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没听懂连宋那番话外的意思。 你只是觉得无趣,诚然你对他即便有什么除却好友之外的感情,也委实谈不上他对长依、亦或者是长依对桑籍那样那样的,顶了天多一丝好感与欣赏,他这样忙着与你划清界限,即便真是一番好意,却也让你觉得没劲透了。 你从小就不爱细细思考情感上的事情,只晓得你们青丘的家教就是重情重义,做事做人全凭本心,帮亲不帮理。若是你交定了哪个朋友,那便是将他当做至亲至近的人,至于同什么人分别是什么样的情感,你懒得去琢磨,只晓得别人对你好你就也对别人好罢了。 现在看来,这套理论出了青丘并不适用。 不得不说连宋这个情圣确非浪得虚名,处理起这些事来比桑籍那种悬而未决不晓得聪明得体了多少。既然他要这样早早地提醒你,将那些还没长出来的苗子一把掐死,你以后离他远些就是。 只是,你其实隐隐有些不甘与难过,或许是自己难得在这四海八荒交到一个好友,就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要开始疏远,你觉得不值当。 大殿上的神仙渐渐多了起来,但墨渊却还未出现,你闷闷不乐的,也没什么心思看这个热闹,只想着等一会儿看看随墨渊来的是不是阿姐,便找了根能看见前面龙椅宝座的柱子后头躲了,准备看一眼就走。 亥时一到,天君便从前殿走了进来,方才还乱哄哄的灵霄宝殿立即噤声,众神按照阶品依次站好,墨渊紧随天君之后,旁边跟着的两个弟子之一,果然是你阿姐。 听天君的意思,天宫此次派出了十万天兵天将听从墨渊的调派,你晓得殿内站着的这些都是这十万人中或大或小的将领。墨渊手边提着柄轩辕剑,身披银白战甲,显得十分英勇威武。 天君一番鼓舞人心的话后,台下将士们纷纷跪倒,齐声高呼“与天族共存亡”云云。 你其实晓得这些都是所谓的政治手段,故而听着这排山倒海般的高呼也并没有觉得如何热血沸腾,只是望着前面的阿姐,又有些忧心。 紧接着便是墨渊开始简单讲述他那个阵法,你想着自己也不上战场,又不是天族人,在这里偷听这样的机密不大妥当,刚准备偷偷从偏门溜走,就发现墨渊或许是为了保密在这凌霄殿内设了禁制,一时半会还出不去。 你只得留下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了几句。墨渊说得比较简略,大概因着这里有些将领职级不够,只能够晓得最基本的布阵之法,但每一军具体目的为何,他却没有说明。 不过依你对阵法的了解,仅这些话就可以推出这个阵确实不凡,墨渊带的中军虽直面擎苍,却只是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擎苍自负有东皇钟,必定不把除墨渊外的这一众天兵天将放在眼里。而真正握着制胜关窍的那一军,墨渊虽未言明,你却听出,他正是交给了司领右翼的连宋君。 你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大敌当前,不该是讲这些的时候。 刨除这些来看,你不由得感慨墨渊眼光十分毒辣,这一役对右翼军的要求极高,毕竟墨渊要吸引擎苍的注意,无法时时指点战局,而这一军从右翼包抄,讲究的是一个灵动机变,更需要一名大胆果决又灵活的领军。大皇子央错资质平庸,桑籍关在九重天办事算得上稳重,上了瞬息万变的战场,却定远不如连宋。 你好歹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而墨渊仅凭几面之缘就能断定连宋的为人,敢几乎将这一役的成败押在一个传闻中的花花公子身上,你很是敬佩他的眼光与决断。 想到这里你又忽然意识到,墨渊大约也正是要利用连宋这个四海皆知的“纨绔”之名,让擎苍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从而更加便于行事。 墨渊啊墨渊,这个战神之名真真是名副其实。 本以为你想通了这些,心里头该放心了些,但不晓得为什么,你却越发觉得心慌。相比于之前那种摸不到头绪的茫然,你现在更有种有什么就快要破土而出的急躁与心悸。 没有任何理由的,你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去一趟昆仑虚,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 墨渊讲完简单的排兵之法,你感受到那个禁制便同时解了,天君不免还要再多说上几句。你本想等点兵过后去嘱咐阿姐和长依注意安全,现在却是等不及,只匆匆丢过去一个千里传音,叮嘱她们遇事莫要冲动,别太拼命。 离开大殿前,你纠结几回,还是多了句嘴,远远地朝连宋也丢了句话。 “虽重担在身,仍需以安全为上。照顾好长依,也照顾好自己。” 你立在云头,看着凌霄殿外黑压压一片整装待发的天兵们,很快听到他丢回来的一句“好”。 昆仑虚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这里原本就只有墨渊同十七个弟子住,之前听阿姐说还有个叫瑶光的女上神的府邸也在这里,但方才在天宫亦看到墨渊身侧有个女将军,想来是她也去了天宫。 今夜乌云蔽月,光线很差,道路两旁也没有点灯,你本就不认得路,现下便走得更为磕绊。只是一到昆仑虚,你心里头那股破土而出的感觉便更为强烈,引得你几乎小跑着往前走,你却并不晓得这种感觉要将你带去哪里,只是有些焦躁地乱闯。 走着走着便见到远处有一束微微亮起的金光,你朝着那边走了一段,发现却是一个层层垒起的梯形池子,水从最上面落下来,哗啦啦的水声在静谧的昆仑虚显得格外清晰。 