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骂（1 / 1）

天宫的仪典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恐怕不大高兴的只有天君和你两个，那些来瞧热闹的神仙一个个兴奋得路都走不直，集体去往三十二天开法会的路上，三个聚成一团四个聚成一众，兴致勃勃地聊着今天这桩新鲜事。

话题的中心，不外乎绕着墨渊、仲尹、倾越，以及你。

从药君府上回来的时候，法会已经开了一半，你记得连宋跟你说过从上清境可以直接溜进法会，刚好那只凤凰如今也被仲尹带走，你便也依从着连宋交给你的阵法，从八卦台进了三十二天。

三十二天宝月光苑法台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台上坐着的那几个神仙，除了灵宝天尊和墨渊，你竟有一半都不认得。

你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那个位置上坐了个蓝袍仙君，看见你找不着位置，很是和气地往旁边挤了挤，硬生生地腾出一丝地方来让你坐了。

刚一坐下，就赶上这位蓝袍仙君另一侧有个神仙小声崇拜道：“墨渊上神真如传说中的一样，丰神俊朗又骁勇无比。不仅坐而论道时以一当百，你没瞧见方才在瑶池的时候么？从没听说过有哪位神仙还能同魂对话，墨渊上神竟然做到了，当真是个奇迹！”

你在一旁听着很是同情，觉得这位仙友怕是要失望了，墨渊他并没有同魂魄对话，这个奇迹它也并没有发生。

接着就听见他继续道：“这一趟来得果然值当，不仅看到这样的奇观，还见到了传说中那位青丘的姑姑……不过，传说中青丘九尾狐族不是都生的一副惊天动地的好容貌吗？今日一见，却有些……有些……”

你眼皮跳了跳，前些日子你还说要在四海八荒的众神面前崭露头角，今天这么一闹，头角倒是露出来了，露的却是这样一种名声。这下好了，今天过后，不仅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名头你争不到了，整个九尾狐族的容貌水平都要被你拉低了。

不晓得阿爹阿娘晓得了你闹的这一出，会不会打断了你的狐狸腿。

你正暗自纠结恐慌着，旁边的仙君拍了拍你的肩问道：“这位仙友瞧着面生啊，也是今日特意来天宫开法会的吧，不知仙友是下界哪个地方的？”

你从药君那处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将容貌变回了本身的样子，又特意回泾遥阁将方才那身又累赘又沾了血的衣服换了，故而他并不晓得你就是他右边那位仙君口中相貌平平的青丘小殿下。

你随口诌了青丘附近的一个山头将他糊弄了过去。

蓝袍仙君为人很是热情，一听说你是青丘的人，便凑过来同你八卦你和你阿姐，不外乎是你方才那一番丢脸的壮举和你阿姐同桑籍的婚事云云。

说了一阵子，他又揖了揖手道：“哦，对了，小仙是这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不知仙友名讳是？”

你这些天编名字编得有些多，实在懒得再费心想一个，于是十分敷衍地将之前糊弄桑籍的那个“玉瑶”掉个个儿，说你叫“瑶玉”。

你害怕他继续问下去，忙主动换了个话题，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神情，问他这台上坐的都是哪路神仙。

司命星君很是来劲地同你介绍道：“中间坐着的这个呢，便是这场法会真正的台柱子、大罗天界上清境的三清之首，元始天尊是也；左边坐着的那个你方才在瑶池大约也见过，正是墨渊上神；墨渊上神下位坐着的是灵宝天尊；而元始天尊右边的那个嘛……就是当年的天地共主，东华紫府少阳君。”

你呆了呆，进来时看见台上这位紫衣银发、一言不发地品着茶的神仙，你就猜会不会是常在典籍的画像里看到的东华帝君，果然如此。不过据传东华帝君除去有威胁这四海八荒太平的大事外从不露面，是个只适合挂在墙上的神仙，比折颜这个自称归隐的还不理俗世，看来今日也是因着墨渊上神来，要同墨渊商量翼族之乱的事，顺道来这个法会上晃晃茶杯的。

灵宝天尊这场法会办得也忒有面子。幸好东华帝君他老人家会来的消息没有提前传开来，不然今日有幸见你出丑的神仙，怕是还要翻上一番。

抬眼间，就瞧见了立在墨渊上神后头的阿姐，她规规矩矩地站着，听着她从前最厌烦的佛法道法，竟也没有打瞌睡。你不由得感慨昆仑虚求学的这两万年，阿姐的性子还当真如阿娘所愿，收敛了不少。

似乎感应到了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朝你这个方向瞧了一眼，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你。她面上不动声色，却遥遥丢了个千里传音过来，说是让你不许走，等到今日的法会散了，在瑶池边找你算账。

