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高台里,中医西医忙进忙出,好一番检查以后,确定了盼儿除了脖间的挫伤之外,并没有其他伤痕。 洗澡水放好,盛武杰要嬷嬷撤下,准备亲自伺候。 “不用了司令,我自己能洗。”盼儿不想看见盛武杰在眼前晃荡,推脱起来,而盛武杰并未察觉,低头在盼儿背后,拿一根木簪,替盼儿把头发盘好,小声说:“那你自己过去,我在外面等你。” 水雾氤氲,盼儿仰头靠在木桶壁上,满脑子的思绪混乱。 屋外只有盛武杰一个人,水桶和卧房之间便只隔了一扇半透明的屏风,盼儿稍一转头,就能看见盛武杰的剪影印在屏风上。 他好像在吃盼儿剩下的汤羹,吃得有些急躁,仿佛饿了很久。 盼儿看着他,默默地回想起方才穿过李鸿坚脑袋的那颗子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左半脸。 子弹离她,大概只有一寸的距离,她甚至还能感受到飞速的风扑在自己太阳穴上,若不是她因为要刺杀李鸿坚而扭头,那颗子弹打到的也许就不是李鸿坚了。 "你......还好吗。”不知不觉中,盛武杰已然站起,背对着屏风,关心似的问道。 盼儿看着他宽大的背影,眼神冰冷,语气却恭敬:“我没事,司令。时候不早了,司令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等你睡了再走。” 盼儿不喜欢他这句话。迟来的关心,像是开错季节的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为了早些送走盛武杰,盼儿从水里出来,擦干净身子,裹了件裙袄,赤着脚走到盛武杰跟前,伸手勾住他后颈,触碰了他的嘴唇。 裙袄没有系紧,盼儿手一伸,就叫自己袒||露在外,盛武杰向后缩着脖子,得了说话的空隙,一边替盼儿拉好衣服,一边道:“今日不成,你累了。” 他也知道她累了?既然不成,那他为什么还要眼巴巴地等着她洗澡? 盼儿不想理他,只说:“既如此,那司令好走,我先睡了。” “嗯。”盛武杰的手略过盼儿的脸颊,转身离去之前,他回头来道:“今日那一枪,是我开的,我有刚从英国买的夜视放大镜,我看得到你们,所以才动的手...是不是吓着你了?” 盼儿乖巧地摇头,默不作声地给自己铺床,过了一会儿,笑容明媚地问:“司令,我也想学枪,好不好?” 盛武杰有些犹豫。 “司令,”盼儿放下手里的枕头,转过身来,“我想学开枪,想学骑马,不想再被关在房间里,脖子里也不想再挂铁链子了。” 盛武杰眼神流转,似乎是感受到了盼儿心里的不满,但只是不置可否地道:“好好睡吧,明天再说。” *** 翌日一早,盼儿开门出去,便被门外一小兵吓了一跳:“你是谁,在我门口做什么?” 盼儿醒得晚,小兵怕是等了些时候,已经打起瞌睡,赶忙扶了下头盔,道:“夫人早,我叫金全,是司令吩咐,过来教您打枪的。” 盛武杰竟不声不响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盼儿即刻回屋,换了身利索的衣服,又将耳坠手镯这些叮叮当当的物件褪去,急匆匆地跟着金全往跑马场去,而方嬷嬷挑了些小点心,跟在盼儿身后,似是也领了什么命令,不能让盼儿单独跟着旁的男人出去。 路过大堂,大门紧闭,里头吵吵闹闹,盼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在撒野。” “哎呦娘娘,可不敢说是撒野,这是我们盛家大伯,正为了昨夜司令枪杀李鸿坚的事情,算账呢。” 看来这北岭真正能治盛武杰的,倒是他盛家自己人。 若是大伯计较起来,说不定还得问到盼儿头上,毕竟盼儿是当时唯一在场的盛家人。 连盛武杰都怕这大伯,想来应该不是个善茬,不行,先躲了再说。盼儿连忙抬脚,一路向北面的跑马场走,没几步,却在花园里碰上了杜姨娘,盼儿停下行礼,问起好来:“姐姐。” “盼儿。”杜冰露几步过来,拉起盼儿的手,“昨夜里听人说武杰把你接回来了,都说你吓得不轻,我才不敢去叨扰,怎么今日就这样精神,看来是恢复得不错?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盼儿老实交代了自己要去练枪的事情,叫杜冰露脸上露出震惊:“你?练枪?” “是了。姐姐做什么去?” 杜冰露指向方才吵闹的大堂,说:“我要去劝架,再晚一会儿,武杰怕是要挨揍了。’ “大伯真会打他?”盼儿来了精神,“姐姐不如看我打枪吧,顺便也可以学一学,司令和他大伯都姓盛,想来不会太过。” “你不知道,他从小是他大伯带大的,他最怕的就是大伯。” 这大伯听上去是个厉害人物。盼儿接着说:“那姐姐过去,岂不是要一块陪着挨打,划不来的。” “盛家大伯不会打我的,放心吧,你先去,我劝好架就来看你打枪,好吗?” 