那束光的来源,正是这池子里的一朵金莲。 你有些好奇,刚想伸手摸一摸,那朵金莲却猛然之间金光大盛,快速地闪烁着,似乎像是某种警示。 你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警告,反倒是种提醒,因为,你忽然在身后的林子里感受到了旁人的气息。 这一缕气息你莫名有些熟悉,直觉却告诉你来者并不友善。你没有回头,只暗暗祭出避水剑藏在袖内,却感受到那人并未靠近,反倒也在悄悄后退。 昆仑虚现在空无一人,若是有人要趁虚而入,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那人身在暗处却不敢行动,怕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你抬腿便追进林子里,里头树木长得极密,隐天蔽月,将本就一片漆黑的夜挡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林子应该是前不久下过雨,地面上湿漉漉的,几乎听不到脚踩枯枝落叶的声音,你与那人距离本就不近,当下只能细细地辨别着脚步声往前追。你隐约感觉到这个方位是在上山,却不晓得要被引向哪里。 你正凝神细听的时候,突然后山上传来一阵响亮的鹤鸣,你第一次来昆仑虚的时候就曾见过这时不时叫一声的仙鹤,一声长啸连山下都听得清晰,故而这一声惊得整个林子里的鸟兽乍然飞起,一阵扑棱将原本就微弱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了。待林子复归平静,你却再听不见有什么声音。 你刚有些懊恼自己跟丢了目标,却感受到这林子里依旧有一种令你熟悉的气息,心里头焦躁不安与迫近的黑夜一并叫你头皮发麻。你今日身上没带夜明珠,只能走得愈发小心,将避水剑牢牢握在手上,温热的剑柄被你手上的汗润得有些打滑。 忽然间你感到脚下一空,你虽走得小心,奈何雨后的土地湿滑,几块石子被你踢得向脚下的断崖滚去,你重心往后一倒,下意识将避水剑牢牢地插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整个人半歪在悬崖的沿上,很是狼狈。 却正是应了凡间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是这时,你感到方才还一直在远处的气息在刹那间迅速近身。你强按下狂跳不止的心,空着的左手一拍崖壁,右手借着避水的力道飞身而起,软剑将那块石头一卷,携着破空的水滴声朝着来者狠劈过去。 那人却好像早晓得你的招式,将腾空而起的你轻轻一带,一手握住了你执剑的手,一手揽了你的腰将你带着离那悬崖远了几丈,你慌乱中挣了挣,就听见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 你心中紧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松了个彻底,隐隐闻见身边淡淡的桃花香气,觉得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安心。 你收了剑,扯着他袖子心有余悸道:“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大晚上不在桃林睡觉,鬼鬼祟祟的在人家昆仑虚的林子里作甚?” 折颜奇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我刚刚才来,察觉到昆仑虚有神仙的气息才过来看看,一来就看见你差点从别人的悬崖上掉下去,好心来捞你一把还差点被你劈了。” 诚然他说的这个“差点”实在有失偏颇,你这一剑下去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就被截了,但你现在却没什么心思同他计较,认真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方才在九重天见到了墨渊去天宫点兵,不晓得为什么心慌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叫我非来昆仑虚不可……” 他顿了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 黑暗中你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听他的语气你却想象得出他现在应当是个拧着眉的模样,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来昆仑虚,是因为伏羲琴感召。” “伏羲琴……出什么事了吗?” “不清楚,但伏羲琴在回音谷底待了百万年,即便是当年五族大战的时候也没有异常,如今忽然异动,恐怕昆仑虚要出什么大事。” 这个节骨眼上,昆仑虚会出什么大事谁都猜得到,只是这种征兆却没什么源头,你今日听了墨渊那个阵法,按理来说是个十分保险的法子,如今你只晓得要出事,却没法儿晓得要出什么事,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从前你并不如何在意这些所谓的征兆,你修的是道法,不谈什么因缘际会,只讲究一个我命在我,只是如今你的亲人好友都在若水,你心中一紧,陌生的无助感涌上心头。 黑暗中你感觉到折颜捉了你的手往外走,他认路的水平不晓得比你好了多少,没多久就绕出了这个林子,一路向高处走去,直到周身有湿润的寒气逼人,你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走到了回音谷。 