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我要你 言游蹲到放映机跟前,那附近有很多小孩子,兴许都跟她一样,看见新奇的东西就忍不住凑凑。 他们也不认生,见她认识刘沁音,主动搭话:“姐姐,你是我们老师什么人呀?” 说话的这个小姑娘留着飒爽的短发,是开朗的性子。 “同学。”言游说。 短发妹眼睛一转,“我们老师小时候学习成绩是不是不好呀?” 言游被她逗笑了,“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学习好的早都走出去了。”短发妹说,“谁会留在这破镇子上啊。而且刘老师总是对我们这些差生格外关注,用教导主任的话说,把我们放到他班里,就是该被放弃的垃圾。” “......”言游咬了一下嘴唇,“没人是该被放弃的垃圾,谁也不能对你是这种评价,任何人都没资格。” 短发妹一歪头:“真的吗?” “真的。”言游扯起一个微笑,“你们老师小时候学习很好,我才是不好的那个。就算我成绩差,她还是愿意跟我一起玩呢。” “哇哦。”短发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摸口袋,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了手。 言游看出来她是想摸烟,问出一句成年人对孩子的老生常谈:“你成年了?” “肯定呀。”短发妹掩饰道,“哎,对了,姐姐,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啊,当然好。”言游分神看了一眼李忘年,“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就好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所有坎不过就是一点屁事罢了。” 短发妹唯一不满的地方是:“姐姐,我已经长大啦!” “是啊。”言游站起身,“你已经长大啦。” “哎,姐姐。”短发妹叫住她,指了一个方向,“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坐我们的椅子吧,我们还得在这儿蹲一会儿呢。” “好,谢谢你哦。” “不客气。” 坐到人堆里,李忘年终于是把憋着的一声给乐出来了,“跟别人说得轻巧,你现在不是还在为一点儿屁事不开心么?” “嘁。”言游瞥他,“谁能跟你比,我是凡人,凡人都是这样的好吧。道理都懂,懂了没用。” “快了。”李忘年说。 言游问:“什么快了?” 李忘年按着她的头,揉了揉,“你马上就会成为用无所谓的态度跟别人讲,你是如何轻松地K.O了一个超大BOSS的人。” “哈?” “就像,你小时候教我打拳皇那样。” “......”言游默了几秒,捧腹大笑,“什么啊,记得这么清。” “当然了。”李忘年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你在这儿,一直没走。” 言游觉得,自己真是越长大眼窝子越浅了,连笑都能溢出来几滴。 李忘年用手掌帮她带走,“傻子。” 言游哼着说:“你才傻。” “我可没你傻。”李忘年说,“至少不会帮她说谎。” 言游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她帮刘沁音讲的话,“这世界不能没有善意的谎。” “我也没你的善良。” “......” “还没你大方。”会管别人的闲事。 言游细细琢磨了半天,“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李忘年头都没抬,“夸你呢。” “我怎么这么不信。”谁家夸人跟他一样啊,能听出两种意思。 李忘年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大开心。” 言游:“啊?” “没你大方,不太想原谅他们。” “......”言游有点发懵,不自觉地将手伸到他脑门上。 他没躲,“干嘛?” “不干嘛。”言游笑得轻灵悦耳,“没见过这么诚恳表达的你,我看看发烧没。” 挺可爱的,她还以为词不达意才是李忘年呢,怎么就突然会说话了。 他往后仰了仰,想躲她。 可言游偏用手追着他,“甩不掉,气不气。” “嗯。”李忘年语气平平,“气死了。” “气死倒是装个样子嘛。” 他忽然覆上她手背,“你自己摸,气不气。” 言游的嘴角没耷拉下去过,“哎呀,我不就是想着,她也没罪大恶极到这个地步,而且她不是也在以她的方式赎罪吗?” “嗯。”李忘年说,“你觉得行就行,我没所谓。” “不,你有所谓。”言游说,“我不是在体谅她,我只是在想,如果下一个李忘年遇到的老师是她,很好呀。” “......” “孩子总不会费劲跟陌生人撒这种谎。”言游没注意到他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想着,假如是这样的她,是不是会耐心引导那个李忘年,让他敞开一点心扉,而不是把他定义成被放弃的累赘。话说回来,明明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放弃他,决定他......” “不重要。” 李忘年的眼睛被影布上的光完全照亮,不难看出,其中渡了些温暖,早就不是冷冰冰的了,“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嗯?”言游的脑筋还没转过来。 便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呀。” 「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电影恰好念到这一句台词。 言游听得清楚,愣了几秒后,打趣道:“一万年?” “嗯。”李忘年说,“一个人一万年。” “回去给我唱一生所爱。” “好。” 「月光宝盒是宝物。」 “哎,你看这个。”言游指着影布上的画面,“像不像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嗯,像。”似敷衍,但李忘年的字典里绝对不存在敷衍两个字,他一般懒得敷衍人。 “我跟你说个秘密呗。” 李忘年把头朝她那边歪,借过去耳朵。 结果她要说的只是:“其实我很懦弱的,一点都不勇敢。” 他侧目睨她,她正翻手机的相册。 好不容易翻到了,言游将屏幕转向他,“你看。” 横格纸正上方的五个字是:匿名道歉信。 字体相当幼态,日期是07年的年末。 那是仿佛经历了她一辈子悲欢离合的一年。 【对不起,朋友。 是我太自私了,我们走到这一步,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希望在你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会报应到我身上,以此来交换你们一生开心平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对不起,老师。