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加上这里过于潮湿，故而一个不留神就踩出了点动静，幸好两个守在石阶下的鲛人正在打瞌睡，虽然被你惊醒了，但还是给了你反应的时间。 你又一次感慨这迷魂术是个很好用的法术，兵不血刃。就是不晓得今天用了这么几次迷魂术，等他们醒了，你要受到多少反噬。 也不知道，折颜那边还在睡着没有。 监牢看得不严，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能寻到这个密道里面来。两个鲛人族在一旁的桌上嗑着瓜子，翘着腿吹水。 其中一个说：“咱们鲛人族可真是幸运，外面打得热火朝天，咱们倒好，在这里看着一个送上门来的。” 另一个哼一声：“你懂什么？你以为咱们这是捡了个大便宜？这一战墨渊必败，天下马上就要易主了！人家各分支都在上面浴血奋战，正是个露脸的好时机，到时候按军功行赏，咱们鲛人族能捞着什么好？” 你暗自点点头，这倒是个清醒的。 “咱手上这不是还压着一个筹码嘛。” “不过是个废物皇子，算是什么筹码。要是翼族胜了，这也就是我们该做的；万一中的万一天族胜了，我们绑了天宫的三皇子，人家要秋后算账，我们才是真的没有活路喽……” 这算是摸对地方了，连宋果然在这里。你没心思再听那两个鲛人族的忧心他们自己族人的将来，打算绕过他们，朝更深处去寻连宋。 “不过咱们现在在的这个灭灵境也真是隐蔽，要不是有魔族的人借我们这个地方，谁能想到若水河的河底还有个祭台呢？咱们在这悄无声息地料理了这位三殿下，天族人应该也不会晓得吧？” 你脚下一顿，果然是魔族。 那边那个清醒的听了这话，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想了一会儿，竟然道：“你说得有理，咱们料理了这个，再悄无声息地出去。要是这一战翼族胜了，这个三皇子早晚也是要死的，我们最多上报一个打斗中失手，也没人会怪罪；万一天族胜了，天君老头儿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咱们往西海里头一躲，谁也不能拿咱们如何。” 说着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那两个鲛人族将手上的瓜子一丢，就朝着你这个方向走来。 你忙贴着墙角站着，那两人直奔监牢深处而去，也没注意你，你跟在他们后面，每隔一段，就有两个通体蓝色生者鱼鳍的鲛人族在站岗，你小心翼翼地拐过几个弯，终于在走道的尽头看见一间牢房的石柱子上绑着个白衣青年，他低着头，如墨般长长的黑发散在脸侧，但还是瞧得出是连宋。 你隐在暗处迟迟未动，总觉得连宋不该是这样的怂包。虽然你没见过他打仗的模样，但是他什么水平你多少能看得出来，不管是比脑子还是拼法术，在众神云集的九重天上保守估计都能排个前五。就凭墨渊敢将这样重的担子放在他身上，他都不该就这样被两个鲛人族送归了西天。 你怕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你轻举妄动，反倒坏事。 那两个鲛人对视一眼，打开了监牢的门。你不敢靠得太近，看不清具体情况，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那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点了点头，紧接着，你远远瞧见其中一个的手上祭出一把兵器，你原以为就是把普通的刀，却不料在那人手上一提便惹得这监牢里头阴风阵阵，很是气派。 传闻中鲛人族手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名唤“斩魄刀”，一刀劈下去魂魄尽散，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这样的宝物，不可能放在普通的虾兵蟹将手里，看来今天你是遇上鲛人族的大人物了。 那位大人物猛地一抬手，眼见着这一刀就要劈下去，你被挡了个严实，看不到连宋的反应，但此时此刻却实在不敢冒险等下去了。你直接显出形来飞身上前，手上的避水剑先你一步挡在斩魄刀下，刺目的白光挟在气浪中扑面而来，刀剑相接的声音震得这监牢上头落下几颗石头子儿。 两个大人物大喝一声：“谁？”提着刀转头朝你劈过来。 你当然不会答他们的话，一边忙着解连宋身上的链子，一边应付着他们，外头那些鲛人族反应再慢，此时也一齐涌了过来。若是没有那把刀和那两个“大人物”，你还能勉强同他们打个平手，现下这个情况，却是不太乐观。 你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身后被救的那个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你感觉有些不对劲，躲闪到柱子旁边的时候伸手一推他，就感觉出这个“人”身体异常的轻，手上带出的法术在他身上一沾，衣角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开始片片滴落，从铁链子里滑出来，变成一个布偶掉在地上。 