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山谷的第四日,暮色四合,时无度抱着昏睡的秦相思走走停停,前路渺茫。 天马上就要黑了,意味着他必须寻找落脚点,等待新一天的黎明。 时无度渐有躁狂之势,整个下午,怀里的人儿断断续续醒来三回,每一次很快便昏睡过去。 附近的草药都快被薅光了,时无度陆续亲喂几次,效果微乎其微。 然夜路难走,杂草丛生,树林茂密,毒虫鸟兽藏在暗中,眼下只有三人,景衍又不熟悉此地,时无度亦需时刻关注秦相思的病况,难以分心。 贸然上山危险重重,时无度选择暂时留下。 景衍异常安守本分,他一直跟在身后,顺途摘取野果供三人充饥。 他已经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果子有毒无毒,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时无度也挑不出刺来。 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景衍即便习得山野中生存的任何能力,秦相思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他选择沉默。 简单啃些野果,两个男人开始四处寻找落脚点。 这里远离水源,除了杂草便是树木,别说山洞了,连块可以安置秦相思的石头都没有。 眼看着夜幕将至,两人急躁不安。 灰暗的天际下,不属于山谷的光亮透出,星星点点跳跃般传至远处。 焦急寻找落脚点的时无度看见,霎那的放松。 他欣慰地笑了,长臂下意识收紧,覆在怀中人的耳边低语:“思思,我们可以回去了。” “时将军。” “明月公主。” “三王子。” 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跃进眼底的火光,给人以希望。 救兵,终至。 * 深夜,营地火光冲天。 乌泱泱的人群围在入口处,翘首以盼。 祁帝立于人前正中央,面色焦急而担忧,在看见秦相思的霎那,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前,将她从时无度的怀里抢过来。 “陛下,上天保佑,三人平安归来。” 身后有臣子开口,生生将祁帝从冲动的念头里拉回现实,他大步上前,目光注视着明月,她靠在时无度的怀中,双眸紧闭。 祁帝敛眸,欲言又止。 想要抚摸明月的头,又觉得不妥,抬起的手放下,负在身后。 可看着她脸上异样的酡红,祁帝终究不忍心,掌心覆上了额头。 触及滚烫。 很快有人发现明月公主生病,急忙去找太医。 祁帝将将消隐的怒火卷土重来,眼神晦暗,瞪向时无度,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便在此时,秦相思微微睁眼,瞧见祁帝沧桑憔悴的容颜,鼻子一酸。 “皇兄,对不起。”她靠在时无度的肩头,余光追随着对面,音声娇弱弱的,水滴石穿般撞击在祁帝心头。 “让你担心了,是明月的不是。”勉为其难说完话,秦相思再度昏睡过去。 祁帝眼神蓦地变得柔软起来,看见明月,再大的怒火尽可消却。 明月回来了,足矣。 冷静回笼,文武百官,异国使团皆在,他只有一个身份。 东祁的天子。 所以,他按捺住意欲喷薄而发的情绪,打算秋后算账。 “爱卿辛苦,先送明月回营帐。”祁帝淡淡道,声音隐忍而克制。 时无度行礼后即刻离开,祁帝继续留下,客套地询问景衍的状况。 先是表达歉意,同时拨了太医,赠予名贵药材等以示安慰。 景衍客气回应,表示东祁招待无可挑剔,掉落山谷实属意外,叫祁帝不必放在心上。 东西也悉数收下。 景衍面露疲惫,笑容亦是勉强,祁帝看出他没有心思寒暄,喜闻乐见。 双方既不谋而合,寥寥几语后互相告别。 其余人作鸟兽散。 * 西凌营帐外,姬嫣然悬悬而望。 