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夜下了一夜雨,路上颇为泥泞,车程便较前几日慢了些。 途中,车夫停车进食歇息,云翘亦取出点心吃了些,见陆英东脸颊上的指痕仍十分明显,心生懊悔,关切道:“你脸上疼不疼?” “不疼。”陆英东抬手拭去她唇角的点心渣,“如挠痒痒一般。” 云翘嗔笑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可不是挠痒痒么!” 两人说笑一回,听见外面又起了风,天气阴沉得厉害,便叫车夫上来,继续赶路。 马车颠簸摇晃,云翘想补眠都不能,便与陆英东大眼瞪小眼,“不如说点你小时候的事?” 他昏倒在府门之前的事,她一概不知,而陆英东也鲜少提及。 “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穷人家常见的。” 见她杏目炯炯地望着自己,陆英东轻叹一声,在脑海中搜寻起早已尘封、甚至忘却的记忆。 “我家祖籍在溶江,距金陵不算远,爹娘是田里人,生了我与妹妹二人。” 云翘微愣,“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没听你提过。” “以前有的,不过已经死了。” 陆英东眸色微黯,“田里闹饥荒,天寒地冻,附近方圆数里,连树皮也没了,爹娘染了急病没撑多久就走了,没多久,妹妹也跟着去了。” 云翘歉然道:“对不住,我不知这些,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陆英东摇了摇头,“我并不怪你,你若是不问我,我平常鲜少会想起他们。” “不是不思念,只是每每想起,便会觉得心酸难过。” 他握住云翘的手,“当年我一路乞讨,晕倒在云府门口,若不是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有今日。” “过去的事了,总提它做什么。”云翘想让他开心,便笑嘻嘻道,“我也没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竟会白白捡回来一个夫君呀。” 陆英东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翘翘,你不知我有多在乎你。” 云翘耳根微热,“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陆英东望着她,眉眼柔和,“当初我坠入山崖,若不是记挂着你,想必便爬不上来了。” 想起那段忐忑难安的日子,云翘心有余悸,依偎在他怀中道:“你有所不知,那段时日总收不到你的信,我担心的什么似的,夜夜难眠,却顾忌着身子,不得不放宽心,往好的地方想。” 陆英东紧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过去的事倒也罢了,日后再不许这样。”云翘佯作凶狠,“你若是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与阿菟就再不见你。” “以后再也不敢。”陆英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再也不会与娘子大人分开。” 又赶了半日的路,天黑之前进了冶城,寻了家客栈落脚,放下行李后,两人换了衣裳,携手出了门。 冶城历史悠久,繁华富庶,此刻华灯初上,街巷小摊目不暇接,行人嬉笑喧闹,两边店铺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目光在各色摊位上穿梭,云翘相中了一只五彩琉璃荷花灯,她还未开口,便看到陆英东将银两递给了摊主。 两人相视一笑,提灯信步漫游。 虽不十分饥饿,但看到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热腾腾的小吃,云翘还是没忍住买了不少,都堆在了陆英东怀中。 见旁边河上游船摇曳,婉转清甜的唱腔从水面悠悠荡来,她看向陆英东,后者二话没说,径直牵着她去了码头。 夜幕上繁星点点,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坐在船头,只觉两旁的绿柳繁花依次后退,行人的说笑声亦变得模糊。 云翘抱膝而坐,眉眼满足地吃着糍糕,看向提灯而立的陆英东,唇角弯弯,轻笑道:“这位郎君如此俊俏,不知可曾有婚配?” 陆英东怔了怔,旋即明了,“在下尚未娶亲,姑娘有何贵干?” 云翘起身靠近他,将吃了一半的糍糕递过去,“喏,请你吃。” 陆英东盯着她,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上去。 “既然吃了我的糕,那便是我的人了。” “自然,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星夜下,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身后拨桨的船夫见状,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两位公子小姐,不是手拉着手儿上船的么?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待夜阑人渐静,云翘方觉得尽兴,与陆英东携手回了客栈。 途中,两人遇到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方出完摊,推车上的幌子随风飘荡,写着“朱氏馄饨”四字。 夫妇两人正推着车上坡,云翘与陆英东见了,上前帮着推了一把。 车身猛地一轻,老者转过头来,见是一对年轻男女,衣着华贵,相貌不凡,想是哪家贵公子千金,迭声道谢:“有劳二位,有劳二位。” 那老婆婆亦连连道:“多谢小姐与公子了,你们真是好心。” 上了坡,云翘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陆英东问:“二老家在何处?要不要我们送你们回去?” 老婆婆摆手,“不必劳烦,我们就住在前头的巷尾,二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寒舍坐坐,尝尝我们的馄饨。” 云翘道:“夜色已深,老人家还是早点回去安歇罢,我们就不去叨扰了。” 那老婆婆又谢了一回,与老伴儿一同推着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家走去。 望着两人蹒跚的背影,云翘不禁感慨:“也不知当我们老了,会是什么光景。” “翘翘以后想住在什么地方?” “有山有水,四季分明,要有许多美食美酒就更好了。” 云翘看着他,问起一个在脑海中盘旋许久的问题,“若是查到了你坠崖的幕后主使,那人得到了惩罚,之后你作何打算?” 陆英东抿了抿唇,“我会拿回我应得的,再与你一同归隐山林。” 云翘轻叹一口气,“这要那位倒台了才行。” 陆英东牵起她的手,走在寂静的青石街上,月色皎洁,映出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虽位高权重,但总有大过他的,天理昭昭,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云翘侧首望着他,“到时候,咱们便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种田养花,阿菟也会喜欢的。” 因想着尽快解决此事,之后的路程便赶快了些,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在盛夏来临时,云翘与陆英东终于抵达了京城。 进城之后,直奔城西的荷花胡同,住所早已备下,与车夫结清银两,两人便敲开了一扇朱门。 不多时,一位小厮闻声出来,“二位找谁?” 陆英东道:“我是石启平的朋友,姓陆。” 小厮连忙笑脸相迎,“原是陆爷与夫人,我家爷吩咐小的在此恭候多时,快快请进!” 绕过影壁后,入目的便是不大不小的庭院,花树葳蕤,一派生机。 随着小厮入厅落座,一个小丫鬟捧茶出来,略用了一口,陆英东道:“劳你通传你家主子,我们已到京城。” “陆爷放心,小的这就去通传,二位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小翠便是。” 一旁侍立的圆脸丫鬟道了万福:“小翠见过公子爷、小姐。” 云翘吩咐她去打些水来,转头问陆英东:“石启平便是你说的好友之一?他是做什么的?” “他在宫中做御前统领,深得圣上器重。” “哦……”云翘有些不解,“同样是曲洲出身,他怎么就如此光鲜贵重,而你却还要在沙场拼死拼活?” 陆英东顿了顿,“也许可能是因为,他爹是当朝宰相吧。” “……” 好吧,小乞儿出身的陆英东确实比不过。 “上天还真是不公平。”云翘小声嘀咕,“英东哥哥相貌英俊,做将军也很出色,却因没有靠山背景,在战场上还要被人算计陷害……” 陆英东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出身不好,或许是因为我一身的好运气都在另一件事上用光了。” “嗯?什么事?”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刚刚好地晕倒在云府门口,被云家小姐善心大发给捡了回去。” 他说的一本正经,云翘却被他逗笑,唇角扬得老高,嘴上却骂他:“又在浑说。” 两人简单梳洗一番,回房睡了一觉,至傍晚时,小厮来报说他家主子来了。 换罢衣裳,云翘略施薄妆,方与陆英东一道出去。 甫到厅门首,便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身立在厅中,一身天青色圆领袍,腰间悬着一块翠玉,十足的贵公子气派。 