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南山南 不大的房间里,异常干净。 不仅干净,还有很多明显是因为他们要回来才匆匆置办的东西。 一个饮水机,一个小电视,一个足以坐下三个人的餐桌。 就像那种,留守老人买好东西等回家过年的孩子一样,生怕孩子对哪儿不满意,往后再不回来了。 言游看得出用心良苦,会心一笑:“你觉不觉得,张哥就像我们唯一的家长一样,整天操碎心了都。” “嗯?”李忘年刚把门关上,还没来得及观察与从前不同的地方。 “没什么,”言游说,“就是觉得他挺好的。” “嗯。”关乎这点,李忘年倒是不用观察。 离家数载,漂泊在外,虽然他没把这地方当成家,但是张哥的存在似乎潜移默化成了某种牵挂。让人知道,飞累了,还能有一处落脚。 原本,李忘年是不该懂那种报喜不报忧的心情的,可却由于张哥隔三差五嘘寒问暖的短信略微懂了一些。 也没有问什么过得好不好这种留恋于表面的话,大多数时候,张哥都在说:嘿,我今天又卖出去几把琴、今晚演出效果可好了,涨工资呢、赵琴又给我介绍了个活儿,赚不少。 偶尔,他也会多愁善感一两次:累了告诉哥,哥给你打钱,别不好意思,人家拼爹,你拼个哥怎么了。 就,挺好的。 言游打开电视机,默认的仍是球赛频道。 她脱了外套,撑着一侧下巴,看起球赛来。说实话,看得不是太明白,但就是觉得应该看看,装作时间还停留在从前。 面前的矮桌上摆着新鲜的橘子,太新鲜了,搞得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橘子的味道。 言游倒不是很喜欢吃橘子,跟口感没关系,是觉得太麻烦,吃一次又要吐籽,又要沾得手上全是味儿和颜色,洗都难洗掉。 费死劲吃个橘子,放进嘴里却平平无奇。如此一来,如果不是很喜欢的话,付出与回报就不成正比了。 还是该留给爱吃人才对,能得到回报大于付出的喜悦感。 这种水果,挑人,存在的本质就是只把喜悦留给喜欢的人。 但有时,也许是极其微小的偶然间的一次,橘子也会讨好没那么喜欢它的人。 空气里的味道更浓了。 因为有人剥开了它的皮,用指尖一扇扇褪去橙黄色的外衣,掰下一块,递到言游唇边。 清新的味道在鼻前升至顶峰。 她甚至没细看,就张开了嘴。冰凉落在舌尖,汁水冲破束缚,一霎在口腔里炸开。 不算很酸,不算很甜,恰恰好,没有籽。 不排除是因为不劳而获才觉得好吃,亦可能是因为李忘年喂的才觉得好吃。 言游吞咽了一下,咂了咂嘴回味,舔舐去嘴角处残留的汁,“再来一个。” 于是又一瓣被送到了她的嘴边,这次她早早张开嘴等待,莫名对橘子的味道升起了一丝期待,即便明知道是什么味儿。 橘子进嘴,她用舌尖一勾,将虎牙刺进去,感受着粒粒分明的柔软,果肉粒争先恐后地挣脱出那一层透明的薄膜。 蛮好玩的。 这一斤应当不便宜,张哥可太舍得给他们花钱了。 李忘年见她爱吃,打算再剥几个。 言游却说:“不用了,吃多了就不觉得好吃了。”偶然间的惊喜才最能满足那种一开始毫无期盼的心情。 “嗯。”李忘年索性把剩下的依次掰好,等着给她喂。 言游岔空往他那边扫了一眼,“你也吃呀,好吃的。” 李忘年靠在沙发上,说:“好吃才给你留。” 言游“嘁”了一声,“好吃才让你也尝尝。” “行。”李忘年听话地往嘴里塞了一瓣。 “哎,我忽然想起来。”言游往他那边坐了坐,“我记得看过个采访,周星驰的妈妈为了把鸡腿留给他,每次都说自己不爱吃鸡腿。” “嗯。” “但是我小时候就特不能理解这故事,觉得一个鸡腿嘛,再买一个就行了,两个人吃嘛。”言游的妈妈从来没这么做过,她连陪言游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李忘年说:“买不起两个嘛。” “对,正因为难能才可贵啊,但是我得先体会到它难能,我才能懂可贵。”言游说,“所以我发现,从遇到你开始,我理解了很多,在遇到你之前不能理解的事情。” 这一斤橘子,张哥一个没吃,全给他们俩留着。 李忘年知道好吃,又想全留给言游。 他笑了一声,说:“会有一天的,你想吃几个,我就给你买几个。” 言游又“嘁”,“我是在乎那几个的人么?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有人来填补我所未知的荒野,而你恰好能补上,所以我特别需要你,没有你我是不完整的。” 包括张哥的这份心。也许从前掺了杂质,也许有爱屋及乌的因素,但其中的利大于弊了,就无所谓那些弊了。 大概吸引是有定律的,人生来就是一块磁铁,负极需要正极,正极需要负极。 不过要遵循这个定律,还得加上一个‘共同点’的前提,比如,要清楚知道,我们是两块磁铁。 是不被世界期望,兴许还有几率令人失望的橘子。 李忘年歪头盯着她,“那你多吃几个。” “你真是块木头。”言游白了他一眼之后,不理他了,盯着电视继续看半懂不懂的球赛。 隔了好半天,才再度开口:“之前......租过的那个排练室,还在吗?” 