果然。 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悲催了一把，你这个义气讲得不是时候，本来想着两人联手，把这些鲛人族的小兵放倒逃出去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你又多余了一回。 此情此景你竟然还有空想起自己在天宫点兵时怄的那口闲气——诚然，你在这些事上总是很多余。 这种危急时刻是不该分心的，左侧劈过来的风一时没感知到，外裙便被刺穿，与此同时肩头一阵疼痛袭来，你低头一看，好在只是把普通的长矛。手持斩魄刀的那个也在你附近，看你受伤，抓住机会朝你砍过来。 监牢的门不大，一群蓝幽幽的鲛人前赴后继地堵在这里，看起来像是条闹哄哄流进监牢里的河。你晃了晃，挨着柱子转着，心里晓得躲得过上刀躲不过下刀，故而也躲得很是凄惶。 突然之间，这条蓝色的河流被从中间劈开出一条路来，那群鲛人族的小兵被这法术震得哗啦啦往两边退出去好几步，那位拿着斩魄刀的大人物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剑就横在他眼前。 你还没来得及调侃一句去而复返的连宋君，就被他几乎是架在肩上往外走，他们人多势众，加上这个监牢算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即便是连宋打起来也有些困难。你想着自己也没有伤到不能自理的程度，推了推他，将架在他肩上的手撤下来，混乱中他没空回头看你，只听见他那边提着剑解决掉几个鲛人，对你喊道：“你伤成这个样子，莫要逞强。” 事实证明你先前的判断还是很正确，多了一双手解决起来速度确实是快上很多，你们从地牢一路杀到大殿前那片竖着五根柱子的祭台，这里地方宽敞，打起来终于轻松了些。 大概是之前又有人到上面报了信，外围的兵将此时都被调到此处，你肩上挨了一刀，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连宋在一旁替你挡了好几下，才让你免受许多皮肉之苦。 其实你心里晓得，对方主打的是一个人海战术，修为水平一般，人倒是源源不断地来，你俩个就算是再厉害，也挡不住一族人的追杀。现下虽然出口就在眼前不远处，但你与连宋都不晓得怎么从这个境里面离开，这样打下去，早晚是要被困在里头力竭的。 想来你人缘还是不错，今日身陷囹圄，三番五次有人来救你。 且还都是同一个人。 来的这个人很有面子，一团魔气打到你跟前的时候，你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同你纠缠的大人物倒是先收了手，手底下那些小兵看见领头的停了，也举着长矛将你们围成一个圈，不再往前。 领头的那个不耐烦道：“魔君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仲尹漠然地盯着他：“放了这两个人。” 他冷笑了一声：“先前可是魔君的人同我们说好，将若水河底这个灭灵境借给我们。据我所知，翼君擎苍同你们魔族可是有交易的，怎么，你们得了好处，如今就要反悔不成？” “本君不需要和翼族谈交易，不管你们先前谈好了什么，大可以收回。本君想要的，擎苍给不起，你们更加不配。” 那个鲛人族的首领一张蓝脸气得都绿了，咬牙切齿道：“若我偏不呢？” “你大可以拿你这一族人的性命试试。” 你正皱着眉头听他们这之间复杂的关联，就听见身边的连宋笑出了声，在紧张对峙的两人中间显得尤为突兀。 你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连宋君，若不是他衣摆上粘着点血迹，你都要以为他手上执的不是长剑，而是那把他从不离手的扇子。 大人物正在气头上，一众人里头属他最沉不住气，凶神恶煞地吼道：“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笑？” “我没笑你啊，”连宋一脸无辜道，“我在是笑这位，堂堂魔君还要亲自捞人，由此可见这掌管一族使自己手底下的人都上下一条心，也不是个简单的活嘛。” 仲尹没理会连宋话语中的讥讽，直接了当道：“本君同三殿下倒是可以做场交易……” “既往不咎是吧？恐怕不行，本君倒是无所谓，就是不晓得死在你们这灭灵境的一千天兵天将能不能答应。” 仲尹此人，你同他打过几次交道，大约也能晓得他面上冷漠，内里却有种同他格格不入的仁慈。倾越背着他同翼族交易，若不是连宋心细机敏，现下葬身于若水的就是两万天兵。方才他在祖山脚下撞破倾越的秘密，逼问倾越后赶来这里救人，无非是想卖给天族一个人情，同时问天族的三殿下要一个承诺，也算是种无伤大雅的趁火打劫。 