甫闻得找到殿下的消息,她本想在营地外等待,左相夫人担心人多拥挤,姬嫣然怀着身子不方便,坚决不同意。 无奈之外,姬嫣然营帐外来回踱步,望眼欲穿。 “殿下!” 远远看见簇拥着回来的熟悉身影,姬嫣然几乎是扑向景衍的怀抱,浑不在乎四周投来的目光。 喜大于忧,再多的不安情绪仿佛烟消云散。 不论如何,景衍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好。 其余疑虑,例如他为何与明月公主同时失踪,姬嫣然选择闭口不谈。 她太在意景衍,舍不得放下这段感情,她是他的妻,腹中怀着属于两人的孩子。 景衍失踪四天四夜,姬嫣然伤心欲绝后开始提心吊胆。 不安萦绕心头,尤其腹中的胎儿日夜折腾,姬嫣然害怕再也见不到景衍,害怕孩儿尚未出世就没了父亲。 左相夫人不停地安慰她切莫多思,安心等待好消息。 姬嫣然实在过于敏感,稍微冒出一个念头便会立刻放大,两相权衡之下,她选择将伤心遗忘。 正如此刻,她喜极而泣,一昧抵在景衍的胸膛啜泣,没有询问他为何失踪。 一旦问了,牵扯到明月公主,又是剪不断的难题。 于两人而言,相思王子妃是插在心尖上的刺,景衍不敢诉说给姬嫣然听,姬嫣然亦不敢坦白她早已洞悉丈夫对相思的执念。 避而不谈,是最好的选择。 景衍心境又杂又乱,他深感疲惫,可当姬嫣然奋不顾身扑向他瞬间,心头微动。 “嫣然,这几天,担心坏了吧。”他回应她的怀抱,“抱歉,孤下次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或许,他应该满足。 至少此刻,姬嫣然全心全意待他,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就像当初的相思。 相思…… 默念这个名字,景衍心绞痛了下,呼吸微窒。 他虚吻着姬嫣然的额头,温言:“孤好累,想休息片刻。” “好。” 姬嫣然点点头,命人赶紧备热水,服侍景衍沐浴。 营帐里拉起一道屏障,流水哗啦啦响起,映出修长的身影。 一帐之外的姬嫣然坐在床畔,压在心里的重石落下,嘴角敛不住的笑意。 余光瞥见景衍扔在在地上的脏衣服,吩咐侍女扔了。 侍女应声拾起骑装,摘掉腰畔的玉佩香囊,惯常在衣服内外翻找,翻出的东西悉数放在案几上,姬嫣然看见一个被手帕包裹的东西,随手拿起来打开。 里面是枚发簪,簪头金叶栩栩如生,每片叶子上镶嵌一颗宝石,似孔雀开屏。 姬嫣然笑容凝滞在嘴角,失而复得的喜悦霎时被冷水浇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模一样的金簪,她曾在明月公主的头上见过。 失踪那日,对方将其簪在头发上,熠熠生辉。 * 是夜,东祁营地,金龙盘飞的天子营帐内,传来茶杯摔碎的响声。 守在帐外的几名内侍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不禁深感同情。 时将军也忒可怜了,在山下过了几天苦行僧的日子,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陛下一顿责骂。 明月公主刚失踪那日,春风殿一半的宫人杖责二十,余半则顾及明月公主回来后没人服侍,待回宫后再行责罚。 这惩罚已经算轻了,凡是宫里的老人,无不知服侍明月公主银钱不缺,衣食无忧;但前提是明月公主安然无恙。 现在好点,明月公主年岁渐长,能护住下人,换作从前…… 轻叹之余,内侍不禁想,时将军会被杖责几十呢? 帐内,祁帝怒目而视,高高在上。 “朕把明月交予你,可不是让她去受苦的!” 下首的男子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坦然承受来自天子的怒火。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祁帝咬牙切齿。 