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重天回十里桃林时，你急得也顾不上泾遥阁约好的那顿饭，只托了个小宫娥去简单通禀了一声。为了聊表自己放了这样大一个鸽子的歉意，你只得从被送行的那个成了请客的那个，原本想在摘星楼请他们三位吃一顿，可惜桑籍君公务繁忙，不能随时随地去凡间，你只得隔日又灰头土脸地回了九重天。 刚到南天门你就觉察出有些不对劲，那两头狮子并两个天兵的脸比平日里还要冷上了一个度，你一走到门口，他俩就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长戟交叉着一拦，将你挡在了外头。 你忙说自己是来九重天寻人的，托他二个去泾遥阁通报一声，让长依遣个小仙娥来接你。 那个天兵一动不动，话语却很客气：“抱歉，上仙，天君有令，今日除天君和帝君传召，任何非九重天的仙者都不得入内。” 你皱了皱眉，问道：“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死板着一张脸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你有些苦恼于白跑了这一趟，但却也晓得天宫突然戒严，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比不得你上次来的时候，如今却不是一个偷闯的好时机。 刚想转头回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谣谣，你进来吧。” 那两位天兵收了戟，低头恭敬道：“三殿下。” 连宋朝你点了点头，你走进南天门时，他们没有再拦你。 你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个面子倒是挺大的，不是说只有天君和帝君的传召才能放人么？” 连宋凉飕飕地扇着他那把扇子，却没搭你这个茬，难得露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言简意赅道：“方才昆仑虚来信，擎苍将新娶入大紫明宫的二皇子妃荆棘抽身，扔回了昆仑虚山下，宣告即日开战。墨渊上神今夜来天宫点兵，明日布阵于若水河畔。” “什么？！” 这番话的信息量忒大了，你放在心里滚了好几轮才反应过来，那个所谓的二皇子妃就是玄女，而这场还没开打就闹得腥风血雨的战争，就在明日。 你晓得这一战迟早要打起来，但真到了眼前却还是觉得像做梦一般，这四海八荒里除了十二万年前魔族与翼族那场大战，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武了。 “我现在要去凌霄殿，你是来找长依的吧，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晚些时候再去泾遥阁蹭你青丘帝姬亲自下厨的那顿饭。” 你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他将扇子摇了摇，倜傥道：“就是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今天晚上也要吃饭不是？饿着肚子去打仗，万一牺牲了，是多么有失仙格的一件事。” 你顿了顿，将那把晃得你头晕的扇子从他的脸前拨开，严肃道：“你也要去？” “是啊。” “你不是四海水君么，这种上战场的机会怎么也不该轮到你吧？” “父君说，我们兄弟几个没上过战场，要我们跟着墨渊上神去历练历练。” 你拧着眉，忧心忡忡地盯着他。 他笑了一声，大约觉得你很是小题大做：“你怎的端出这样一副神情？放心，有墨渊在，这怎么也算不得一场有多危险的仗，不然我父君也不能放心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丢到战场上去，要是我真的魂飞魄散也就罢了，好歹得留个二哥继承正统吧。” 你瞪着他：“连宋！你也忒百无禁忌了，这种话可不许上战场前说！” 他无所谓笑笑：“本君从来不信这些。” 你看着他的神情，心中却有种莫名不祥的预感。正如连宋所说，几十万年前，墨渊面对承了凤凰骨的少绾都能赢下那场仗，如今区区一个擎苍，并不是什么难敌的对手。可你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颗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跳得很没有规律。 或许是因为你晓得墨渊替你阿姐挡了三道天雷伤势未愈，又或许是你阿姐如今也要上战场，又或许是因为东皇钟……又或许什么都不因为，只是你平白无故的一种感觉。 到泾遥阁的时候，长依正心不在焉地修剪那一架子参商藤新长出来的芽子，看到你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你，摆出一副做贼的样子，小声道：“你可晓得明日翼族就要开战了，二殿下也要去若水河畔。” 你点点头，她小声却又坚定道：“你同我一起想个法子，我也要去。” 她不顾你看疯子的眼神，继续说道：“二殿下同我说，他在东华帝君那里听到擎苍手上有东皇钟，那是个毁天灭地的法器。虽然说有墨渊上神在，但我不跟着，终归是不放心。” 