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你都在想要如何将折颜骗过去,却没思考出什么头绪。大概是你想得太出神,前头传过来的一些声音就没听见,待你反应过来时已经猛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伏羲琴方才是将你震聋了吗?” 你一时没品出来他这句挖苦,摸着鼻子后知后觉道:“啊……你刚说什么?” 折颜叹了口气,加重语气重复道:“我是说——你不觉得,今夜的昆仑虚太安静了些么?” 刚踏入昆仑虚的时候你就有这种感觉,你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虽然墨渊同他的十七个弟子都在若水迎敌,但至少该留下个什么人看着家吧?你走到山下的时候还在想,要是有人来拦着不让你进去该如何是好,却不料从头到尾都没人发现你的行踪。 除了……林子里的那双眼睛…… 言语间你们恰巧正走到了昆仑虚正殿的门口,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你刚想答折颜的话,就看到回廊的尽头有一位人脸兽身,生着雪白双翅,看起来十分凶悍威武的灵兽,木然地在回廊间走来走去。 折颜皱了皱眉:“是墨渊座下的天织。” 你有些惊讶,传说中昆仑虚的天织生性暴躁又忠心护主认死理,墨渊下的令他一向奉为圭臬。几万年前墨渊领着弟子们去西天有公务,因着当时昆仑虚里那几只仙鹤将将出世,必须要纯净的仙气养着才不至于走火入魔,出门前便下令要他守着。青之魔族有个不知死活世子跟着长辈来昆仑虚求见墨渊,路过后山时便非要闯进去看看,天织阻拦了两次无果,便丝毫不顾两族情谊将那小世子打得半死不活丢到了山脚下。最后还是墨渊晓得了这个事,责令天织同青之魔族道了歉,他们才无可奈何地忍了这个哑巴亏。 由此可见,墨渊将他留下来看门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亦由此可见,他此刻对你们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其中必有蹊跷。 见你们走近,他没什么表情地朝折颜行了个礼,那双颜色极深的瞳涣散着,对你们沙哑道:“上神在正殿会客,请折颜上神移步。” 你觉得莫名:“墨渊不是在若水吗?我们刚从正殿过来,那里明明……” 话未说完,你却忽然意识到天织这个模样有些眼熟—— “是迷魂术!” 你与折颜对望了一眼,他不晓得今日发生的这些原委,正有些疑惑天织怎么会中你们狐族的迷魂术,而你却不同,电光火石间心头一片敞亮,之前发生所有的事情,都一一串联了起来。 你终于晓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玄女。 在天宫的时候,连宋曾告诉你玄女被擎苍用荆棘抽身,丢回了昆仑虚山下,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见踪影。 原来折颜来之前,林子里那股让你有些熟悉的气息竟是玄女的,也是她晓得你不熟悉昆仑虚的地形,将你引到悬崖边希望借此机会脱身,却不料后山的仙鹤无意间助了她一臂之力,让她先行逃走,若是她晚走一步折颜来了,一定可以发现得了她。 而所谓迷魂术,能够给中术之人灌注一些特定的想法,让对方认同你想要他以为的,且不管是多么厉害的神仙,短时间内都无法解开,其实是个挺厉害的术法。 这术法虽不难,却有两个坏处,其一是这四海八荒只有你们狐族才能使得出来;其二是这个法术亦正亦邪,若用它造了孽,这大大小小的因果,早晚会反噬到自己的头上。你阿爹阿娘一合计,将这个术法禁了,但多年来也没因着这个迷魂术出过什么官司,渐渐的也就抓得不严,人人都偷偷学过。只是青丘民风淳朴,本就并不常有人用,这样一禁,就更没什么人愿意冒着违反族规的风险用了,故而多年不见,你方才一时半刻竟没想到。 当年玄女被父母逼着嫁给黑熊精,是你与阿姐好心收留;后来她从你阿姐手中拐走离镜,被施以重刑,又是昆仑虚不计前嫌相救,她却用迷魂术造了这样的孽,你咬着后槽牙想,但愿因缘果报,让她活不到明日。 你双手结印,朝天织面门上一开,有细微的破碎声传来,天织晃了晃,双目重新聚焦,这才算是真正看见了你们。 他前两条腿一弯,半跪在你们面前,急躁道:“请折颜上神援手!” 折颜示意他先起来,让他冷静下来讲清楚些,天织这才从头到尾将整件事情讲了一遍,果然是玄女,原来那所谓的荆棘抽身只是她与翼族合谋的一条毒计,她真实的目的,则是来昆仑虚盗走墨渊的阵法图! 你大为心惊。按墨渊原本的计划,这一役并不拼天族和翼族众兵将的实力,而是重在巧计,故而即便是你不怎么相信天君手下那群没什么用的天兵天将,也很是相信墨渊的缜密与连宋的机变。伏羲琴预示的若水如此惨烈,原来竟是因为阵法图被盗。 这个阵法一旦布下,就绝没有撤回去的机会,除非墨渊留有后手,否则天族必败无疑。 而若你是擎苍,必会隐瞒自己已经拿到阵法图的事实,将计就计,若是此时连宋的右翼军孤军深入,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兵法,结局必然是全军覆没! 只是不晓得翼族是如何料到墨渊此次用了新的阵法图的,即便有玄女做奸细,她也就是个昆仑虚的路人甲,这样要紧的机密,不会有人告诉她。 你强压着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想开口让折颜放你去若水,就听见他在一旁沉声道:“我晓得了,我会想法子告知墨渊此事。” 