若不是时无度,明月此刻应安安稳稳待在营帐中入睡,而不是烧得浑身滚烫。 他既然与明月单独相处,就该承担起保护明月的责任。 显而易见,时无度没有保护好明月。 十杖?二十杖? 气火难消,再多板子也不够抵消祁帝的私心。 酝酿少倾,决定先杖责二十。 “陛下,宫人来报,长公主呓语不断,嘴里正念叨着您呢。”营帐外,近侍余忠良忽然道。 祁帝闻言,一时顾不上惩罚,疾步如飞,匆匆离去。 余忠良晚一步,甩了甩拂尘,虚扶起时无度:“时将军,陛下一时半刻恐不得空,您先回去吧。” 时无度了然,抱拳谢道:“多谢余公公。” 他可以等祁帝下令后再进来禀告,但是没有。 余忠良:“谢奴才作甚,陛下关心则乱,难免着急上火,将军别往心里去。” 说话间不忘打量时无度,面色憔悴,眼下乌青,眼底血丝清晰可见,与祁帝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道:“听奴才一声劝,将军今晚就好好休息,长公主那里,不必再去。让陛下一个人陪陪公主。” 时无度默然。 祁帝一直都看他不顺眼,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 捧在掌心的稀世珍宝被人抢走,时无度理解,正如他看着景衍,一万次不顺眼。 却也实在憋屈。 至少他可以向景衍发泄情绪。 祁帝是天子,又是真心疼爱着秦相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终其一生,他要被祁帝压一头的。 时无度微一拱手,再度谢过余忠良,默不作声离开。 余忠良注视没入夜色的背影,摇头轻叹后,转身走向明月公主的营帐。 * 今晚似乎又是个不眠之夜。 江皇后作为长嫂,理所应当及时关心探望生病的秦相思。 候在床畔少倾,亲眼看着宫人喂了药,江皇后才有了回去的念头。 “皇兄。” 意识不醒的明月恍惚唤了声,江皇后离得最近,听得一清二楚。 心陡然跳动了番,她失神,莫名的情绪贯穿全身,霎那冷静下来,意欲开口阻拦通风报信的宫人,却为时已晚。 内侍的两条腿跑得极快,一溜烟儿地出了营帐,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御驾便至。 真快啊。 江皇后心里苦涩地笑了笑。 不多时,帘帐掀开,祁帝高大的身躯没入,江皇后收敛好情绪,端庄大方地行礼。 “陛下,您来了。” 祁帝面露急色,看见妻子,眉眼稍松:“梓潼也在。” 江皇后:“听说明月病了,臣妾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梓潼有心。”祁帝眉心柔和些许,轻轻握住江皇后的手,一同坐下。 宫人连忙端茶,恭恭敬敬伺候着帝后,躺在床上的公主更不敢怠慢。 祁帝伸指试探秦相思的体温,须臾眉头紧蹙。 此时余忠良端来热水和手帕,手帕经热水打湿双手奉上:“陛下。” 祁帝接过,轻微地擦拭秦相思高热的面容和手臂,手帕冷了便再度用热水打湿,来来回回,动作熟稔无比,似是从前如此这般,做过百次,千次。 在场的宫人尽都习以为常,垂着头,个个宛如木头纹丝不动。 江皇后寸步不离,她看得眼睛发热,心酸之余,终是按捺不住,代替了余忠良的位置。 夫妻同心,仿佛照顾的人并非皇妹,而是两人的孩子。 多年未曾这般悉心照料明月,江皇后以为自己早就生疏,不想一如从前。 大约是刚嫁给祁帝那会儿吧,明月堪堪两岁,娘胎里气血不足,病气缠身,经常高热。 幼儿实在太稚嫩,一场病便可夺走性命,每逢此刻,太医署整天愁眉苦脸,祁帝亦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在床畔候着,江皇后爱屋及乌,也常常陪着祁帝。 一来二去,夫妻一同照料年幼的明月,喂药,擦身,实在累了,一人轮流守着半夜。 那时祁帝十七,江皇后十六,两人年纪加起来,都比不过如今祁帝的岁数。 可那时候,真的好幸福。 