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但 言游原本对这地方是有所抵触的,毕竟这里的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中伤。 一个听摇滚会做噩梦的人,可想而知这里对她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又实在不太想辜负李忘年的一片心意,索性硬着头皮勇敢地来了。 在这句歌词之前,她最害怕的事情是自己万一发起病来太恐怖。 在这句歌词之后,她并没什么顾虑的了。 恰逢耳机里的音乐停顿,言游凑到李忘年耳旁,说:“我犯病很难看的。” 他做了个鬼脸,“有我难看么?” 言游嘻嘻哈哈:“没有。” “那不得了。” “我说,你俩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有人来接站啊?”张哥在远处等了半天都不见这俩人有要动的趋势,干脆迎上来了,“李忘年就算了,怎么言游你也跟他学成没礼貌的样儿了。” 李忘年瞥他一眼,没吭声。 言游接道:“嫁狗随狗呗。” 得到的结果是被握着的手指指尖狠狠地挨了一下掐。 “咱们溜达回去啊?”张哥问,“你这趟来没告诉你表叔?” 言游眼神躲闪着,“没有,本来就是远房亲戚,我麻烦人家干嘛啊。” “我劝你说一声。”张哥建议,“这地方屁大点儿,有什么事儿两天传不开啊,那巷口天天有老婆儿坐着拉家常呢,谁被看见不得挨两句磨叨啊......” 言游糊弄道:“哎呀,再说吧再说吧。” 张哥磨叽起来不比巷口老婆儿话少:“这事儿可不能再说啊,人情世故的,你不懂就算了,我得帮你们操心着啊,你想万一你没给人家说,回头传开了,人家从别人嘴里听着了,那就不是一个电话的事儿了......” “你好烦啊。”李忘年说,“自己呆得太寂寞了,没人陪你聊,全留到今天了?” 张哥:? 万万没想到一别四个秋,居然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这么长的话。态度倒是没变,还是那b操行。 “去你妈的,你以为你好哪儿去了,你看着吧,你都不用两天,一会儿你一到家估计就得传开了,混世魔王归来,这不比西游记精彩啊。” 张哥叼进嘴里一根烟,没点火,“我就上次喝酒的时候跟赵琴唠了一句,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帮但凡跟你有点儿指甲盖大小仇的,全他妈出去避难去了。” “哦,好可惜。”李忘年原本是有以暴制暴的打算的。 这种文化程度不高的地方,拳头往往比法律管用,能让人嘴闭得更快。 不知者无畏,没准还会觉得进去可以端个包吃住的铁饭碗。 打就不一样了,都知道疼。 张哥时而用嘴唇扬起那根烟,时而又将它压下去,“是,谁能跟你比啊,人家那帮小痞子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吧,但都多少有家室了,你这不要命的劲儿他们从小见识,不他妈躲才怪呢,你再闹出人命来,人家老婆孩子得天天蹲你家门口哭去。” “喏。”言游掏出火递过去,以为他没火才不点。 没想到张哥一摆手,“身体不好,戒呢。” “啊?”言游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滑天下之大稽。 张哥叹息:“这不是寻思多活两年,至少看着他结婚么。” “......”言游感觉他在点她。 “抽你的,装什么。”李忘年白了他一眼,直接按住言游覆在打火机上的拇指,燃了火。 所谓下意识惯性,张哥不自觉地往肺里吸,自然程度堪比膝跳反应。 李忘年冲他挑眉。 张哥不自然地前后摇摆了一下双手,掩饰道:“递嘴边的就不戒了。” 李忘年嗤笑,“又不准备多活两年了?” 张哥细细品着烟:“这不有你呢嘛。” “可别。”李忘年拉着言游往外面走,“我可给你买不起带盖儿的棺材。” “嘿,你他妈怎么咒我啊!”张哥吐了一口烟才追,“嘁”着乐了一声,“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他妈记着呢,心眼子也就屁大点儿。” 这一段路,言游没走过。 从前表叔开车接她,她也懒得往外看,当时还对这个地方充满了不满呢,哪儿有闲心看风景。 但这一次,她发现这条破路还是挺有感觉的。沧桑感。 破是真破,脏也是真脏,估计解放前就这样,解放后也没人管这儿,谁费力不讨好地来翻修,闲的。 可正因为又破又脏的墙面和泥泞,反而凸显得长在墙边的野草特绿,感觉看着都能知道凑近了会闻到一股清新味儿。 连其中偶尔夹杂的一两个黄白小花骨朵都添上了一笔季节色。 言游指着墙角问:“这什么花?” 李忘年瞥了一眼,“你呀。” 言游眯着眼睛拉远身体,给他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李忘年又说:“雏菊。” 言游的不屑全挂脸上了,“我就野花啊?” “夸你顽强,这泥地里都能开。”