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清游园每晚都会举行“与象共舞”活动,迫于人们态度的转变,参与的动物也是日渐减少,目前只留下一大一小两只象每日在惶惶中进行表演,任务寻找失踪小象并于亥时前让它回到大象身边】——任务奖励九百九十点商城金币。 苏卿卿早就习惯了位面系统的突然袭击,淡定之余又困惑地皱起眉头,暗中瞥了一眼身侧的两个人。 刚刚顾子珘步伐沉稳地走过来之后,赵有闲的眼神就像乒乓球比赛场上的观众一样左顾右盼,最后瞳底闪烁八卦光芒朝中间的人笑笑,在后者炸毛之前忙躬身主动退场,就连识相的茂才也早早由明转暗,无影无踪。 徒留苏卿卿被夹在两个“电线杆”中间研究一碗水端平的技艺,一阵头疼后,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熟悉,貌似穿越之前在不少小说作品的修罗场名场面中读到过,可是后来那些女主角是怎么化解的来着? 后面文章就入V了,还没来得及读…… 喵了。苏卿卿后悔万分,手放在胸口上深沉叹气,而后索性直接放弃纠结这不重要的小问题,随着这两人一起走动,不想多言便时不时低头观察照夜清游园的地面铺装花纹艺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动物园能够学习的细节统统记在心里。 如此在学习的海洋里自由漫游了片刻,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响起之后,她无需过渡,直接陷入更深层次的思考。 失踪的小象?此类动物年纪再小体型也不可能如阿喜那般迷你,在明显的体型与重量加持下,它不可能悄无声息从防护森严的大门口溜出去,况且此处游园堪称铜墙铁壁,根本不存在不起眼的侧门,由此便能推断出它一定还在园内。 再加上时已至此仍然没有任何闲话传开,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它的行踪,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小象躲在了一个游客不涉及并且能完美隐藏住自己身体的地方。 苏卿卿目光沉静,想到专注的时候会下意识站定在原地,这园林靠近围墙的内圈确实设置了不少灌丛与树林,据赵有闲所说是准备为孩童们开设自然课程,在森绿叶林间探索各种昆虫踪迹…… 顾子珘在前面走着,实则余光一直在意她的动向,路面倾斜的灰色影子一前一后,转过花架拐角后察觉到那脚步并没有跟上来,他才侧身看向身后的人。 中间隔着稀疏竹木装饰,风一吹,浮动的叶片间隙恰好露出她的眉目,清澈如水的眼睛被微微眯起左右细细观察着,人多的地方她直接略过,反而在人迹罕至的边边角角停留较久。 顾子珘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往回缓缓走了两步,等着苏卿卿。 她身穿浅绿色薄裙,光晕下微风中衣袂飘飘如林间精灵,整个人与刚刚跟赵有闲谈天说地时气场完全不同,眉眼飞扬的脸上多了几分稳重之色,让人想起动物园试开园的前一天,那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严肃与压力再度浮现。 很快,苏卿卿回过神来,边保持歪头看的姿势边抬脚往前走,直接撞进守株待兔之人的怀中。 顾子珘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低头说:“园长大人,注意看路。” 苏卿卿:…… 走在前面滔滔不绝的高栖野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口干舌燥时才终于意识到压根无人理会自己,再回头发现自己已经与那两个身影隔了挺长一段距离。 他不以为然,又雍容雅步往回走到两人中间。 “不好意思啊二位,最近我东奔西跑总是做些时间紧急的琐事,来来回回倒是把步速给练快了。”高栖野又笑着问,“诶,你们的事情办妥了,现在可是要打道回府?” 顾子珘刚要开口就被这人打断,他搓搓手掌继续道:“不如稍等我片刻,咱们下盘棋呀!” “刚刚下过了。” “什么?” 