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火光,你出神地瞧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实在觉得有些面熟。 见你一言不发,她勾勾唇角,发出一声冷笑来。 这一笑终于让你看出来何处眼熟了。 这冷冰冰的语气,这目中无人的神情,简直同仲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俩本就是孪生兄妹,但偏偏最惹人注目的眼睛生得不同。仲尹一双桃花眼,若不是他常常冷着脸,笑起来该是十分勾人风流;而倾越则生了一双冷艳绝情的丹凤眼,即便是现下一张俏脸惨白着,依旧有种冷漠的孤高与傲气。 她轻蔑笑道:“上仙真是沉得住气啊,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从容。” 她这个病怏怏的样子实在是不值得你如何“不从容”,你不晓得她这种盲目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现下你却没空与她为敌,斟酌了片刻,委婉评价道:“看来九重天一别,你恢复得不佳。” 火光中,她的脸又白了几分。 很快她又笑起来:“我恢复得再差,如今也是在魔族的地界,你一个上仙使不出半点法术,我要杀你,实在是轻而易举。” 你暗暗掐了掐手上的诀,也觉得奇怪。你在这里只是法术受了些影响,却并不像在翼界的林子时完完全全是个凡人,原本你想当然地以为是这里地处魔界边缘的缘故,听倾越的意思却并非如此。 她想杀你,你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从前她还是一颗元丹的时候就追着你打,如今好不容易回归本体,没有直接找上门来,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诚然你也并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你暗暗唤出避水,将修为注进去,在这里你法术低微,这样的行为反倒不怎么显眼,只是时间长些。 “你就这么杀了我,不怕给魔族找上麻烦?” “对面正在大战,堆尸如山,将你往里头一丢,你说,要被找麻烦的是哪个?” “哦,原来是要离间两族的关系,真是个好法子。”你声情并茂地敷衍着,一本正经地拖着时间,“那你怎么晓得我今日要来的?” “昆仑虚反应再慢,早晚也是要来人的,不过来的是你,倒让我很意外。” 她食指轻轻扣住你眼前那根铁栅栏,望着你微微出神,语调却陡然弱了下去,轻声道:“他竟会放你一个人来若水,心真是够宽的……还是说你如今换了这个好身份,他倒是有恃无恐了?” 手上的避水剑微微发热,你有心听她说完,此情此景也是机不可失。趁着她出神的这一刻功夫,你一把扣住她放在笼子上的手,手上的避水剑如蛇一般灵巧地绕过笼子,直取她心口去。 倾越只当你现在同凡人没什么两样,完全不防你这一剑,手又被你死死按住,仓皇中只能将身体一矮,避开了要害,避水剑叮咚作响,深深插进她左锁骨处。 你下的是杀招,故而这一剑狠得厉害,倾越将将回归本就虚弱,这一剑即便偏了,也至少要了她半条命。她双腿一软,又被你按着手,只能借着手腕与铁栅栏之间的力道吊在笼子上,修长的手指捏在你手中冰凉一片,肩上的血将你藕荷色的裙摆染得通红。 她惊诧地将你望着,不可思议道:“你……你竟能……” 你本不想杀倾越,即便是冲着她这个魔族公主的身份,你也该给仲尹些面子。只是上次答应救她,是同仲尹公平交易,如今你不欠谁的,她既拦着你的正事,又一心要送你归西,你便没法同她客气。 你左手捉着她的腕子,右手一推,避水化成一股剑气从她背后穿过,绕了个弯,又去寻她的心口。 这一剑却没挨到她身上,就被一道猛烈的红光弹开,避水受阻回弹,直朝你下腹袭来。 你那些微薄的仙术都放在这两剑上了,加上笼子缩得极小,连转个身都费劲,故而你也就很难得躲开这一剑。 想象中的疼痛在闭上眼后迟迟没有传来,你睁眼一看,避水在你身前两寸处被握住了剑身,此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在潺潺淌血。 你震惊地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仲尹。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你了。 你忙捏个诀将避水剑收了,他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腾出来扶住了倾越,又冷冷地盯着你依旧拽着倾越的那只手。 你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却不肯放开。 大约是倾越的状况太不好,若是继续僵持,恐怕她就要魂归西天了。