你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折颜,依你对他的了解,他这个话的意思,便是最多只会告知,而并不打算插手了。 虽然他确实是归隐,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闲事也管了一箩筐,你本以为他自己弟弟的性命他总会管一管,却不料他这样坚决。 不过,你原本以为天织听了此话会被忽悠过去,不料他模样长得五大三粗,内里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他扑通一下,将后头那两条腿也屈膝跪了,行大礼拜道:“上神他之前受了三道天雷,心火焚身,未痊愈便提前出关。正是因着这个缘故,上神才日夜研究出这个阵法,使这一役得以凭巧制胜。如今却叫奸人偷去,天织自当以死谢罪,但死前却要求一求折颜上神——若是东皇钟开启,墨渊上神他为保四海八荒太平,必定要以身献祭,魂飞魄散了!” 你心里记挂着连宋和长依他们,急切地想去若水多这个事,况且墨渊是你阿姐的师父,若他真的魂飞魄散,你真是怕阿姐要以命相陪了,故而也灼灼地盯着折颜,他却将神情掩在浓浓黑夜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天织性急,见折颜半刻没有反应,又顿首再拜,大声道:“属下知道折颜上神早已避世隐居,不问世事,三百万年前五族之乱时是这样,现在还是会如此。至于十几万年前的事,您不是不晓得墨渊上神的苦衷……他同您一起在父神身边受教,父神终其一生为保这四海八荒太平,墨渊上神承其心志,如今却命悬一线,您难道就忍心不顾情谊撒手不管吗!” 虽然你私心也想要折颜同意去若水,但这个话在你听来却是十分的不顺耳。虽说你并不十分了解他们上古时期这些事,可这番话却分明是有指责折颜忘恩负义的意思。 你一时又没收住这张护短的嘴,上前一步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墨渊上神承父神大业,折颜他归隐桃林,说到底都是选择。三百万年前墨渊上神都不曾干预过半分,怎么如今在你这里就成了‘不顾情谊’?你说墨渊上神有苦衷,难道折颜他就不能有?” “再者,这一战本就是你们天族和翼族的事,同凤族却没什么关联,我们急急忙忙赶到昆仑虚来,不是为了情谊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他真如你口中说的‘忍心’,此刻就应该在桃林做着好梦,谅他擎苍也不会将红莲业火烧到十里桃林去!” 天织听罢,没有抬头,却语气缓了几分道:“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折颜轻轻将你往后拉了一把,终于开口,沉着嗓子道:“走吧。” 他果真转头就走,你望了眼依旧伏在地上的天织,抬腿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一声叠一声铿锵有力的:“请折颜上神援手!” 折颜就在这样的声声请求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条漫长的回廊。 你与他并肩往山下去,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只偶尔听得见一两声虫鸣,和山腰处叮咚作响的泉水声。 “是不是觉得我冷漠绝情得很?” 你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替我说话?” 你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问他:“我不替你说话替谁说话?替天织吗?” 黑暗中你听见他好像笑了一声,但却带着些自嘲的意思。 “他说得很对。” 你张着嘴,半天挤出一句:“……他只是一时心急,说的气话,你莫放在心上。” “我十几万年前就认识了天织,自然晓得他是什么脾气,”他的语调是你陌生的漠然,好像沾着这夜晚草叶上的露水,冷得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是,他说得对,你说的反倒不是实情。我没有什么苦衷,也并不打算插手此事。我来昆仑虚,是因为伏羲琴异动,仅此而已;我答应帮他告诉墨渊阵法图被盗,就是尽了你们所谓的‘情谊’,也是仅此而已。” 你呆呆地望着他声音的方位,竟没有一丝讶然,只是不知该做何反应,好一会儿才道:“那是你的选择,谈不上冷漠不冷漠,绝情不绝情。你该舍下什么,选择什么,天织他没有资格评判,我也没有。” 身侧只有脚踩枯枝的声音,他沉默得仿佛没有听见你的话。 你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是……我也有我的选择。折颜,我要去若水,现在就去,两军今夜陈兵天亮开战,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也可以不在乎谁去做这个天下共主,但片片焦土之下,或许会有我的至亲,我的好友,我不够洒脱,舍不下他们,所以不敢坐视不理。天织希望你传的话我会带到,你不必为难,做你自己便是。” 你身侧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苦笑一声:“我如何能不为难?