高栖野像是受到重大打击向后退了半步,他深知一场实力不相上下的棋局会耗费下棋之人的大半精力,怪不得顾兄刚刚神色略带疲倦,定是遇到了费心费力的难解迷局,如此想来自己今日是没有切磋的机会了…… 苏卿卿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可不会想这么多,只是猛地抬头脱口而出:“赢了吗?!” 顾子珘无奈发笑,点了点头。 “那便好!”高栖野与苏卿卿笑逐言开,击掌庆祝。 顾子珘都要无语了,赶紧把苏卿卿拽到自己身边,生怕被人带歪,他看看天色,道:“走吧。” “等等,其实还有件事情,”苏卿卿放弃找花样借口,直接说道,“马戏团里有只小象失踪了,恐怕是训练途中离家出走,我得去帮忙找一下。” “啊?”高栖野瞪大眼睛,右手附上自己的后腰,“那可要多加小心,我被那家伙踹过,足足在府上趴了半个月才好!” “当时是什么情况?”苏卿卿问。 “我想想啊,当时刚谈完要事沿着小路向门口走,途中正巧碰上结束训练的训练员,他拉着我说要展示一下新排布的象舞。” “这就好理解了,动物训练本就辛苦,好不容易得到的休息时间突然因为一个贵客的到来而破灭,一时上头,情绪不满,实属正常。” 苏卿卿心想,这恐怕就是典型的加班人精神状态。 “哦……言之有理。” “有理归有理,你还是会多少落下心理阴影,先去专心忙你自己的事吧,这边我们两个足够了。” “可多个人多份力,不然我还是……” “高公子!”拱桥对面有位小厮匆匆赶来,边挥手边道,“钱老板有请。” 高栖野闻此言转身无奈摊手:“这可真不是我不讲义气啊。” “快去吧!”苏卿卿失笑道,又添上一句,“尽力拖住那姓钱的。” “包在我身上!”高栖野边跑边回头,“顾兄,回头再去找你下棋啊。” 顾子珘面无表情:…… 三人兵分两路,时候已然过了正午,安静的空气又重新活络开来,人们休憩用饭后纷纷收起食盒,走出阴影地沿着上午的路线继续赏玩。 阵阵音乐从湖面画舫中徐徐飘出,游客伴着悠扬曲调饮酒作诗,投壶比赛,对弈绘图不亦乐乎,还有小孩子跑到秋千上荡来荡去,比起专项的动物园这里的活动更加丰富且老少皆宜。 顾子珘回头伸出手,旁边是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翠竹林,在他身上摇摇晃晃落下不少竹叶影子,修整淡雅的衣装竟然显得华丽了不少,整个人举手投足透着从容,温润柔和的面容无波无澜,丝毫看不出经历了什么大事,仿佛就算雪山崩于他面前也会瞬间自觉地陷入风雪俱灭中。 苏卿卿下意识伸手让人牵住。 刚刚赵有闲将她带到湖边还特意扬手指向高处,热情介绍那最为华丽的醉翁亭便是袁尚书亲自出力修建的。 相距较远却也能看到当时阳光下有道身影立于亭内俯瞰园间百态,直觉猜测那人便是袁大人。而后没等细细观察,顾子珘便已经步伐不疾不徐地迎面走来,而高处的人也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才转身消失。 偌大的湖面蜻蜓点水出现波波细纹,不少安静无声的锦鲤又重新聚集起来游动不止。 两人已经脱离主道,完全钻进丛林中,在细碎的阳光照晒下野草香气浓重飘在四周,耳边簌簌声响不停,左看右看都望不见人影与建筑,只剩下满目盎然绿意与暖黄光华,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酸,地势凹凸不平的情况下对方攥得很紧,抽也抽不出来。 就这样维持了许久,她才低着头开启新话题:“该说的话我都和赵园长说了,他人挺友善的,虽然没什么城府但凭借还握在手里的经营权也会有办法巧妙脱离眼下的尴尬处境,我只怕……只怕那钱氏会纠缠不清。” “不用怕,钱氏的胆子不大,夜戏班过后这么快就转换方向,不正常。” 苏卿卿听明白了,意思是钱氏身后有人撑腰。 他又说:“好好准备动物园与游园的合作,其他的事情交给帮工来解决就够了。” 苏卿卿含笑:“那可好啊,本园长给你工钱翻倍。” 迈过一道细窄水流,原生态的树林开始添了些人工痕迹,估计此地算作未开放区,树与树之间挂起长串的未点亮小灯笼,其余装饰堆积在一处正待完善。 苏卿卿环顾四周开始思考哪里适合小象躲藏,忽然隔着树墙的外面有组小群体表演结束了,人们有说有笑散去其他地方游玩,一时间喧嚣散尽,陷入寂静。 两人向更深处靠近,不知怎的有咀嚼的动静断断续续传出,音量小到像是老鼠啃食。 苏卿卿蹑手蹑脚躲到一处,忽然觉得身前这座能够完美遮挡住自己的巨石非常古怪,左侧立面平滑如同被锋利刀刃一次性切下的模样,右侧反而凹凸不平更似天然形成。 正想着,她目光往外一瞥,恰好看到一只默默吃树枝叶的小象背影! 