你一把拍开她挡在嘴边的手，问道：“你跟着有什么用？你是能杀敌三千还是要关键时刻冲上去替桑籍挨上一刀？这是正事，你莫要乱来。” 她也认真道：“我自然晓得这是正事，所以我也没想过什么混进那些天兵天将中间的浑法子，而是早早就上折子禀了天君，我虽就是个小小的花神，但身上承了几万年的修为，手上还有天后娘娘赐的一对双陨，怎么着也比那些天兵天将有用上许多。” 你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折子也递了，天君也准了，行李大约都收拾好了吧，还要我帮什么帮？” “我是怕二殿下和三殿下会拦着我。” 你气得直戳她的脑门：“你也晓得他们会拦着你，难道我就不会拦着你么！” 她拉着你的手半撒娇着叹道：“谣谣，他们是不理解我，可难道你也不能理解？你将心牵挂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岂不就是时时事事都担心着他，更别说是上战场这样凶险的大事了……” 你一听她说什么“将心牵挂在一个人身上”云云就酸得倒牙，若是老老实实说你不理解还要被她笑话你不识情滋味，只得举双手投降道：“你说你说你说罢，要我做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想办法，将我安排到除了二殿下和三殿下之外的帐下领命。今晚亥时要在天宫点兵一次，只要在这时候不被他们发现，去了若水，他们也就顾不上我了。” 你从没有如此忧心忡忡地做过一顿饭。 连宋和桑籍来到泾遥阁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离亥时的点兵还有两个时辰左右。连宋照例是一副没什么所谓的表情，桑籍君脸上有些凝重，但也并未很放在心上的样子。 连宋进来厨房给你端鱼，你装作随意道：“一会儿天宫点兵，我和长依就不去了，这顿饭算是给你们送行了。” 他狐疑地看你一眼：“你们本来就不必过去，不过我原本猜想你们怎么也会跑去瞧个热闹，怎的今天这么老实？” 你干笑了一声，糊弄道：“毕竟点兵是大事，我们晓得的，不会胡闹。” 他点点头，将手里那盘鱼向上举了举，笑道：“多谢这顿送行饭。” 你犹豫了片刻，还是嘱咐道：“你与二殿下两个在若水多多保重，要小心些，别受伤。” 他歪了歪头，无奈道：“这话你今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我说真的！我……我感觉不大好……你……” 他顿了一顿，转身道：“我晓得了，我于二哥都会平安回来的，你放心吧。” 这一顿饭你们几个吃得心思各异，难为他们还不忘将你的厨艺十分夸张地吹捧了一通，一桌子菜吃得精光。不过有大事在后头，摘星楼带上来的酒没法儿喝，算是一个美中不足。 席间听桑籍的意思，墨渊手上有个十分严谨厉害的阵法图，毕竟不是首领之间的单打独斗，两军交战，整体的派兵布局就十分重要，至于东皇钟如何，墨渊说，他自有安排。 你愈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是有一根透明的丝线绕在你跟前，你伸手一抓，它就后退一寸，挠得你心痒。 桑籍与连宋分别领的是左翼右翼两军，墨渊带着两个弟子领中军。你心中大略想了想，一会儿你与长依同他们错开时间去大殿，将长依设法塞到昆仑虚的弟子手下去。只是不晓得墨渊上神来天宫带的是哪个弟子，如果不是你阿姐，不晓得她那些师兄们愿不愿意做你阿姐这个人情。 别了二位殿下，你同长依说了你的计划，让她将东西收拾好，你们便早早出门。外头已经很暗了，路的两侧亮起了一圈圈夜明灯，指甲盖大小的一颗就已经很是亮堂，将错落宫殿上的琉璃瓦映照得五彩斑斓。 你在九重天才待几天，自然是认不到路，全凭长依带着你到处穿梭，为了避开有可能碰到的两位殿下，她绕来绕去走得都是些梁上君子才晓得的小路，到凌霄宝殿的时候，那里已经熙熙攘攘站了一些天兵了。 这种情况是正好，人不多也不少，刚好混在人群中不显眼，你要到前面去找昆仑虚的人，便与长依约着在一根冲天高的柱子前碰头，自己上前头去了。 上一次来天宫办事，你本就不欲露面，连宋和桑籍又十分周到地将所有事都替你办妥了，故而此次你也是第一次来凌霄宝殿。殿内平日里要容纳得下这九重天每日来开朝会的神仙，故而十分开阔气派，彰显着这天下之主的威严。头顶上悬着九九八十一盏大小相似的夜明珠，盛在水晶灯罩中一照，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 你正抬头数着夜明珠，感慨这夜明珠的品质还是不如你们青丘湖底的，就猛地撞在了一个人怀里，隐隐有芙蕖香气扑鼻，那人似乎也并未站稳，被你这一撞，两人就很是狼狈地全倒在地上。 慌乱中那人连忙将你腰间一带，圈在了左臂弯里，若是他反应慢个一两拍，他右手那把扇子现在就该精准地戳在你眼睛里了。 你尚且惊魂未定着，身下的连宋君咬牙切齿道：“祖宗，那天花板上是有金子银子吗！” 你这才反应过来，一骨碌从他怀里爬起来，难得红了回脸，到了嘴边的道歉看到连宋后也拐了个弯，心虚道：“你你你自己不也没站稳嘛……” 他没搭你伸过去的手，撑着光洁的地面站起来。一向风度翩翩的他难得有些狼狈，束在后面的发也歪了半寸，你下意识地踮着脚替他正了正，正完了又觉得有些越界，忙收了手。 