正说着呢,屋子里似乎是已经开打了,鞭子抽得啪啪作响,却愣是听不见有人喊疼。杜冰露听着这声,一时忘了礼数,疾步就朝屋子过去。 “小娘子要不也去看一眼吧。”方嬷嬷在后面劝道。 盛武杰背上的烫伤不知有没有好全,就算是结疤,那也是新长的嫩肉,哪里经得起鞭子抽打。 可盼儿没动步子。 盛武杰是个烫死都不吭一声的牛脾气,上次问起他背伤的时候,他还骗人说是早就好了,这么个死要面子的性子,八成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挨打的模样,这杜冰露去了还能劝劝大伯停手,她连大伯都不认识,去了就跟看热闹似的,不如不去。 “走吧,有杜姐姐在呢,咱们打咱们的枪。”无比冷漠的一句话,叫方嬷嬷愣住。 山野空旷,万里无云,盼儿不禁跳跃起来,望见远处跑马场上,有一排男人正|光|着|上|||身,绕着操场跑步,从上到下都是壮硕的线条,隔着些距离这么一瞧,跟盛武杰并无二致。 原先还觉得盛武杰身上摸起来手感充盈,怀抱更是结实有力,盼儿心里有些欢喜,可现在看下来,倒发觉是自己见识太少了,在北岭,要找个风度翩翩的儒雅教授,难如登天,但这靠身子骨吃饭的壮实肉板,那不是跟野花似的,整个山头都有嘛?这样一看,这盛武杰倒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件。 盼儿思路跟着眼神,在操场上肆无忌惮地飞驰,没看路,冷不丁撞进了方嬷嬷的怀里。 “小娘子啊,”方嬷嬷脸色冰冷,“眼睛看的什么地方呢?” 盼儿拍了拍身上,脸皮厚实地笑道:“当然是要看好看的风景。” 一路往前,盼儿朝金全道:“小金先生你可听说过西洋国那儿,有一种夜视放大镜?” 金全点点头,道:“听过,盛司令上个月刚弄到一批。” “那这放大镜,当真可以穿透黑夜吗?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 金全说:“大概吧,那我也没用过,只知道司令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司令看上的,肯定是好东西。” “那要是看不清呢,就比如大晚上的,你要从很远的地方往屋子里头开枪,要射中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其中的一个,你能保证射不到另外那个吗?” 金全领他们到了靶子前,拿出一支土枪,道:“具体情况得现场看过才能明白,嘴上说得再准,那也是吹牛皮的,枪嘛,连盛司令那个境界的也有擦枪走火的时候,人头一共就那么大,真是不好说呢。” 盼儿咬下嘴唇,眼神低垂了好一阵儿才起来:“那我更得好好练,求先生赐教。” 金全按照部队里的标准,给盼儿展示了土枪射击方法,正是盼儿跃跃欲试的时候,金全却把枪放回箱中,道:“司令吩咐了,土枪只能演示给夫人看一遍,如果夫人要开枪,得拿德意志的□□。” 金全说着,将一把崭新的□□双手奉上,从枪管到机口,都是锃亮,盼儿也双手接过,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丝毫没有了先前的阴霾。 真漂亮,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盼儿将枪杆斜挂在自己身上,笑眯眯地朝方嬷嬷展示起来:“嬷嬷怎么样,我这样子,神气不!” 方嬷嬷皱着眉头,嘴角却是笑着的:“姑娘家家的背着杆枪,你像个土匪!” 盼儿笑起来:“土匪媳妇当然就是土匪,我就当您是夸我了!” 方嬷嬷自知说错了话,也跟着盼儿笑起来。 照着金全教的,盼儿站到靶前十米远的地方,做了十分标准的瞄准姿势,在金全一声令下以后,她手指掰动扳机,打响了自己的第一枪。 可还没看清自己的成绩,她被冲得步伐不稳连连后退,在□□巨大的反冲力下,最后还是一屁股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金全和方嬷嬷赶忙过来拉她,她晃了晃脑袋才听清他们说的话。 “诶呀,司令竟真的由着你胡闹,你看看这,摔疼了吧!”方嬷嬷责备起来。 金全朝靶子跑去,看清成绩以后朝盼儿欢呼:“夫人,您打在靶子上啦!” 盼儿依旧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杆枪不愿放开,眼神从草垛的靶子,流转到四周广阔无垠的绿草蓝天,一时间放肆地笑出声来。 她打中靶子了。 往后这座山头,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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