你本欲听个热闹就开溜，阿姐这一绊，就让你不得不在这里拘着。你必须承认墨渊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神仙，虽是司乐掌战的，论起道法却独有一番见解，将底下那些神仙驳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听了两耳朵后竟也听进去了，要不是你离得远，甚至都想上去请教两句，故而这几个时辰于你倒也不怎么难熬。

法会散场的时候，你还惦记着方才墨渊“我命在我”的那番论述，觉得精彩得很，肩头忽然被一柄折扇敲了一下，你沿着扇子抬头瞧上去，果然是笑意盈盈的连宋君。

“法会都开完了，你怎的还在这儿呆着？该不会是觉得今日出了糗，没脸见人了罢？”

一旁的桑籍君笑道：“你别听他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方才在瑶池受伤了，三弟特意喊我一同过来看看你的。”

连宋那边也敛了敛笑意，认真道：“没什么要紧的罢？去药君府上看过了吗？”

他俩个这一番关心惹得你很是感动，尤其是桑籍君，你欺骗他在先，顶撞他在后，如今知晓了你的身份，他对你既无责怪也无客套，反倒特意来关心你的伤，你忙说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药君看过了，小伤而已。”

桑籍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还很是愧疚，不该提议让你来瑶池的，左右你能将元丹带走最好，带不走的话在哪里都没用，这个事却是我多了句嘴。”

你之前气他将场子设在了瑶池，不过是觉得太麻烦罢了，今日受的这个小伤乃是因为那凤凰看你不顺眼的缘故，同他却没什么关联，他这样一说，倒让你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他又开口道：“不过谣谣你也是，这个青丘帝姬的身份有什么不能同我们说的？墨渊上神说出来的时候，我同三弟都吓了一大跳。”

你瞪了连宋一眼，他不自然地摇着扇子望着天，一副没听到的表情。

你同桑籍解释了你不愿将青丘牵扯进来的原因，桑籍叹了口气道：“说不准父君晓得了你这个身份，就免了你今天这些麻烦也未可知。”

你摇摇头，天君若是一开始就晓得了你的身份，怕是恨不得再将整个四海八荒并青丘折颜都邀来参加这场仪典，用一桩小事同时拴住了魔族狐族甚至于凤族，天翼之间这场大战，天君倒真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却不晓得墨渊当着众目睽睽将你的身份揭出来是什么缘故，他看出来你易了容并不稀奇，只是他却并未见过你，也不知是如何知晓你身份的。

说话间你们已经离开了宝月光苑，行至上清境门口，你忽然想起来问他们道：“诶，长依呢？”

桑籍答道：“她还在瑶池有些事情处理，且你也晓得她不爱听这些法会什么的，她托我跟你说她晚上在泾遥阁准备了好些酒菜，估摸着你办完事要走了，给你送行的。”

连宋在一旁笑眯眯地补充道：“我厚着脸皮向她讨了个帖子，故而今晚我与二哥也沾个光，去你们那里喝些凡间摘星楼带上来的好酒。”

提到瑶池你才想起来，自己跟着这两位殿下走了这许久，倒是将你阿姐让你在瑶池等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急急忙忙地同他们两个道了别，说自己还有事情，约着晚上在泾遥阁再见。

到瑶池的时候，方才那个临时搭的台子已经撤下去了，莲池也十分平静整洁，红莲一片连着一片，开得极艳，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这里办过一个大盛会的痕迹，你没见着长依，大概是她简单料理了瑶池，已经回泾遥阁去了。

你本以为阿姐已经等在这里了，却迟迟不见她来，你也不晓得去哪里寻她，正准备回去，就看见阿姐左顾右盼的，往瑶池的反方向走了。

这里是天宫，你不好开口叫她，只得追了上去，她见你来了，抱怨道：“这九重天委实太绕了！”

你与她寻了个偏僻的亭子坐了，还未坐定，就被她捏住脸凶道：“我劝你老老实实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给我交代了，如有半句虚言，我今日就算是撇下我师父也要将你押到阿爹那里去挨打。”

阿姐大了你两万岁，自己都混账得很，你一向不怎么服她的管，同她三天打架两天吵架地长大，显得她很是没有做长姐的面子。但你现在还记得五百岁的时候，你在其他同窗的撺掇下将学堂里一只爹娘早逝的野狐狸丢进翼界捉弄，险些让她丧命在妖怪口中。阿姐届时也在青丘的学堂，晓得这件事后没告诉爹娘，却将你压在桌子上打得你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时在法术上你其实已经可以同她打个平手，但她真正怒起来，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还手的。

你装傻道：“交……交代什么？”

她冷笑一声：“交代你的好本事啊，我让你待在昆仑虚，你不告而别，害得我在昆仑虚寻了你一夜，然后又跑到这九重天来，接了个这么好的活计。怎么，魔族同天宫的恩怨，何时要我们青丘来献这个殷勤了？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这样厉害，迎回魔族公主三魂这样的大事也非你做不可了？”