他看了你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有做声，只将手上的扇子插进腰间的玉带里。 “诶？这位仙友你不是青丘的那个……什么山头上的来着……今日天宫不是不允许进出了吗，你怎么……” 你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两个瞧热闹的神仙，说话的这个正是前两日才认识的司命星君，而旁边那个凉飕飕盯着你的，则是紫衣银发的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看着你，重复了一遍：“青丘……？” 你干笑了两声，道：“哈哈，小仙……小仙只是来瞧个热闹的……” 连宋无奈地瞪着你：“说好了晓得点兵是大事，不会胡闹的呢？” 东华瞟了连宋一眼：“你认识？” 你刚想阻止连宋，就听见他立即道：“青丘的帝姬，白谣。” 东华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前两日在瑶池被魔族公主的元丹打了的白谣上仙。” 你：“……” 他不理会你这个尴尬的表情：“怎么，小帝姬特意来天宫，可是狐帝对明日这场战役有什么指教？” “没有，我就是来瞧个热闹。” 东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司命同情地看了你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你愤愤不平道：“这个东华帝君竟然是如此……过分的一个神仙么？我从小在学堂里学到他，对他还十分崇敬，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嘛！” 连宋抵着额头示意你看看地上，一个碎成渣的白瓷茶碗正四分五裂地躺在一边，想来是你刚才带倒连宋的时候，还顺道害了这个无辜的茶碗。 “这个瓷的材质特殊，在东华那个磁窑里烧了四五日才成型，图案还是墨渊上神亲手描的……他今日第一次带出来……要不是看在你这个身份的面子上，恐怕你现在已经被压到太晨宫去给他看炉子了。” 你抽了抽嘴角。 他抱着胳膊道：“长依也来了吧？我方才好像看到她了。” 原来他方才没站稳，正是在踮着脚寻长依。 “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猜到了你和长依的打算：“她还是不放心，所以也要去若水，是吧？” 你心虚地摸摸鼻子，没说话。 “说吧，你们准备怎么瞒着我和我二哥？” “就……我认识墨渊座下一个弟子，准备走昆仑虚这个后门，让她在今天晚上点兵的时候归到墨渊那一军里。” “不行，墨渊上神领的中军，要直面擎苍，太过危险，我想个法子，将她安排到我这里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照应得到她。” 你惊讶地望着他：“你不赶她回去？” 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我赶她就会乖乖走么？万一她想别的法子过来岂不是更危险，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她安排在身边，左右我还放心些。” 你看着他，突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了。你想说或许长依她更想去桑籍的军中，甚至于或许她宁可去墨渊那里，也不愿意一次又一次承你的人情。 他说话间又伸着脖子去看远处的长依，你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你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他们三个这场洒狗血的戏折子原本同你没什么关联，现下却好像是你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诚然你也谈不上被牵扯，现在连宋好心好意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就更加同你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你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有种自己多余了的烦躁，你淡淡道了句：“晓得了，你自己去找她说吧。”转身便欲走。 连宋深深地看了你一眼，在你身后缓缓开口：“当初在云头上，你劝我说该成全她那个‘自愿’，我如今为了她的安危竟也真的愿意成全了。只可惜她心在二哥那里，怕是不愿意欠着我这份情，她那样聪明，当知情谊若是有来无回，最后便只剩亏欠，你说呢？” 你脚下顿了顿，回头冲他客套一笑：“三殿下不是情圣么，处理这些事想来并没有什么难度。我还要去前头找一个朋友，长依在殿前右手边第三根柱子那里等我，你可以直接去找她，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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