陆英东含笑开口:“启平!” 那人回过身来,脸上满是笑容,“东子!” 云翘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端端正正,十分白净。 石启平笑着作揖:“启平见过嫂夫人。” 云翘面色微热,敛祍行礼,笑道:“小女子见过石统领。”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礼。” 陆英东说着吩咐小翠备酒菜,拉过石启平的手坐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许久未见,你倒是又白回去了。” 石启平也笑:“可不是,离了曲洲那地儿,没有风吹日晒,整日里穿戴整齐地在高墙内巡逻,想不白也难。” “你们两兄弟慢慢说,我去看看厨房准备的如何了。” “有劳嫂夫人。” 待云翘走后,石启平对着陆英东挤眉弄眼,“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平日里跟个冰山一样,冷不丁竟抱了这么个大美人儿回家!” 陆英东瞥了他一眼,“怎么,我与你嫂子不相配么?” “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石启平歪坐在椅子上,笑得蔫坏,“给兄弟说说呗,有何秘诀?” “两情相悦,没有秘诀。” 石启平瞪大眼,探上他的额头,“我没听错吧?曾令无数曲洲少女心碎的冷面无情陆将军,竟会说出如此肉麻的话?” “啧啧啧,早知道我把那两个家伙也一并叫来了,教大伙儿一块听听,不能我一个人酸得倒牙。” 陆英东笑骂他一回,正色道:“阿治与阿泽近来可好?” “他们俩在兵部如鱼得水,过得可比我舒坦多了。” 陈启平收敛了玩色,低声道:“那位如今还被禁足东宫,今上仍然余怒未消。临川王前几日已进宫面圣,今上留他至夜半,两人谈了许久。朝堂上风雨欲来,英东,你有何打算?” 陆英东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我想见临川王爷一面。” 石启平蹙眉,“可世人皆知,临川王只好山水,向来不喜与人结交,更何况你如今的身份……” “事在人为。” 陆英东扯过他的手,笑道:“走,咱们今日饮个痛快。” 石启平朗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酒量是否还一如当年。” 两人推杯换盏,直畅谈到夜半。 待送走石启平,沐浴过后,陆英东来到房中,见云翘倚在床头,正睡眼朦胧地翻着一本书,他不禁有些心疼。 “怎么还没睡?都说了不要等我。” 他取过书丢在一旁,抱着她躺下,听到云翘语调模糊地问:“洗澡了么?” “洗了。”陆英东亲她的耳垂,“不信你闻闻。” 薄唇凑到她唇边,云翘下意识地蹙起鼻尖嗅了嗅,一阵清新的皂角味,她还未言语,便被他堵住了唇。 “唔……” 话语淹没在唇舌之间。 …… 翌日,陆英东一大早便出了门,云翘用罢早饭后,因人生地不熟,便教小翠带着,在附近闲逛起来。 京城自比金陵繁华,不过逛了半日,所见倒也寻常,反倒因为日头炎热,让人遭受不住,云翘便与小翠躲进了一家小酒馆纳凉。 叫了一壶凉茶并时鲜点心,云翘吩咐小翠:“你也坐下歇歇,一道用一些。” 小翠连连摆手儿,“奴婢不敢。” “我命令你坐下。”云翘佯作严肃,给她斟了杯茶,“快喝些,散散热气。” 小翠只得照做。 两人在二楼窗边歇息,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忽听得一阵喧闹声,循声望去,原是一个形容俊俏的少年,与一辆马车发生了冲撞。 那少年跌倒在地,捂着脚踝处面露痛苦,似是受了伤。 而马车车夫却一脸跋扈,眉眼间满是傲慢,责骂少年:“从哪儿来的野小子!竟敢挡金府的马车!瞎了眼睛吗!” 明明是车夫在闹市纵马疾驰,伤了过路人,他反倒狗仗人势倒打一耙。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却对那金碧辉煌的马车敢怒不敢言。 云翘心中愤愤不平,一拍桌子,下楼出去,拨开人群,厉声斥责道:“明明是你撞倒他人,何以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见忽然跑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少女,那车夫微愣,“与你何干?我们金府的事你也敢插手?” “我管你是金府银府,撞了人便是不对,更何况还污蔑他人。” 云翘说着,觉察到衣袖被人扯了扯,她疑惑地看向小翠,见她脸色微白,摇了摇头。 这金府……是惹不得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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