你非去不可,我难道能放心叫你孤身涉险?” “我不会有事的。” “你上一次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两万年前去西海之前。你信誓旦旦答应我自己不会有事,后来却是如何呢?” 你冲他尴尬笑笑,也不管黑暗中他看不看得到,心里却笃定的是另一件事。 他本就该是退隐三界、不问红尘的神秘上神,天塌下来了他都会当盖了层被子,然后继续在十里桃林扛着锄头种田酿酒,可现在,他却在这水汽朦朦的山上无奈叹气。两万年前你连累了他一次,这次却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将他牵扯进来。 “找不出理了罢?那就老老实实听话,你回桃林,我去若……” 你摸摸鼻子,将手里施完法还没散完的仙气掐了掐,竟还有些感谢玄女给你提的醒。唔,这个迷魂术真是个好法术,若是换成旁的,早被折颜这周身卓然的仙气抵消得半点渣子都不剩。 但这个法术对折颜这种水平的神仙能持续多久你也没有把握,只得又往他身上叠了一个又一个昏睡咒,直到他身边那三株六道木都被熏得蔫头巴脑,你才放心吹了个哨,唤来了毕方。 毕方看了一眼你们这情形,默不作声地将折颜往背上扛了,还没等你嘱咐什么,就听见他叹了口气道:“这四海八荒敢这般算计上神的除了你也没第二个了,你是真不怕他醒过来扒了你的狐狸皮做貂啊……” 你厚着脸皮道:“毕方啊,我拜托你一件事,若是过一阵子这个法术散了,你能不能帮我再加……” 不等你说完,毕方腾空而起,一下子窜出去老远,一句“想都别想”十分冷漠地散在风里。 算了,这个要求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些…… 去若水的路上你不免思前想后,关于这场战争,关于伏羲琴,关于天织和折颜的那番话。你不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晓得的,但是关于这些,却总是没来由地跑到你脑子里,想要细细探究,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更多的,你想的是若水的情况,也不晓得此时,墨渊已经将阵法布到了什么程度。 其实你来昆仑虚这么长时间,若水必然早已开始布阵,撤下去是不可能了,只是希望这一战还没有打起来,你能赶得上去给墨渊提个醒,不论对战局有无用处,至少连宋的右翼军不必去白白送死。 若水源于南荒的祖山,祖山往西是一片辽阔的平原,两军应当就是在此处交战。行至祖山山阴时,正是黎明前最后一段时间,茂密的山林黑得浓郁,什么也瞧不见,山的另一面却隐隐映过来灯火的光亮。十万吴戈犀甲交错与车毂列行之声有力而整齐,将连绵不绝的山麓都震得发颤。 越过这个山头,就可以看见陈兵的若水。 你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来拦你。 捆仙锁和锁仙笼一起招呼到你身上来的时候并不怎么难缠,这两个兵器还是连宋造的,你约摸记得他那本《天下兵器谱》里头写着这个兵器的威力如何全凭使用者的水平,你将修为聚在手上,没多时便解开了身上的捆仙锁。只是那个笼子缩得有些小,将你从云头上打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沾着露水的草将你的鞋子打湿,应该是落在了山脚处。你想着是不是被哪一方的侦察兵给捉住了,不欲过多纠缠,只想赶紧解开笼子跑了了事,却发现这个笼子还是在连宋原图的基础上改造过的,改造者修为一般,阵法却学得相当不错,你们青丘的夫子平日里出的题和这个比起来不是一个档次,且还叠了一层又一层,很是复杂。 若是放在平常,你估摸着会在这里淡定地解一晚上,反正解开就是时间问题,就当是做了几页阵法课的作业,而且还是很有水平的作业,吃透后长进应该不小。 现下你却没这个心思,掌风一起打算将这个笼子劈烂了拉倒。修为刚凝到手上,就发现这个地方有些邪门,你虽然用得出些小法术,但是微乎其微,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任身体里修为流窜,却散不出来。 一种熟悉的不愉快涌上心头,是两万年前在翼界林子里的那种感觉。 是了,祖山山阳,这里还是南荒——魔族。 解那些层层叠叠的阵法怕是来不及的,你别无他法,只得寄希望于是天族的人将你误抓了,若是落到了翼族的侦察兵手里,那就只能算是你倒霉,那些虾兵蟹将你是不怕的,只是不晓得能不能赶在连宋他们出发之前解完这个阵。 你对着黑暗中喊了几声,混在山那头轰隆隆的列阵声里头显得微不足道,半晌无人应答。你失望地低下头,正准备一心一意解阵,身后却传来一阵有些轻盈虚浮的脚步声。 你谨慎地贴着笼子,转向来者的方向,黑暗中你看不清人,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凌冽的杀气。 脚步声停在了笼子前三尺处,有一丝雨后潮湿的青草香从对方身上传来,竟有些熟悉。 那人掌心一翻,一团幽暗的火苗冒出些红光,映在来者的脸上。 竟是个长相稠丽妖娆的女子。 她唇边牵起一丝冷漠的弧度,一双丹凤眼勾得狭长,清丽的嗓音在震耳欲聋的背景声中虚虚传来。 “别来无恙——白谣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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