听见倾越又咳了两声后,仲尹终于忍着怒气道:“上仙助了倾越一次,如今又伤了她一次,本君就当是还清了这笔债,不记这个仇,但是还请上仙放手,否则休怪本君不客气。” 你冷笑道:“魔君这个话说反了吧?我只是途经此处,令妹就锁仙笼捆仙锁一齐上地将我绑了,二话不说就要我性命。我竟不知,你们魔族是与翼族勾结了呢?还是她倾越同我们青丘有什么私仇?” 他愣了愣,一副对倾越所作所为并不知情的样子。 只是你现在没什么心思去研究他是演出来的还是确确实实被蒙在鼓里,继续道:“先前我同魔君公平交易,也算是两不相欠,谈不上什么相助的恩情;此次我放过她,算是谢过魔君两次救我,这才是你所谓的‘还清’。只是你若不让她把这个笼子解开,误了山那边若水的战局,就不晓得这笔账是要哪个跟你们魔族来算。” 他偏头看着倾越,嗓音中带着沉沉的怒气:“给她解开。” 倾越虚弱得只能挂在仲尹身上,她自己一身红裙看不出血迹,倒是将仲尹的白袍染得一簇一簇如彼岸花开遍,却依旧轻蔑地望着你,倔着性子一声不吭。 仲尹紧簇着双眉,大约是看你在场又不好发作,沉默片刻对你道:“得罪了。” 红光迎面而来,你下意识地将避水剑挡在身前,周身的压迫感顿无,你睁开眼一看,锁仙笼果然在你四周碎成了铁屑。 你将倾越的手一松,她粘满鲜血的手无力地滑下去,你没时间再同他们说什么,收了避水,转身向山的另一面去。 天色已经大亮,对面有号角声传来,想来是已经开战,你将云驶得飞快,总算是越过了这片高耸入云的群山。远远看见天族这边已经列成整整齐齐的方块阵,正是按照之前在凌霄殿的排布。 若水河中央已经被劈开一条陆路,河水高悬两侧,不知被谁用法术冰冻住,将河中心的战局挡住了。天空中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天兵,看来是先前墨渊在空中布下的阵法已经被破,不得已将战局推到了下一阶段。 你朝天族那边的对岸飞去,一路上遇到几个天族和翼族的小兵被冲到战局边缘杀红了眼,见到你一个穿藕色长裙的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上来打。你秉持着阿姐的立场就是你的立场的原则,看见是天族的就放了,翼族的就动手劈了,一路磕磕绊绊地终于到了岸边。 上百个银白铠甲的天兵在沿岸站成一排,守在墨渊等一众将领的前面,看出你是个上仙,却又不晓得你的身份,于是很有规矩地将你拦住,并没有直接动手。 你不欲自报家门,正想拜托他们通报,就看见墨渊一扯缰绳,骑着金辔银鞍的宝马立在你面前,声音在混乱喧嚣的战场上却依旧清晰沉稳地传来,可见其内力之深厚。 “上仙来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你一揖手,直截了当道:“我在昆仑虚受天织所托来告知上神,昆仑虚阵法图被玄女盗走,此时应该已在擎苍手中。请上神撤回深入敌军的右翼,重新布阵,以扭转战局。” “什么?!” 身边的几个天兵天将闻言都震惊地望着你,即便是墨渊这样处变不惊的神仙,也深锁眉头,沉默不语。 片刻后,墨渊翻身下马,对你揖手谢道:“多谢上仙亲自来若水告知,变阵的事情我来安排,只是三殿下带领的右翼军已经出发,追回恐怕是来不及。” 你立即说:“我去吧。” 他尚且在犹豫,你抢白道:“阵法图已经被盗,再让两万天兵天将就这么去送死,上神此战可用的还剩几人?” 所有上仙以上阶品的神仙此刻都在各自司领的职位上,除非墨渊亲自去,否则他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他朝你再次揖手:“如此,这两万天兵的性命便拜托上仙。” 临行前,你还是忍不住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没瞧见你阿姐的身影,墨渊似乎看出了你的心思,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方才白真上神来过,已经将司音带去营帐中休整了,上仙不必忧心。” 若水河宽广浩大,汇入西海,是整个西荒最宽的河流。右翼军是暗中行动,不可能像中军那样直接将河水劈开,只能从河道较窄的上游绕道渡河而过。墨渊告诉你右翼军的布阵之处后你心就凉了一半,这条路其实不远,从他们出发的时辰来看,恐怕你很难追得上了。 你催动着仙术飞了许久,几乎已经要靠近方才来的祖山,终于追到了正在行进中右翼军。 追到这支队伍的时候你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天兵天将表面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行进得并不匆忙,你心中一凛,立即猜到了连宋的想法。 如你所料,这两万天兵天将的领头并不是连宋,那位职级并不高的将领在接了墨渊的信物后告诉你,连宋起先就发现不对劲,但这一役关键在此,又不得不去,故而自己带着一千人的队伍孤军深入了。 