上回来的时候是白天,回音谷上头只有一束亮光从两岸劈天而来,现下没有月光,回音谷却反倒并不很暗,谷底竟有隐隐的光透上来,让你能大概看清身边的景物。越走到谷中心,你越发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吸引力,心咚咚咚跳个不停。你隐隐感觉到,自己今日这种慌乱感的来源,正是这片回音谷。 像上次一样,折颜指尖结印,粉袖翻飞间,熟悉的伏羲琴从谷底升起,这次却并未一直悬停在你们面前,而是被折颜放在了桥的石栏上。你下意识又想将手放上去,转头看了折颜一眼,他愣了一下,却还是朝你微微颔首,你便闭了双眼,凭着本心的指引,将手轻轻悬在了琴弦之上。 仿佛有什么力量牵引着你将四指合拢,一寸一寸拂过琴弦的每一处,掌心中自动涌出来的法术你其实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渐渐的,视觉似乎苏醒过来,你眼前出现一片赤红;然后是浓烈的血腥气与焦味扑鼻;最后出现的是听觉,波涛如怒之间,有沉沉的钟鸣入耳,一声一声,悲鸣在乌云密布的天空。 画面清晰了些后,却见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之下,是波涛汹涌的河水,两岸密密麻麻地倒了一片的黑衣与白衣,将靠近岸边的河水都染上一层泾渭分明的暗红。业火将一片片尸骨烧成灰烬,随着狂风散在空中,飘进河里。 你惊恐地意识到,这样的炼狱,便会是明日的若水。 岸边的情况看不清晰,你努力地将仙气聚拢起来,几乎将大半修为都注进掌下的伏羲琴内,正欲凝神细看,那场面却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并非其它的画面,而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好像是心中一直空着的某处被填满,找回了一些对你极为重要的东西,但那东西却朦胧在一块轻纱后头,影影绰绰,瞧不清楚。 你突然想起,自己从前在修炼时,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那时,折颜还同你玩笑,说这个本事可以用来当看话本子省钱。只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却比修炼时强上许多、清晰许多。 这股力量带着你将手用力地按紧琴弦,琴弦未动,你却仿佛听到远处琴音悠悠,伴着冰凉的雨水,落在你的指尖。 抚到最后一徽时,琴音却戛然而止,未等你反应过来,掌心下的弦突然齐齐断裂,绷着的弦猛然蜷曲起来,像刀刃般将你没来得及撤走的手割破,你猛然睁眼,先感受到的却并非掌心七道伤口的疼痛,而是一种心中空空如也的悲恸。 你几乎站立不稳,喉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桃花香气的怀抱,你隐约听到折颜在大声喊你的名字,一声较一声渐渐清晰,你才意识到,方才又是因为伏羲琴的琴音,让你短暂失聪了。 你忙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触到脸颊才发现自己竟是满脸泪水。 你愣愣地望着他:“我这是怎么了?” 他又是沉默,你不晓得一向话很多的他来回音谷时为什么总是沉默。 你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追问,只撑着一旁的台子,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去看放在石栏上的伏羲琴。 他忙扶着你的手肘让你借力,在身后开口解释道:“你同伏羲琴有缘,它受感召而弦断,你便也受影响了。” “只是这样吗?”你抚着七根断成两截的琴弦,忽然觉得很是难过,喃喃问道:“可是它断了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他在后头搀着你,安慰道,“我改日来修一修,放在回音谷底让昆仑虚的龙气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有些不大舒服……”你咽了口喉咙里的腥甜,倚着石栏道。 他望着你苦笑:“我看出来了。”见你没什么反应,又温声道,“那我们回桃林去好不好?” 你摇摇头,有些虚弱地转身面向着他,却是已经做了决定的语气。 “我要去若水。” 白骨露野,堆尸成山。你只愿红莲业火燎原的若水河边,没有他们的身影。 折颜耐着性子劝道:“我来昆仑虚时遇见了你四哥,他已经去若水了,你不必担心你阿姐,即便是若水真有危险,他会将小五平安带回来的。” 听见四哥也去了若水,你总算安心了些,四哥这个上神也做了几万年,即便是与这一役没什么关联,危急时刻带阿姐走却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除去阿姐,你还有别的在意的人在那里。 但你晓得,不论你怎么说,折颜他都不会轻易放你去若水,只得先点点头假意应了。他又伸手过来扶你,你这时已经缓过来了不少,便朝他摇摇头,自己跟在他身侧离开了回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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