几只麻雀落到它的头顶轻啄两下后发现对方不予理睬,遂展翅飞走,小象耳朵扇动两下,灵活的长鼻卷起地上的树叶送到面前,随后好似食欲不振,迟疑了一下又将树叶放回原地。一股清凉的微风吹过,它开始无声抽泣。 苏卿卿急了,不管不顾抬脚去看看情况,被身后一直牵着自己左手的人用力拽住。 “我们找到它了!” “嗯,去找驯兽师来解决。” “咦,离家出走的问题怎么能找家长来解决呢,它正是需要一个能解开心结的中间人。” 顾子珘未再多言,额发随风小幅度飘动,长睫低垂,忽明忽暗的光影落进眼底,他一直是温柔文雅的模样,看向苏卿卿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笑意,不过此时眉头少见地微微皱起,像是遇到了非常不解的事。 空气凝固了片刻。 苏卿卿尴尬笑笑,心中突然明白为何在进城的马车上以及刚刚遥望醉翁亭时会在问出疑惑之前再三犹豫,最后放弃了。 自己都有不少事情在遮遮掩掩瞒着他,还怎么能让对方向自己彻底敞开心扉呢? 只是这关于穿越和系统的事情……解释起来确实是空有漫天词汇而抓不着任何通俗易懂的描述。 “其实……”苏卿卿眼一闭心一横,“我能听懂动物的语言,也能与它们交流沟通,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生来如此。” 顾子珘望着她不禁恍忽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动物园中确实过于自然的种种,回过神来仍旧淡定地点头应道:“合理。” “不是吧,”苏卿卿晕了,“这么荒谬的话你都信?” “信。”顾子珘含笑,伸出手指指外面,“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苏卿卿心说也不知这人是真信还是假信,只求一会儿听到人类真诚的话语以及不说人话的动物时,不要把她当成有脑疾的人。 因为怕惊吓到背对自己的小象,她绕了大半个圆弧顺便摘了满手的新鲜果子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动物世界》等纪录片中都说过这种动物脾气秉性最为亲厚,也报道过不少其通人性为人类提供帮助的新闻,这都为她增加了信心。 “你好~”苏卿卿大大方方走过去。 小象身高也就一米刚出点头,被人类吓了一跳直接扬起鼻子攻击,凑到近处时动作突然一停,香甜的果味扑鼻而来,饥肠辘辘的它顿时力气全无,垂首欲要转身离开。 苏卿卿站在原地动都不动,直接将手中的果子放到它面前,笑眯眯地说:“别生气啦,来,咱们边吃边聊呗!” 晶莹圆润的果子在地上堆叠在一起,小象浅棕色的眼睛警惕注视,尾巴甩来甩去像是在忍耐,即使饥饿也不轻易进食。 《动物世界》说得没错,象确实是种智商非常高的动物,高到它得知眼前的人类能与自己无障碍沟通的时候都没有如其他动物那般表露出惊讶的情绪,反而觉得这很正常。 苏卿卿见此状也就不拘着了,直接问道:“为什么要躲起来?是不是马戏团又折磨你们了。” 小象晃了晃头,不答反问:“你知道人们平时怎么称呼我们吗?” “这题我会,祥瑞兽。”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还没出生,如今道听途说当时盛况,却亲眼见证更多人认为我们是害兽。” “害兽?” 苏卿卿心中疑惑,对这个知识点有所遗漏。 小象好像能看出她的心思,继续说:“我的父亲母亲被外界商人进贡到京城,当时不管是精致的象牙制品还是祭祀活动都非常需要我们,人们生活风调雨顺,所以才出现了祥瑞之兽的美誉。”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只是在我出生后,越来越多人开始嫌弃我们吃掉大部分庄稼,认为会有摧毁耕地的隐患,还说我们仅仅几只便已占用了府养灵宠库的大部分资源,导致后续低靡的发展。” “我猜这不是你今日躲起来的主要原因吧?” “确实不是,”小象点头,而后张开嘴仰向天空,声音却反而低沉下来,“我天生带有无牙症。” 失去重要的象牙,马戏团的人会认为它没有价值因此不去重视,唯一的同伴日常自顾不暇,导致它要独自面临生存挑战。象的生命指数很高,让它们提前面临死亡的主要原因就是无法照常咀嚼食物而活活饿死。 苏卿卿脑海中的知识点再次被触及,她想起来大象对自己的死亡具有预知能力,比人类一直信奉的第六感还要准确,当他们预知到自己的结局后便会暗中偷偷离开象群,独自前往一个遥远且孤独的地方等待丧钟的敲响,此为“大象墓地”。 “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小象转身,静静道,“可惜我不是,人类,你该走了。” “我倒更希望我不是人类,”苏卿卿忽视对方的驱赶,望向远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她忽然想起自己动用所有年假换取的那唯一一次独自出去旅游的经历,“这一派无限好风光里,人类好像从来都只是客人罢了。” 小象像是被这句话吸引而停下脚步,回过头与她对望一眼,后者伸出左手缓缓抚摸,又用右手从身后拿出一碗刚刚让系统帮忙调去的食物伸到小象面前:“试试呗,流质糊糊。” 它将信将疑,试探性用鼻子蘸取一些送入口中,清香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小象眼睛闪烁不敢置信地盯着苏卿卿看,然后又闷头吃了好几口。 “放心,这东西我会交给赵有闲,由他来负责,定会把你养得极好,”苏卿卿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注意别踩到他心爱的小虫子,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护不住你。” 小象少见地笑出了声。 石头背后的顾子珘也摇摇头,溢出一声低笑。 “对了,那个石头是你立起来的?”苏卿卿问。 “没错。”小象答。 “为何,炫耀你的力气大吗?” “立起来充当我的墓碑。” “……” 苏卿卿无语:"快恢复原状。" / 事情处理完毕,苏卿卿在心里直接将此次任务奖励转换为无牙小象能够吃下的食物,并且差人送信给赵有闲。 忙活了好一通,天色连暗几个度,悬挂的小灯笼尽数亮起橙黄色的光,流光如星穿梭林间,映照之中,四周还隐隐约约出现零星几只萤火虫作点缀。 说起来,照夜清便是萤火虫。 这该是赵氏游园独有的特色,不过这每日开园最后的重头戏都是在园林正中央隆重上演,周围各个区域为了更好的烘托气氛将会全部熄灯陷入黑暗。 苏卿卿欣赏恍若星宫的美景,转身见顾子珘坐在石头上向自己挥手,便过来坐在旁边:“我们回客栈休息吧,明天还要坐一天马车回去,不然馨儿和林书会累坏的。” “嗯。”顾子珘一点头,身子却完全不动弹,眼神平直望向远处映出点点亮斑。 苏卿卿不再多言,安静注视旁边的人,周围的竹子与城外竹林很像,让人不由自主回忆起在车里听到的那句“也许,快要瞒不下去了”。她深知此次在京城听到的所有故事应该都与顾子珘的身份有关,不过人家不愿说,自己也自然不会多此一举主动询问。 他在石头边沿坐得板正,周围淡淡的光勾画出清瘦轮廓,给人一种孤独寂然的感觉,难以洞悉出情绪的眼神望向不存在的更远处,像是有话想说。 “我……” “你要在这里说吗?”苏卿卿的言外之意是,这里不安全,四方开阔,虽然人们都聚集在远处,难免有人与众不同想要享受黑暗,路过此地便会一不小心将秘密全都听了去。 “茂才在。”顾子珘声音低哑,继续道,“照夜清,此名应景。” 苏卿卿不再打断,将身子慢慢挪近了些,也随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 夜风拂面,园中所有树冠如海浪漫舞,路边暗淡的花灯排成一排,由近及远延至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中央区域,萤火虫与湖面交相呼应,一片梦幻,人头攒动兴趣盎然,不时传出惊呼声,引得身后虫吟声与风铃声此起彼伏。 她回过头来,盯着顾子珘的侧颜,在心中再次感叹,真是个典型的美人。 “卿卿,你为什么会留下一个被追杀的人。”美人说话了。 “这问题不是早就说过。” “再说一遍。” “好吧,因为你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让人见了眼前一亮,我想留你来充门面呀。” 顾子珘笑着摇摇头:“不对。” “真的!” “还有其他。” 苏卿卿咬住下唇,看了他一会儿,看来今天是绕不过去了,只得认命地低下头:“顾大师,如果刚刚我的荒谬之言你当真相信的话……其实后来我找到几只狸猫帮忙调查,说实话没查出来什么,也仅仅侧面证明了你并非是带罪在身的人。” “我全都告与你。” “什么?” “你没查出来的东西,”顾子珘摩挲手腕红绳,“我全都告与你。” 