你听她提到昆仑虚就有些委屈，你从头到尾也没打着青丘的名头做任何事情，若不是她的好师父将你抖出来，现下何至于如此丢人。再者，你折腾这样一番，还不是为了她那个相好，要不是怕她关心则乱，哪里用得着你跑这一趟。

“那个离镜，回昆仑虚了吗？”你抽抽鼻子，问了这样一句。

她皱着眉莫名道：“我在问你话，你好好地提离镜做什么？”

你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他……那日我在昆仑虚山下看见他被那个魔君打得半死不活，才答应了那魔君这桩交易的，我将他妹妹的魂迎回来，他便答应我将离镜放走。”

阿姐吃惊道：“原来救他的人竟然是你？……那时他回昆仑虚身上全是伤，说是蒙一位仙子搭救……”说完又哼道，“你救他做什么？”

这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了，你气得发笑：“你说我救他做什么？我闲着无聊，我修了一副菩萨心肠，我看上他了，成不成？”

她恶狠狠地剜了你一眼，又沉默了片刻，道：“我同他早没什么关系了。”

你本还在气着，听了她这一句很伤情的话，不由得呆道：“啊？这……这才过去几日……那我这一趟岂不是白折腾了？”

原来那离镜看着神采奕奕，竟是个瞎了狗眼的负心汉。你阿姐看他伤得这样重难过得很，生怕自己不能时时刻刻在山下照料他让他有什么闪失，便委托玄女帮着搭把手，没想到没几日功夫，离镜竟就勾搭上了玄女，撇下阿姐，带上她欢欢喜喜地回翼族去了！

你气得要命，想到自己竟然没当日就在昆仑虚下同仲尹一起将他砍成两截，反倒千辛万苦地救他，简直是肠子都悔得发青，带出内伤来咳了两声，阿姐忙坐过来给你拍背，反过来安慰你道：“算了算了，这样一个人，早日瞧清楚了真面目也是好事。你闹的这一场，虽不怎么体面，但我看你也好歹交到了一些朋友，算是个‘祸兮福之所倚’罢……”

谈到这里，你俩个倒是都消气了，她又多问了两句你的伤势，你们青丘的子女向来不怎么娇气，她晓得你伤得不重，也就不再多叮嘱你。

“好了，我师父他去上清境的天泉了，估摸着该出来了，我要走了。”

你突然想起之前那个法会上想请教墨渊的问题来，左右墨渊也晓得了你是谁，走你阿姐这个后门去讨教讨教，顺便也该谢一谢他今日出手相助。

到上清境的时候，却看见不晓得为什么连宋和桑籍也在里头，你与阿姐走进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他们二个同墨渊和灵宝天尊一起出来。

眼前这五个都晓得你是谁，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你揖揖手同墨渊和灵宝天尊行了礼，也顺道朝桑籍和连宋拱了拱手。

灵宝天尊见是你，抚着胡子乐呵呵笑道：“这几日见过上仙几回，竟不知上仙是青丘的帝姬啊……天君前几日还请来折颜上神和白止帝君商议，说要让二皇子迎娶上仙您的那位姐姐呢。”

阿姐又在旁边响亮地“哈？”了一声。

他们几个聊得火热，你左瞧瞧桑籍，又瞧瞧阿姐，觉得这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平凡又普通的情境下，对照着话本子里那些个金风玉露一相逢，果然不怎么般配。

客套了几句，连宋和桑籍就告辞了，灵宝天尊将墨渊送出来，也回了上清境。阿姐忙将你往墨渊跟前推了推，解释道：“呃……师父，我从前在十里桃林的时候，同阿谣她十分要好，今日难得相见，就去寻她去了。对了，她还说要谢一谢师父您。”

你忙正儿八经地行出一个大礼，揖手道：“多谢墨渊上神在瑶池替我解围。”

墨渊抬手阻了你的礼，淡淡道：“不必客气，我方才也说了，这元丹中的魂是我一位旧友的，将这一魂归位，大约也是她愿意看到的。”

他既然如此说了，你也没必要纠缠，正想将那个“我命在我”的道法虚心地问上一问，却见他轻蹙了眉，仿佛在问你又仿佛自言自语道：“你同折颜……”

你不明所以，怎的近日个个都来你这里打探折颜？前几日是仲尹，今日是墨渊，难道是你胡话编得多了，真被当成十里桃林的小仙娥了？

你不解地眨眨眼，道：“上神也晓得我是白家人，自然同折颜……上神走得近些，是故近两万年来都在十里桃林长住。”

墨渊收了目光，又复一副淡淡的神情，朝你点了点头，算是一个晓得了，转头对阿姐说：“十七，既然你与白谣上仙难得一见，便去同她说说话吧，我还要去一趟凌霄殿，一个时辰后，你在那门口等我。”

你好学起来总很是上进，本还记挂着请教问题，但看来今天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只得跟着阿姐行了礼，送走了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