问完又觉得够蠢,他怎么会知道。 “变成废弃仓库了。”李忘年之前有特地问过。 “哦。”言游说不上是种什么心情。 五味杂陈吧。 门锁一阵响,张哥买菜回来了,提着两个满满的大袋子,“对,这几天我去赵琴那儿住啊,这儿留给你们了,本来也是李忘年家,我觍个b脸当自己家住而已。” “什么你的我的。”李忘年站起身,准备去帮忙做饭。 言游在他过去前,小声嘀咕了一句:“吃完饭去看看吧?” “好。”李忘年应完,便往厨房走了。 到门前,理所当然地被张哥驱赶:“这就屁大点儿地方,你挤什么啊挤,歇着吧,累一天了,等吃饭就行......” 李忘年不动声色地顺着门缝侧身钻进后关上门,将油烟彻底阻拦在内。 “干嘛啊?”围着围裙的张哥回头,围裙也是新买的,“我就这一条围裙。” 李忘年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我准备签了。” 张哥茫然道:“啊?” “五年的约。”李忘年说。 张哥放下手里切菜的刀,燃了根烟,“那他妈跟卖身契有什么差别?五年啊,干点儿什么不好?去迎合五年市场?你他妈这四年过得再苦再累都没放弃指弹,现在什么都好起来了,你说你要放弃了?” 李忘年垂眸,拿了一棵还没洗的菜,“无所谓。” “什么几把无所谓,要么出五年的道,要么做幕后给别人写五年的曲,这能叫无所谓?”张哥了解他,出道他肯定是不会出道的,不然也不用拖这么四年等合约结束了。 摆在他面前摆着的无非就是一条路。 “我需要钱。”李忘年说。 具体要多少,他不知道。大概得够治她的病,还有把该告的人告上法庭,打官司是个无底洞,何况他准备把媒体和豫才学院一起告。 张哥问:“要多少?” 李忘年摇头,“不知道。” “我这些年攒了点儿。”张哥说,“本来留着给你结婚用的。” 李忘年拒绝道:“不用。” 张哥说:“不用什么不用?你跟我见什么外,本来我他妈就是给你存的,我能用什么钱?我这一辈子又不娶媳妇儿不生娃的......” 李忘年淡声问:“你还记得你跟赵琴说过什么吗?” 张哥一时无言。 说过兄弟不该承担他的废物劲儿。 可是这能一样么?他可是他的家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再不等他微动的唇说什么,李忘年一语道破:“张维,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之类的任何关系,都是掩饰罢了,遮羞布。归根结底,人是独立个体,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要为我牺牲。”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知道,你所拥有的阴暗面。” 李忘年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冷冰冰的话语,却充满了理智与事实,“我知道什么是感恩,但我不会对你抱有这份情感,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这份情感,不过会履行帮你养老送终的诺言,这是约定,而非其他的什么。” “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弥补任何遗憾,或者补偿,或者一种满足自我的心理。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付出不是你应该做的,而且我现在也有想付出所有的人,可能跟你现在的心理差不多吧,也可能差得多。” “也许我说得太明白了,没办法,不太会说话。” 李忘年拿起他刚才放下的刀,开始切那棵洗好的菜,“但我们是家人嘛,家人关系不就该这样么,不用费劲修饰成好听的话。” 还是那个李忘年。 还是那个长着一双能看破一切的眼睛的李忘年。 这是张哥当下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人在常常能剖析出一切的情况下,会羽化成仙儿么? 真不怪他。 他说的没错,没一丁点错,顶多就是懒得加以修饰。 是冷血了点儿,可他这种人,血是热的才更好笑。 不过现在似乎因为有人的出现让他变得有点好笑了,起码挨着她时,血温会暖上几度。 没什么可强求的,人得知足。 张哥一边想,一边用水浇灭了烟,随手扔进垃圾桶,往摆菜的台子上一靠,唠了几句闲话:“大都市里的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 李忘年没抬眼皮子,依旧切着手里的菜,“他们给我的感觉太忙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甚至没时间停下来谈情说爱。他们的需求仿佛是一份快餐,仅仅是一份快餐,觉得合胃口就在一起了,觉得吃腻了就停下筷子。