江皇后亲眼目睹了祁帝照顾幼儿的耐心与温柔,坚信自己的丈夫将来定然是位好父亲。 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父亲,可她却…… 往事消散,一晃过去一个时辰。 两剂药下去,明月烧退了些,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江皇后有些撑不住,但见祁帝面色憔悴,熬得眼底都是血丝。 不忍劝道:“陛下,您连着几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眼睛都熬红了。臣妾代您守在明月身边,恳求陛下休息片刻。” 祁帝不依:“朕再待一会儿,等明月醒来。梓潼辛苦,不妨先回去。” 意料中的答案,江皇后并不意外。 苦涩的味道在舌腔散开,她选择留下来,目光定格在明月身上,羡慕而嫉妒。 嫁给祁帝十七年,祁帝从未整夜守在江皇后身边,哪怕一次。 可对于明月,仿若稀松平常。 曾经,江皇后以为只要明月不在皇宫,她大概就能获得祁帝全部的爱。 自作多情如她,当年在明月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引开守卫,并烧毁明月留给祁帝的信件。 打心眼里,希望明月永远不要回来。 上苍大抵一点都不喜欢她,好容易走了一个明月,没多久来了一个淑妃,代替明月获得祁帝盛宠。 直到三年后,明月重返归来。 江皇后苦笑,她曾奢望紧紧抓住的东西,于时间的流逝中烟消云散,又在此时此刻,达到顶峰。 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明月在祁帝心里的位置。 江皇后想,她恨淑妃吗?恨,概因淑妃得宠,诞育皇子,但这份嫉恨复杂,掺杂了太多东西,与权力密不可分。 唯独明月,江皇后生出的嫉恨仅仅源于情感。 尊重、包容,祁帝全都给予江皇后了,但根本不够,她渴望更多,也是最纯粹的,奢求帝王中那一丝纯粹的感情。 可惜,祁帝没有给她。 这份独有的纯粹,祁帝给予了明月。 江皇后有时在想,她的父母,乃至兄长,可曾给予过她未经污染的爱? 似乎没有,亲人的爱包含着欲望,她出身名门望族,注定一生要为家族的前途活着,她必须回报父母的殷切期盼。 不止一次羡慕明月,祁帝也好,太皇太后也罢,不曾要求她回报,只希望她幸福快乐。 明月从来都不是权力的牺牲品,亦无需成为祁帝笼络三国或是朝中重臣的棋子。 她不像江皇后必须要担起一国之母的重任,祁帝着急择婿,无非是希望永远留明月在东京城。 明月甚至拥有选择的权力。 江皇后没有选择,当初与皇室联姻也是盲婚哑嫁,彼时东祁皇室摇摇欲坠,需要通过联姻获得世族的支持,而世族亦需要皇室来稳固势力。 嫁与祁帝,江皇后没有选择,即便不是她,也会是族中其他适龄女子。 江皇后的幸运在于祁帝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丈夫,并不能掩盖她实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一事实。 所以她羡慕明月。 从羡慕,到嫉妒。 也不过是一夜的事。 * 更深露重,江皇后陪着祁帝熬了大半宿,才终于等到明月苏醒。 她劝说祁帝许久,对方不为所动。 可当明月醒来央求他回去休息,祁帝一口答应。 说不出的滋味。 江皇后亦只能将无言的辛酸吞入腹中。 夜已央,她陪着祁帝回到营帐,服侍他宽衣。 祁帝的寝殿从不留人过夜,皇宫内如此,眼下的龙帐内亦是如此。 江皇后深谙此道,待祁帝更衣后,她福身离开。 “陛下,您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不料祁帝反手握住她的手:“梓潼,留下来陪朕。” 江皇不可思议,讶异地抬眸,对上祁帝温柔的眼神,刹那间,甜蜜的幸福感溢满胸腔。 