢复到了之前和盼儿聊闲天的模样,“你也别怪他,乱世里讨生活只能如此,在咱们这种人眼里,没有什么比成事更重要。” 不知道盛武杰听李鸿坚将他们二人称为 “咱们”,会作何感想。 “他之前几任姨娘,外头传闻的被他打死,其实已经是好听的说法了,就是被客人活活玩死的。” 盼儿面上忍不住露出了质疑的神情。 “不敢相信了吧?我不骗你,我就在现场,亲眼所见呢。” 亲眼所见。盼儿垂下眼眸。 不消李鸿坚说出口,盼儿便差不多能猜出来,这种事情盛武杰是做得出来的。 她眼前浮现出渡边的模样,那双粗短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而盛武杰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默许一切发生,甚至还有心思偶尔抿一口淡茶。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一切不会重演,那些身亡的姨娘,想必当初也受过盛武杰恩惠,米饭一吃,温泉一泡,丝绸一裹,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盛武杰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言听计从,哪怕最后放下自尊,委身求全,还是躲不开盛武杰替她们预设好的命运。 尊严可以没有,但小命一定要保住,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言盼儿从小信奉的真理。 等躲过这个姓李的瘟神,定要逃出盛武杰的魔爪。 命真是他妈的苦,一个好人都碰不上。盼儿在心里骂道。 就在此时,窗外一个阴影一闪而过,李鸿坚猛然抬手,指间的筷子如箭一般向窗外射去,冲破了窗纸。 盼儿四下张望,发现原先围在窗外的人像阴影已消失不见。 李鸿坚回头,朝盼儿张望了一眼,眼里也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鄙夷,朝门外说:“副官有话直说,何必鬼鬼祟祟。” 副官并不回答,屋外依旧安静,盛武杰也没有踪影,原先盼儿心里估计的一炷香,被硬生生拖到了夜晚。 屋里一点光线也没有,门外更是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李鸿坚不让盼儿在椅子上坐,盼儿脖间束着铁链,盘腿坐在地上,活像被李鸿坚拴住的一头小狼。 “嬷嬷。”盼儿叫起李鸿坚嬷嬷,很不合时宜地撒娇,“我好饿。” 李鸿坚目视前方,并没有给盼儿一丝眼色,似乎心思凝重。 “武杰?”李鸿坚试探似的朝外头出了声,“臜家真的是孤身一人,怎么反倒吓得司令不敢现身了?” 他说着,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将盼儿一道拎起,挡在自己身后,“司令这是要和臜家打持久战?想熬到深夜,趁我入眠之时袭击?没用的,武杰,你也不想想,臜家上年纪了,本就觉少,熬个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要是武杰愿意,臜家陪着就是。” 盼儿被李鸿坚拽在背后,看不清楚他行走的方向,却要跟着后退,几步路走得东倒西歪。 李鸿坚不停地出声,却得不到一句回应,屋外的山谷里,只有蛇腹擦过枯草的窸窣声响,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呼吸。 “看来盛司令不怎么会疼人。”李鸿坚向盼儿念叨,“也是。男人啊,其实比女人势利眼多了,他也知道自己生得俊又本事大,眼睛早就长到头顶上了,这样的男人,不会看得起任何人,更别说把谁放在眼里了。男人只有看得起你,才会真正爱你。” 不只是李鸿坚,盼儿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也许是上一次盛武杰的火场相救,让盼儿下意识里觉得他总会再次出现,自己只要耐心等待,他总是会过来救她的。 但也有可能,是她想错了。不论同床共枕多少次,她和盛武杰都不是夫妻,有的只是流过算过的欲|望,从来都没有恩情。 命不能交在这种人手里。 “啪嗒”一声,盼儿手腕间的麻绳终于被磨断,一直藏于袖中的小刀片终于露出锋芒,转身直冲李鸿坚脖间动脉。 与此同时,远处山谷里响起一记枪声,惊走一群麻雀。 李鸿坚应声倒地,口中的絮叨戛然而止,黑暗里盼儿看不见他的模样,鼻尖被浓郁的血腥味笼罩。 他流了好多血,而刮胡子的小刀片,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威力。盼儿转头,看向枪响的方向,只见窗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一众火光,盛武杰一脚踹翻了别院的木门,寻找的目光定在盼儿身上。 “盼儿。”盛武杰念着她的名字,替她解开脖间的铁链,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盼儿没有回应他的拥抱,手还在颤抖,紧紧地握着刀片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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