你问那将领:“你们这一队中有没有一个女神仙,是九重天的花神娘娘?” 他确定道:“没有,原定右翼军需跋涉渡河,没有安排女仙。” 你稍稍放心了些,大概是连宋晓得自己身上任务艰巨,在最后还是将长依交给桑籍去了。 时值初春,天气尚有些寒,幸好这里靠近南荒,河中还没有寒意刺骨。成群结队的游鱼逆流而上,有些身上还带着淡蓝色的光,与水中的植物缠在一起,很是壮观美丽,于你而言却未免有些遮挡视线。大概是下游正打得火热,此处却没什么动静,故而这些鱼类都逃到了这里。 先前伏羲琴在手上划出的口子有些深,此刻浸在水里疼得很,你伸手将衣裙上面装饰的带子扯了,用仙气护在上面,却不成想这若水里头的鱼多少通些灵性,你这一丝仙气出来,哗啦啦引过来一大片身上带着荧光的小鱼精。 领头的那条鲫鱼在你跟前摆了摆尾巴,突然开口说话了。 “仙子可是来寻人的?” 你被这细声细气的语调吓一跳,试探着问:“……怎么,你看见有什么人从这边过去了吗?” 它掐着嗓子道:“是三殿下。” 你心中定了定:“他现在在哪?” “仙子请随我来。” 原来连宋做四海水君之前还曾做过西海水君,对这片水域很是熟悉,水里的生灵大都很爱戴他,他带着一千天兵天将路过这里时,还是这条鲫鱼精带领着一群游鱼给他开的道。 因为鲫鱼精的帮忙,你身边溯洄的鱼群少了很多,故而河水里也清晰不少,划到河中央时水突然变得有些暖,你警惕地观望着四周,却看见脚下空空荡荡,并非是清澈见底的沙石,而是一个半人高的入口,入口旁躺着几十个穿着天族银白色战甲的士兵,看来是已经活不成了。 鲫鱼精解释道:“方才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被敌人袭击了,队伍被冲得很散。对方身上隐约能看见蓝色的皮肤,身手很是矫捷,应该是西海的鲛人族,待我反应过来时他们就消失了。我探查了这个洞口,应该是刚挖出来不久的,口上下了禁制,里面情形如何,我却是不知了。” 你谢过它给你引路,打算自己下去看看,它朝你摆摆尾巴,示意你将它鱼尾正上方的一片发光的鳞拔下来。 “这是尾鳞,是我们游鱼类灵气聚集的部分,在水中有很多功效。仙子将它带在身上,除了能够照明以外,在水中便像是水生灵兽那样自如,也不需要用仙气吊着才能呼吸。” 你本就是陆上跑的灵兽,虽然从小在往生海边长大水性不错,但毕竟觉得行动不便,这片鱼鳞于你而言实在称得上是雪中送炭了。你忙不迭地谢过它,拿到手上时,果然感觉身边好似没有了水的压迫,连手上被衣带缠着的伤口都好过了不少。 洞口的禁制下得不牢,你懒得去解,直接伸手一劈就开了。洞壁上石块很是锋利,看得出来是临时挖出来藏身的地方。你矮着身子穿过去,后头却是视野顿开,别有洞天。 任谁也想不到,这若水河底,竟藏着一座亮堂的大宫殿,宫殿前是个很大的祭台,祭台上竖着五根柱子,上面缠绕的铁链有手腕粗,铁链的末端系着一个笨重的卡扣,不晓得有什么作用。 你莫名地抖了一抖。 此时此刻,殿前没有鲛人族把守,整个祭台一片空旷,只有两个手执长矛的站在这洞的入口守着。 你悄无声息地把那两个放倒了,站在地面上的那一刻,身后的洞口便消失了,你这才晓得,这也是个境,就像是十里桃林箕尾山下的那个境一样。 这下有些麻烦了,这种造出来的境,进来容易,出去嘛,怕是有些困难…… 穿过空无一人的祭台,就是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宫殿很大,回廊七弯八拐,虽不好走,却很适合你藏身。你隐起身形去寻连宋,得益于那片尾鳞,这里虽然每个一段路都有鲛人把守,但是你将气息藏在尾鳞里,就像是河底游过一条鱼一样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你实在不擅长认路,硬着头皮走,更加不晓得自己走到了哪里。但是不知为何,有种直觉告诉你,这座宫殿的下面藏着一座监牢。 东躲西藏地摸到一座殿前,上头写着“陈灵殿”三个大字,你下意识走了进去。 不如外面那般亮堂,这殿里头有股阴森森的鬼气,叫人十分不舒服。你将尾鳞举到面前,墙壁上画着的都是各式各样杀戮的场景,地点无一例外是在宫殿前的那个祭台上,死法却各有不同,有的是被捆在一根柱子上被天打雷劈,有的是被铁链挂着,生生扯断手脚。 而画上的,几乎都是魔族人。 正殿前方是最大的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人被五根柱子分别绑住四肢和头颅,那铁链上系着的卡扣栓在那人身上,相较于其他的画,这幅却并不如何血腥,只是那人表情扭曲,十分可怖。 你又有些眩晕,却神使鬼差地将手放在画上的那个人身上,画后头“咔哒”一声,出现一个门来。 你没怎么感慨自己幸运,只是有种直觉被证实的释然。门后沿着一条阶梯下去,果然是个比正殿更加阴暗的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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