虽然到今天为止,我依然无法与你们感同身受。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区分好学生和坏学生,为什么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放弃这种字眼。也许我不喜欢学习触犯了你们字典里的天条,也许我起身反抗压过了你们划定的底线,也许我跟你们眼中普世意义上的学生不一样。 可是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枫叶。 我为我属于异类的行为道歉,不是因为我觉得我错了,是因为我不会试图去改变你们的思想,而你们认为我这种行为属于错误。我体谅你们的思想界限。 对不起了,我不是你们眼里的好学生,我的存在挑战了你们的权威,也许这才是我真正需要道歉的地方,我没有按照你们手册上计划的周期成长。 不过我希望有这样一天,你们也允许有我这种异类的学生存在,而不是将他们的性格扼杀,制造成完全一模一样的听话模板。 (也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就像我无法感同身受他们一样)】 【对不起,妈妈。跟你道歉的心是真的,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也是真的。 在与你的关系里,我迷茫的是,为什么有好孩子和坏孩子之分。我不解的是,你是我的家长,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 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所以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学会了说谎。 其实跟你说我开心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开心。 跟你说没关系的时候,我非常有关系。 跟你说不要管我的时候,这句是真的。 我对你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到了纸上,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吗?就是那种,说再多话都是白费口舌的感觉。 我已经忘了。 你把我送到豫才学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的那天,背过去身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一把刀。 那把刀相当锋利,一下子就把我们之间的连接斩断得彻底。 你告诉我,有很多不听话的孩子、网瘾少年、学校刺头,都是送到这所学校里才改过自新了。 当时我问你,什么叫改过自新,为什么要改过自新。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一定要另一个人来摆布我的意志才叫听话? 凭什么大人有打麻将、打扑克、抽烟喝酒等等娱乐项目,却不能允许孩子打网络游戏? 凭什么打架一定是他们的不对,惩恶扬善并不是贬义词,有时候我们的烦恼并不是告诉家长就能得以解决的,忍气吞声只会助长邪恶滋生。 可你认为我在强词夺理,我是一个坏小孩。 然后更加坚定地把我送进了那所学校。 我已经不想告诉你,我是如何抗争、挨打,反击、挨打,违背、挨打的了。 我唯一坚定的信念是,我这样没有任何错。 他们永远也不能屈打成招我,让我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到后来,我开始怀疑。 时至今日,我还是搞不明白,我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再也不可能找回那份坚定了。 他们是那样义正词严。 电流让我的大脑紊乱。 太阳下的暴晒使我没力气思考。 对不起妈妈,做你的女儿我好累啊。 等出去了,我不想做你的女儿了,再见。 我们下辈子也不要再见了。】 【我的名字,这个代号,对不起,我要舍弃你了,即便你已经跟着我过了十八多年。 我不想死后有一个人以这个名字缅怀我,它的笔画太多了,太繁琐了。 如果陌生人你恰好看到这封信,不用为我悲伤,也不要为我祈祷。 拿一支白玉兰走进风里就好了,我会顺着它的气味飘。】 见他的眼睛已经扫到末尾,言游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太中二了?” 李忘年喉结滚动,从衣兜里掏出了个橘子,剥给她吃。 言游笑出声,“干嘛,你的观后感就是让我吃个橘子?从哪里变出来的。” “出门揣的。”怕她在外面呆太久,渴了没处买水,李忘年就顺手揣了一个。 言游吃着橘子说:“前半句怎么没回答我。” 李忘年仍然没回答,而是问:“好吃么?” 言游点头。 他又说:“可是橘子并不是唯一的水果。” “......你看过?”言游惊讶,“我也看过这本书诶。” 好早之前看的了,大概就是她上高中的时候,她记得有把这本书装过来的,跟那本《爱情、疯狂与死亡》一起。 “就是你看的那本。”李忘年说,“我没看过。” 言游眨了眨眼睛。 “我是在你书包里看见的。”也许是某个课间,或者他醒来,她还在睡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她书包里露出的一角。 言游问:“你知道这本书在讲什么吗?” “不知道。”李忘年摇头,“所以我只当个肤浅的人,通过一句话去陈述我看到的意思。”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这么理解。没人规定不可以通过一个书名,去拥有自己的解读。 “我们都是令人失望的橘子。”李忘年说,“或者,我们也可以是其他的水果,不一定要当橘子。你说呢?” 好学生,坏学生。 好孩子,坏孩子。 一定要做其中的哪种才是对吗? 明明存在即必要。 “如果世界上不需要坏的存在,怎么凸显好。如果这种定义生来就该被舍弃,怎么还会有这种名词诞生。” 李忘年依旧往她嘴里喂着橘子,但这跟她爱不爱吃没关系,只是看一场电影嘴巴闲,手边有橘子,就吃一个橘子,这么简单。 考虑那么多干嘛。 言游转手将手机里的那封道歉信删掉了。 一边嚼,一边说:“我们不要做水果。” “那做什么?” “要做一览无余的山,要做一望无垠的海,要做两只普普通通的鸟,没名字的那种。” “春来叫两声,冬来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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