可惜他碰上的是个比狐狸还狡猾连宋君，他偏不肯卖仲尹这个面子，仲尹就别无他法。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同在现场的你。 仲尹朝着你抬抬下巴：“那她呢？你也留她在这里陪你送死？” “你当然得带她出去。”连宋耸耸肩，无所谓道，“你已经得罪了天族，不带她出去，就不晓得你们玄之魔族的兵将近万年来长进如何，能不能挡得住天君和狐帝双双震怒。” 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后扶着你的连宋轻轻一推站了出去，仲尹看着你，没有言语。 你有些茫然。 这……话本子里倒是常常看到这样的情节，此时此刻你是不是该扮演一出“他不走我就不走”“誓与他同生共死”等深情戏码了？ 你正暗自在丢下连宋的良心和想出去的本心之间纠结着，就听见仲尹绕过你，笔挺地站在祭台正中央，依旧朝着连宋问道：“那三殿下想如何‘归咎’？” 你心中有些敬佩仲尹，他这个一族之君当得不易，为保一族太平，难为他这样反复退让，却还依旧让人感觉出他的傲气与风骨，好像明明他偏处弱势，却从不折腰。 只是你有些不解，四海八荒一直盛传玄之魔族是七大魔族之首，水平应当不会太差，且一向听说魔族好战好斗，怎的这个魔君如此和平？ 连宋散漫地勾着唇角，眯起的双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自然是谁的错，就归咎谁。” 仲尹上前一步，你又感受到在玄炎湖底的那种压迫感迎面而来。 “三殿下觉得，是谁的错呢？” “那就有劳魔君自己去查了。”连宋丝毫不在意地迎着他的目光，“你不想将战火引到魔族去，就最好找到罪魁给天族个说法。这几个没脑子的鲛人族以为在这里将本君杀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魔君当不会也如此天真吧。” 仲尹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好，本君答应给你个交代就是。” 你二个跟着仲尹离开的时候，那个鲛人族首领牙齿都咬得咯咯响，旁边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兵不知是不是想借机在首长面前露个脸，提着长矛来拦你们，仲尹眼皮子都没翻动一下，那两个小兵就翻到在地，抽搐不已。 你偏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方才那个“仁慈”的结论下得过早了。 真是个怪人。 从灭灵境出来，又是先前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水底那些身着银白色战甲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连宋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伸手捏了个诀，将他们的遗体存起来，大概是要带回无妄海专葬天族士兵的地方去。 仲尹看了一眼，没说话。 连宋难得收起来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对仲尹冷冷道：“魔君最好记得今日的承诺。” “三殿下亦然。” 从水底出来，竟然已经天黑，两岸都在停战休整，隐约能看见远处有火把在晃动，将半边天都烧得隐隐绰绰。你来若水时天不过才刚刚亮，估算着这一趟的时间却绝不会超过三个时辰，看来那个境中的时间与外面不同。 仲尹很快便告辞了，先前那个领着右翼军的将领还等在这里，连宋交代了他几句后，他便带着这一对人马浩浩荡荡地回了主营。 你问道：“咱们不跟他们一起走么？” 他皱着眉严肃道：“走？你伤成这样子还想去哪？我先送你回十里桃林。” 伤成哪个样子了……你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几乎被血浸成了红色的裙子，才恍然大悟他怎么从在灭灵境的时候就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你连连摆手道：“不是我的血，之前来的路上碰上了仲尹那个妹妹，同她打了一架，我下手重了些……这个血大都是她身上的……” “真的？” “千真万确！”你想到自己在昆仑虚很不怕死地将折颜放倒了，卑微地补充道，“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你千万别给我又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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