她激动颔首:“嗯!” 两人相拥而眠,祁帝揽着江皇后肩膀,熬了几天的声音些微沙哑:“静言,有你在,是朕之幸。” 来到南山,大多是淑妃服侍左右,却也没有一次留宿在天子的营帐。 此刻,祁帝就在身边,江皇后甚至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甫又听见祁帝此言,江皇后沉浸在愉悦的心境中,十分满足,不久前在明月营帐发生的一切统统抛在脑后。 幸福得难以言喻。 开春后,祁帝经常留宿枫溪宫,只有每月十五才会宿在椒房殿。 江皇后很久没有和祁帝同床共枕。 此刻相互依偎入眠,她才觉得自己和陛下是一对真真正正的夫妻。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瞬间,江皇后冲动得想从祁帝口中得到某些答案。 概因,她心底不愿和祁帝成为至疏夫妻。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问问您。” 静默片刻,无声回应,江皇后抬眸一看,祁帝双眸紧闭,已经睡着了。 她叹口气,伸手抚上丈夫的容颜,轻轻摩挲。 喃喃自语:“陛下……” “明月,别怕……” 熟睡的天子忽地轻声呓语。 江皇后怔愣了下,满腹言语吞入腹中,平静的神色告示着她并非头一遭经历此事。 静静听着祁帝说着细微的梦话,直到话音熄灭,帐内陷入安静,沉睡的天子呼吸平稳,睡颜安详。 江皇后拢上他的肩头,靠在他的怀中,含泪入眠。 * 因着生病的缘故,秦相思得以静养,这天稍有好转,异国使臣、朝臣女眷等陆陆续续上门探病,嘘寒问暖。 营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皇兄休息几日,奏折堆积如山,白天不常来,通常暮色时分来陪她用晚膳,待上一两个时辰再走。 是以白天几乎是时无度陪着她会客。 所有人都知道两人定亲,关系已如蜘蛛网般密不可分,几天前又亲眼目睹镇国公世子拦腰抱着明月公主走进营帐,因而时无度形影不离陪伴明月公主,众人见怪不怪。 来者只看见时无度寡言少语,照顾明月公主一点也不含糊,细致入微,不逊于贴身宫女。 又过两日,营帐内迎来三个小贵人。 “姑母,我和弟弟妹妹来看您啦。”清和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清平和秦桓,两人皆由乳母抱着进来。 秦相思半躺在床,背靠在时无度的胸膛,他正在喂她吃糕点,听见清和的声音,一时半刻没有松手。 清和看在眼里,抬眸望了望不苟言笑的时无度,两眼一弯,小嘴抹蜜似的喊:“姑父好。” 年纪尚小的清平和秦桓不明觉厉,附和拍着手念:“姑父好。” 一个大姑娘,两个奶包子一声声软糯的姑父唤来唤去,引得在场的宫人偷笑。 秦相思脸蹭得红了一大片,羞赧斥责:“清和,不许说胡话!” 还没成亲呢。 时无度很是受用,冷玉般的五官浮现春风轻拂的笑意。 他认真回应:“微臣感谢清和公主真言。” 秦相思离他最近,听见轻浅的笑声,仰头瞪道:“不许笑!” 不及时无度张口,清和笑眯眯直言:“姑母害羞了!” 清平秦桓继续拍手应和:“害羞,害羞。” 秦相思哑口无言,情急之下拿桃花酥堵住丫头的嘴。 谁知清和嚼了一口便撇撇嘴:“这酥一点都不甜,不好吃。” 清平也摇摇头:“不甜,不好吃。” “好吃!”说话的是秦桓,小小的掌心一手一块桃花酥,吃得嘴角都是碎渣。 难得遇见口味与她相似的,秦相思莞尔,将余下半盒全都送给了大侄子:“喜欢便都拿去吧。” 她不甚喜欢太甜的糕点,可惜如今宫里的糕点无外乎如此。 时无度送进宫的鲜花饼味道刚刚好,大病后她念叨着想吃,可这里是南山,距东京两日的路程,来回时间加倍。 却没想到,今早时无度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桃花酥,秦相思连吃几块,满足极了。 