所以,大多数的不幸福也就不奇怪了,谁会一辈子只吃一种饭呢。” 包括生他的人,也不奇怪了。 只不过是停下筷子之前,还要将余下的饭菜搅成一滩烂靡才罢休。 张哥“呵呵呵”地笑起来:“看来你在大都市里,也是异类。” “胎里出来就是了。”李忘年说,“也没什么,我什么也没办法改变,也没闲心评价对错好坏,只是定下一个方向就走,不管顺行还是逆行。” 旁人的异样眼光,关他屁事。 大家都得死,不如过一天是一天,跟一堆灰计较什么? 唯独对爱情执着地可怕,可能因为他比那些人还要匆忙过活,连吃份快餐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 他是那种尝到一道菜好吃,每天坐进饭馆里就只会点那一道菜的人。 - 我们大多数时候是可以做到自己骗自己的,但是要排除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这种可能性。 周围的景色熟悉,就难免忆往昔,记起从前跟谁走过这条路。 好像那三个小孩儿还在耳旁吵吵嚷嚷,匆匆跑过身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们一个在炫耀自己吃了几碗饭,一个在思索关乎乐队未来的发展,一个在想要成为世界第一的鼓手。 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吧。 因为今天晚上,这条路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有遗憾,也有不遗憾。 毕竟,放在昨天,李忘年往往要么快一步走在言游前面,要么慢一步跟在她后面。 而现在,他就站在她旁边,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言游自然而然霸占了他的口袋,手伸在他的上衣兜。 路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暗黄色的光圈。 但是谁都知道,是有尽头的。 世上没有无终,除了时间。 “喂。”言游出声,打破了夜寂静的平衡,“要是他能听见,你要对十八岁的他说什么?” 李忘年的视线从天边收回,飘向她,“嗯?” “就是自己啦,自己。”言游说,“想对自己说什么?” 李忘年思考了一会儿,是很认真地思考着,甚至抿起了唇。可说出的结果就不太尽人意了:“貌似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应该一直在遵守着看不见的规定,活的也一直是最属于自己的方式。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面前总是只有一条路,别无选择。 只有一条路的话,顺着那条路走就是了,要么就直接在起点中止,不要迈步。 “你好装啊。”言游这么说着,不过心里倒是门儿清会得到这种回答,“我有要说的。” 李忘年轻笑:“那你说么。” “我呀,要对她说——” 言游压低了声音,装作神神秘秘,“不要靠近那个阴沉的小子,等他来追你。” 李忘年用气音轻轻的:“哦?” 言游继续摆着头回忆,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他呀,总是摆着那副死样子,不希望所有人靠近他,最好世上的任何都离他远远的。他太妄自菲薄了,一身怪毛病,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尤其是好的。” 与其说言游是在对小时候的自己讲话,倒不如说是在尽情发泄从前对他不满的地方:“费劲告诉他值得干嘛?就要离他远远的!让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抱着他那把破吉他孤独终老算了,臭小子......”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从后方穿过脖颈的手给揽进了怀里,后背贴上他的胸膛。 脚步仍在继续往前迈,只是由大步变成了细细碎碎的小步。 李忘年俯身至她耳畔,嘴唇拂过她的耳垂,说悄悄话似的:“还有呢?我听着呢。” “还有啊......”发丝掠过他的脸,言游甚至能感觉到他像一面墙般,顺带阻拦了风吹来,“不要爱上他。”很痛苦的。 句句是真话,句句是反话。 李忘年笑了笑,“那我也说两句吧。” 在风把她的脸吹向他那一边时,他的言语描绘着她的唇形。 “别说那个谎。” 说你早就喜欢她,说你不会辜负她,回头抱抱她。 “说我爱你。” 说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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