张哥从后方隔着半步距离的地方接了一句。 言游置若罔闻,“你什么意思啊李忘年?” “顽强。”他说。 言游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张哥腹诽:这他妈跟我解释的有啥区别? “那也不行。”言游又嘟囔,“好不容易夸我一次,还不找个牛b点的,就找随处能开的雏菊啊?” 李忘年不假思索:“海鸥。” 张哥再次接话:“候鸟。” 只不过这次他猜不到解释了,李忘年的心思可没那么好猜。 言游问:“什么意思啊?” “每年的秋天要飞到南方过冬。”李忘年记得她不是很适应北方的冬。 不过他只说了半句。 后半句是,洁白,会出现在有海的地方。 他当然不算海。 说出来她肯定会挑出来继续问的,所以干脆带着私心不说了。 只装一次海总没什么的吧。 溜达着到地方,天色都晚了。 还是那个小破家门口,几个不知道吃了饭还是没吃的奶奶聚在楼道口唠嗑,坐着彩色的塑料小椅子,瓜子皮嗑了一地。 “哎哟,回来啦,小张......” 奶奶们的笑容在看清李忘年的那一刻变得僵硬,转头压低声音,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魔头居然回来了?” “个儿还不低呢......比老李年轻的时候帅多了,跟他一点儿不像嘿,怪不得怀疑这儿子不是亲生的......” “哎哟,快别说啦,多晦气呢,也就小张这个外地人心肠好,不然他早就死在哪个垃圾堆里了......” “昂,回来了。”张哥会看脸色,陪了个笑脸,“我家这小子这不出息了么,寻思带着女朋友回来看看我。早跟他们说了不用,非得来。” “哎,哎。” 奶奶们面儿上应着,转瞬又用手掩着嘴,小声嘀咕:“这妮儿长得挺好看啊,怎么就看上他了?而且我总觉得瞧着有点儿眼熟呢。” “你看谁都眼熟,看谁都像你孙女。” “我孙女长得好看,跟还珠格格里那小燕子一样一样的,怎么了,还不准我说实话啦!再说,我还没糊涂到那个份儿上呢,改明儿去打听打听……” 李忘年没打算多理她们,磨叨就磨叨了,又不会少块肉。 刚牵着言游走到楼道前,准备进去了,听见巷口一声喊:“奶,回家吃饭了!” 这一声太响亮,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巷口的男人趁着他们回头的间隙看清了李忘年和言游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抱着侥幸心理,男人低着头走到奶奶旁边,“回去了。” “哎,好。”奶奶缓慢地起身,搬起自己的小椅子,慢步溜达。 男人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跟着离开,胳膊被李忘年拽住。 他下意识地去跟李忘年对视,连躲闪都忘了。 李忘年咧起一边嘴角,带着些轻蔑,“我记得你,十班的那个。” “......”男人的呼吸都滞住了。 一同滞住的兴许还有空气,焦灼逐渐弥漫,引得旁人都不约而同地静止住。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忘年说那句话时的声音很小,也就恰恰好他们两个人听到。 只有慢步溜达的奶奶还在艰难地一步步前行。 男人的腿动弹不得,被按在食堂的画面历历在目。 人生来懦弱,可以向无辜的猫咪肆意发泄愤怒,可一旦碰到过一次能够支配自己的恐惧,就会一辈子铭记,不要再去招惹恐惧的源头。 恶魔在冲他笑。 接下来怎么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别让我知道这次的造谣名单里有你。”李忘年无所谓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顺便的动作。 “......”男人喉结滚动,终于找回了声音,“哥,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发誓。” “哦。”李忘年慵懒地应,“手机带了吗?” 男人的四肢好似被看不见的线控制着一样,听话地掏出手机放到他手上。 拨号键外放的声音格外响亮,李忘年正输入着自己的号码。 输入完,存好,把手机丢回了男人手上,“跟谁有关系,发短信告诉我。” “......好。”男人说。 “再见。”李忘年拍了拍他肩膀,连道别都具有一丝赦免的意味。 “......”男人吞了一口口水,临走前又扫了一眼言游,她明显没认出他来。 不知道怎么想的,问了一句:“她真有病?” 人们除了懦弱外,还有个最可恶的地方,就是该死的好奇心。 完全不会在意自己那份该死的好奇心会带给其他人什么样的伤害,普遍情况下都处于利己的状态。 于是空气里适时地亮起死亡预报,虽然无声,但酷似那种来不及提醒的突发情况在极短的时间内使整个城市都鸣起警报声,仿佛下一秒地球就要爆炸。 李忘年空出的那只手爬到男人离他较远那一边的太阳穴上,稍稍一用力,将他的耳朵带到离自己极近的地方,这样就能完全听清楚低语了。 “去你妈的。” 李忘年漫不经心地讥笑了一声,“管好嘴,别以为我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善心这种东西,早他妈一出生就扔了。” 不远处的奶奶在巷口催促:“嘿,你还叫我回家吃饭呢,我这老婆儿都比你走得快!” 李忘年一放手,男人踉踉跄跄地恍惚了一下,然后逃也似的跑走。 少年恶魔长大了,灵魂已经完全取代撒旦。 会二次恐惧也在所难免。 奶奶只看到一个飞快的影子从眼前闪过,喃喃着唠叨:“干嘛呀,现在又跑这么快!” 李忘年一脸嘲讽,觉得人性还真是肮脏。 刚刚触碰到他的那只手,连兜都懒得揣,得回去好好洗洗。 言游问:“怎么啦?” “没事儿,我跟他叙旧呢。”李忘年淡淡地说,随即挂上一个十分阳光的笑,“一会儿想吃什么?我们去买菜吧,我给你做。” “我想吃锅包肉诶。”言游很容易就被他岔开了话题,“不过那个很难做吧,太麻烦……还是吃小炒肉吧,会不会有点油?哎呀,干脆做几个蔬菜吧,减肥。” “不麻烦。”李忘年依次回答,“不油,不胖,就吃这些。” 言游完全沉浸在晚饭计划里了:“我还想喝玉米汤来着,可是做得太多会不会吃不完啊,吃不完又很浪费......” “喝,我吃得完,放心。”李忘年也完全顺着她,牵着她上了楼。 楼道里的小广告还贴着,不过颜色已经有些泛黄,零零星星补了几张新的,重叠在旧广告上。 随着时间变迁,开锁打胎找小姐治性-病变成了回收二手家电小灵通。 怎么说呢,可能时代多少变文明了一些吧。关于这一点,具备主观性的人类还真不如它。 言游的新鲜劲儿尚且没过,还带着一种归来的喜悦感,所以没怎么关注一二层的住户,两步合一步地迈着台阶。 迈到最后的阶段,言游看了看面前的一排楼梯,说:“咱俩玩个游戏吧。” 李忘年问:“什么?” “猜丁壳,赢的人往上走一层,比一比谁先到。”言游说。 李忘年点头,“好。” 张哥比他们慢,本以为他俩都带着钥匙进屋了。 结果到了三层一看,言游站在楼梯的中层,藏了一只手在身后,嘴里喊着:“猜—丁—壳!”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一落,她伸出了手,剪刀,而李忘年出了布。 言游理所当然地往上迈了一层。 “嘛呢?”张哥挺无语的,俩人加起来赶鞋码大了,还一天天跟俩孩子似的呢。 “玩儿呢呗。”李忘年回话时分了神,下意识出了布。 这次言游出了石头。 他略带惋惜地往上迈了一层台阶,数落道:“你甭管,走你的。” “嘁,谁乐意管你啊,我又不是事儿b。”张哥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接插空过去了,懒得点破他那些小九九。 他能算不出来言游出什么才怪。 像李忘年这种人,从小在人性的丑陋和恶意中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没办法,见得多了,久病成医。 言游一天到晚的,那点想耍的小聪明全写脸上,谁猜不出来?更何况李忘年这种打小儿就站在恶语中心,跟一帮大人打高端局的孩子了。 张哥进了家门,没几分钟又出来,丢下一句,“门没锁,你俩慢慢玩儿,玩儿完进屋歇着,坐火车多累啊。我买菜去,要买什么一会儿给我短信过来。” “耶!我赢啦。”言游终于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由高处往低处望着只往上走了一步的李忘年,“我厉害吧。” “嗯,厉害。”李忘年应完她,正赶上张哥经过身旁,回了一声,“哦,知道了。” 张哥一脸诧异,“啊?” 李忘年也挺疑惑:“嗯?” “没事儿。”张哥说,“就......挺意外的。” 李忘年:“啊?” 张哥笑着下楼:“你小时候可不会回答不需要回答的问题,陈述句就更别说了。” “......” 李忘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言游又叫他,“你磨蹭什么呢?快点呀。” “哎,来了。” 最后这几步,李忘年是笑着走上去的,两步合一步,生怕她等得急。 怎么形容愣住的那一会儿呢。 大概是发现了,外面天黑得好快,二十四个小时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头一次想让时间慢下来,觉得活不够,怎么活都活不够。 怕还来不及陪她,就不再年轻,走不动路,迈不上楼了。 怕剪刀石头布还没出完,鬓角就挂上霜了,不会再为这种幼稚的小游戏而雀跃了。 由我爱你变成了,因为你,我开始逐渐接受这个处处充斥着腐烂的世界。 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它。 但那绝对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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