留下半盒打算午后享用,但既然晚辈喜欢,她便只好忍痛割爱了。 “谢谢,姑母。”秦桓咧嘴而笑,抱着糕点盒子不撒手。 不足三岁的孩童长相可爱,五官没有长开,不过吃东西的憨态模样倒是和小时候的秦相思不相上下。 十二岁的清和高挑纤瘦,不似秦相思,十二岁的她珠圆玉润,小脸肉嘟嘟的,笑起来十分可爱。 哪知长大后愈发纤细,去趟西凌回来,更是惨不忍睹。 还是圆润些好,时无度想,抱起来有份量,手臂握在腰际,软绵绵的肉感像捧着团团棉花,不胜舒适。 心想如斯,锦衾下的手掌不安分地向上流连。 秦相思面红耳赤,冷不伶仃溢出一声嘤咛。 “姑母,你的脸好红,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清和担心道,“我去喊太医!” 说着拔腿便跑,秦相思忙阻止她:“我没事,唔,休息片刻就好。” 她摸索到祸首,指尖狠狠掐了一把。 时无度眉头微蹙,不为所动,暗中的手安分地回到应有的位置。 待三个晚辈离开营帐后,秦相思挣扎着赶人走。 “你出去!”她嗔道。 不知羞。 十年前是谁说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她想抱他都被无情地推开,一本正经,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哪知现在。 秦相思身体差不多痊愈,太医说只需静养两日便好。 时无度日日叨扰,大抵是在山谷尝到甜头,愈发得寸进尺。 “思思,我想亲你。” 他赖着不动弹,背后拥着秦相思的肩膀,蹭在颈畔,吐息微热。 秦相思耳根子酥痒柔软,又羞又急地推搡他的胸膛:“我要睡了,你出去!” 同样的话昨日犹在耳畔,彼时她没有拒绝。 在山谷几天,生病发烧的秦相思梦中回忆起太多的事,真真假假难辨。 西凌大婚那日,她回眸看见了时无度。 时无度怎么可能出现在西凌,她大抵是太想念他,所以他出现在梦中。 不仅出现在婚礼上,西市卖花的小贩,酒楼的伙计,裁衣的掌柜,或多或少有着时无度的影子。 秦相思知道这是假的,理所应当归结为对他的思念出现幻影。 因而当时无度求吻的时刻,她赫然听见自己的心声。 我也是。 她亦渴望与他亲近,但没有说出来。 羞赧阻止了她开口,故而没有拒绝,默许地闭上眼睛。 春蒐两日前,时无度告诉秦相思:过去两人作为青梅竹马,发乎情止乎礼无可厚非;但既然决定成为夫妻,日常合该多加亲近,免得日后成亲,两人因不熟悉夫妻之间如何相处而互相尴尬。 秦相思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分说点头答应。结果可想而知,她理解的亲近与时无度大相径庭,掉落山谷前,他几乎每天索吻,死皮赖脸缠着她。 日复一日,秦相思拗不过,也不过答应了一回,亦是那天,意外发生,两人双双跌落山谷。 若不是病中历经往事和虚幻的梦境,秦相思或许不曾意识到,原来不知觉间,自己亦渴望与时无度亲近。 她不想和他分开。 事与愿违,距昨日两人亲近尚不足一天一夜,秦相思变得不想见到时无度。 他太缠人了。 时无度白日无微不至照顾她,自然而然获得诸位访客的赞叹,羡慕秦相思有福气,时将军看着面冷,实则是个会疼人的主儿。 殊不知看不见的地方暗度陈仓。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秦相思面上随意应和着,实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羞愤欲死。 私下如此便罢,他竟然众目睽睽下…… 不要脸! 心里咕哝这么一句,秦相思推开时无度,全须全尾躲进了锦被里,俏脸红得滴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着。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