苏卿卿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起来,顿时敛声屏气,肃然听顾子珘娓娓道来,他平静开口,一个陌生的名字跃然出现在故事伊始。 怀墨,怀世权之子。 这是一位贯穿于怀氏故事中,却又存在感极低的人物。 十六年前,怀氏之妻顾若木外出散心,在街中偶然遇到衣衫破烂正被殴打的男孩,便出手解围,眼看那群小厮紧咬后槽牙,势必是要等她离开再继续,遂直接将其接回府中,这是百姓知道的版本,然而诸多细节并没有流传开来…… 顾子珘生于兰芳院,那是京城青楼妓院中名气最盛的一处,日日人满为患,而后不多时他的亲生母亲便因心中郁结久病逝世,年仅五六的孩子因生得可爱被老鸨留下打杂工博人眼球,过程中还要忍受各种欺辱,日日在泥水中翻滚。 就算被摔到街上,路过的人早就习惯了冷眼旁观,绝不会为此停留片刻。 直到顾夫人路过那日,她本承受无法生育的痛苦而情绪低迷,没成想偶然遇到一个同姓无亲的小孩,她深觉有缘便带了回去,还将其更名为怀墨。 苏卿卿听得入神,可脑子里却是疑问颇多。 怀氏上下死于大火唯有他逃出来了?追杀的人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伙人的目的会是什么? 顾子珘眼睫低垂,继续摩挲红绳,顺着刚刚的话继续边忆边道。 “怀墨”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衣食无忧那种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也全部实现,平日里顾若木悉心照料,怀世权因公务繁忙,在这件事上不闻不问,很长时间都是一门心思扑在银钱往来上,周围的人时常笑着说他这是从清贫日子中走来,占了贪嗔痴的头毒,养出了囤积的执念。 事实证明,此言差矣。 怀世权生性自卑,凭多年苦熬才走到尚书之位,周遭冷眼之人突然性情一转纷纷围到他身边巴结示好,不少昂贵珍品排队送上,他扬眉吐气之余自然开始担忧起这股热潮终会退去。 到时候过去种种卷土重来,而他改变太多早已无法承受,想到这些,怀世权决定听取商人的意见,与之联手垄断市场牟取暴利,期间甚至利欲熏心到倒卖贵宠的地步,大幅度缩减府养灵宠库的库银酿成大祸。 后面就是城外老者口中的【犬疫】那段。 顾若木伤心于爱犬的死亡,又偶然发觉篡改诸多的账目册子,她秀外慧中一下子猜到原委,条条框框加起来已是罪大恶极,不由得急火攻心仅仅三日便病逝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尸体颈部与额头均有明显淤青痕迹。 顾子珘年纪尚小,接触到的学问也不多,当时被恨意蒙蔽一时考虑不周,被善用他人执念的袁玦找到,并计划了一场幼稚且直接的报复。 “可火中还有无辜之人。” “都安排妥当了,谣言只是为了精彩而过度夸张。” “所以之前那伙人,是袁玦的人。”苏卿卿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可刚刚顾子珘还和袁玦相见于醉翁亭下,她无法想象出此二人针锋相对的场景,不禁心下一沉,攥紧拳头。 “我对你已经没有秘密了。”顾子珘笑着看她。 “可我,”苏卿卿低头看地,耳廓有些发红,“有件事还暂时找不到说出口的契机。” 再抬头,一张温柔面容目光深深,眉宇间透着温和之气,夜风吹拂过来,他上身前倾,伸手浅浅点了一下苏卿卿的眉心。 “不要误会,”顾子珘轻声道,“我与你说清楚是因为最近会离开三两日,怕你多想。” “去做什么?” “去卸下怀墨的身份,才好回来安心做帮工。” 苏卿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许是光线朦胧产生错觉,竟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刚刚倾诉心声的小象异曲同工。 “真好听。”顾子珘心中半块石头落下,轻松了不少,上身后仰闭目倾听。 “什么好听?” “风铃声。” “你喜欢风铃?” “风之私语,无处遁形。” “文绉绉的。喜欢的话,园长回去就给你安排上!” 天空变成暗灰色,街道波平宁静。 两人回到客栈,苏卿卿疲惫不堪回到房内迅速收拾好,在榻上躺平,眼前玲珑精致的雕花房梁,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历经数年依然停留在半开状态,之前觉得考究,此刻再看便带上了完全不同的心情。 这里就是顾子珘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苏卿卿心中默默想着,他当时是如何坚持的呢,肯定想不到未来会发生那么复杂的事情吧,年纪小小迈出一步却不知是更深的深渊,打击一定是不小的。 丝绦飞飞落落,视界渐渐朦胧,她合上眼沉沉睡去。 深夜冷风携丝丝细雨从天而降,沿屋檐流动滴落到青石阶上,飞溅如珠。 雾气中响动愈见密集,雨珠声如击玉,不时混杂两三道刀刃划破空气的凄咧之音。 苏卿卿忽然睁开眼睛,三两步敞开窗户向外看了看,后方确有短兵相接的动静传来,只可惜被直角转角挡了个结实,完全看不到具体情况。 她又披上外衣疾步至顾子珘门前,敲门询问无回应,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扬手推门而入,视野内空无一人,干干净净的梨木桌椅后窗户大开,穿堂风迎面撞进眼里。 这个房间有两扇窗户,最左侧的正好能看到整个客栈后院,墙边摆着三五盆冒出小苗的花盆,两具藤编支架上挂着彩布随风飘动,中间有人卓然而立。 顾子珘脚下踩着一个人,抬头看到二楼探出身子的苏卿卿,不由得愣了一瞬,遗憾道:“还是将你吵醒了。” 他安之若泰,语调平平,要不是亲眼见到此情此景,定会以为这人是在惬意微风中饮酒赏月。 “顾师傅晚上不睡觉又在这练什么功呐?”苏卿卿打了个哈欠,随手抽了个椅子坐在窗前,托腮打算专心欣赏。 “这几人恐怕你已眼熟,得在离开之前解决干净。”顾子珘身姿迅捷,被雨打湿的五官立体清俊,一双深邃眼睛此时锋利冷锐,左右闪避时侧身依旧又薄又直,纤细结实的身形在月光下如谪仙遗世独立。 现在方圆几里寂静无声,附近街道更是不见人影。 苏卿卿定睛细细观察,对方武器花样百出,茂才在与后院隔着一扇小门的外面激烈打斗,而顾子珘在内更像是在与几条漏网之鱼小打小闹。 嗖嗖嗖! 三枚暗镖掠过,顾子珘身子一翻,轻盈躲避,暗镖连排插进木桩。 苏卿卿见对手还有暗招,赶紧从柜中取出一把直柄油纸伞,手一松,横抛出去。 顾子珘飞身跃过藤架,伸手接住的同时将伞撑开,淡绿色伞面带着蝴蝶花纹在雨中穿梭,优雅从容。 “你在戏班那时也是如此?” “嗯,但没这么麻烦。”顾子珘望着她,问,“怎么了?” 苏卿卿摆摆手:“害,没事,后悔当时没在现场罢了。” 顾子珘听到这话嘴角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手下动作却不见怠慢,收起伞用伞柄顶端直直抵住对方的喉结。 这种边打边聊还碾压的方式,属实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喂!那边偷袭的兄弟,也给你一个!” 苏卿卿手拿蓑笠当飞盘,用力甩出去,蓑笠在半空旋转绕出一道弧线,如弓箭般迅速击中一条漏网之鱼的肩膀,那家伙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顺着后门摔了出去。 街道几盏排列整齐的灯光趋近,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后门外,四面八方窜出来数道黑色身影将马车围住,在院中鼻青脸肿的几人见状慌忙撤退到马匹两侧。 顾子珘见车内之人打开车窗递给自己一个暗含戏弄威胁的眼神。 他长出一口气,侧身仰头望向高处。 纵使淋在雨中,他依旧是神色从容,甚至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可苏卿卿就是一瞬间接收到信号——他口中需要离开的那几天,现在到了。 车子一路向前,马蹄声回荡在雨雾中。 苏卿卿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清踪影才回身关上窗户,动作停顿良久,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她单手拂过桌面,喃喃自语。 “顾子珘,等你离开自己的''''大象墓地'''',我定帮你挂满风铃,让它响彻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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