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安河桥 李忘年小时候的梦想是能跟同龄人玩一场捉迷藏,后来没实现,于是他就没有梦想了。 人是会越来越贪婪的,但他好像早早就学会了用放弃来取代一些无法达成的愿望。 与常人相比,他身上缺失了一股劲儿,于是久而久之,活得越来越淡漠。 可是遇见她以后,就不大相同了。 甚至可以说出,人是会有欲望,这样的话。 是的,丢弃了很久的东西,又被她顺着路捡起来了。 四年前的那一天,并不是他第一次看那部电影。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大概就是在同一部影片播放到第二遍某个桥段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曾经在这个桥段中没有见过的身影。 然后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啊,原来从前只是她还没来,并不是丧失了某种情感。 最好呢,是递上自己的火,点燃她嘴里叼着的烟,然后一笑,告诉她:嘿,你知道吗,我刚才突然因为你的存在看懂这部电影了。 或者隔一会儿再告诉她: 我甚至能通过一部爱情影片想起你了,在其中最令人潸然泪下的桥段里,我想我应该相当爱你。 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只有一种,对吧。 可是从前的李忘年并没有选择其中的某种最佳方案,所以过程就略显仓促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楼道口的人影逐渐清晰,言游嘴里叼了一支烟,一只手背在身后。 李忘年迎了上去,摸出打火机按下。 不巧的是同时间,言游恰好掏出了藏在身后的那瓶香水。黑色瓶子,瓶体六边形,白标。 喷出的液体散在阳光里,自上而下,细细密密,周遭立刻缠绕上清心欲的香气。 中性香,有几分淡淡的木香味道,还有几分焚香味道。 不过火苗未被浇灭,烟燃了。 李忘年也没被香味清心欲,“蛮好闻的。” 言游抽了一口烟,告诉他香的名字:“冥府之路,跟你好像,冷冷清清的。” 吐出的雾打在他脸上,李忘年不躲,轻笑着:“你知道吗,因为你,我看懂了席德与南希。” 看似毫不相关的一句话,他足足酝酿了四年之久。 在说与不说之间不断徘徊,想开那扇门的手伸出去了,又缩回来。 反反复复,胆怯与不安,宁愿将懦弱当作给自己的答案。 我不能,我不行,我不可以,诸如此类的话塞满了昏暗的房间。 直到有天,门那头的人说,李忘年,你可以。 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没有不如任何人。 即便你是这样的腐朽阴暗足够烂,就算你是老鼠胆小鬼杀人犯。 可你还是我的山。 不必就山,不要小看远山的呼唤。 哪怕一座跑死过无数匹马的山。 也来就她。 言游又抽了一口烟,在这一口烟里细细琢磨着,直到烟吐出口,得意地扬了扬眉梢,“这算告白吗?” “算。”李忘年点头。 言游牵起他落在身旁的手,“那我们一起走这条冥府之路,多合适啊。” 李忘年说:“好。” 在被她拉着走的路上,他远眺着天空的尽头,尽管知道看不到。心里想着,不好意思啊妈妈,也许要食言了。 面前的这个姑娘哪怕现在拉着他去死,他也会去的。 卧轨也好,坠落也好,反正不松开手就好。 嘴笨,讲不出特好听的,也懒得多讲。 听到就听到了,听不到拉倒,反正心放这儿了,变不了。 天色近黄昏,一只大雁闯进视野。 这季节,北方的鸟已经准备往南方迁徙了,成群结队。 这一只明显是掉队了。 李忘年不禁想,它的未来会是如何呢? 是寻找不到路,死在迷途。还是孤独地度过一个凌寒的冬。 北方的秋啊,风大得很,秋叶经常把人眼迷住。 看着看着枫叶的红,就不知不觉过完了冬,好似人的一生。 “喂。”言游轻而易举地盖过了火车站的嘈杂声,手里扬着两张纸质车票,“这算不算你要带我回家啦?” 李忘年的笑在一秒后延迟绽放,“算。” 言游又问:“那见张哥算不算见家长啦?” 他接着应:“算。” “哎呀呀。”言游假装苦恼,“这也太快了吧,告白、回家和见家长居然在同一天。” “还好吧。”李忘年眯着眼,视线剩一条缝隙,只有她闯了进来。 言游接着翻旧账,“以前可是对我爱答不理的,讨厌死了。” “有吗?”李忘年跟着她回忆,“还好吧。” “啧啧啧。”言游一根手指搭在下巴上,来回审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看不出来。” “大概,”李忘年这次开口时,火车驶来,嗡鸣声由远至近,他的话就那样掺杂在轰隆隆的背景音之下,震耳欲聋,“很久很久以前。” 这故事太长了,三言两语道不尽,一朝一夕说不完。 他朝火车的方向歪了一下头,“要不,我们上去慢慢聊?” 他们跟着人群走进去,中途又跟着人群走出来,和人群一样,捏一支烟。 言游从没想过,火车站这样一个充满离别的地方,也能充满欢声笑语。 心情好,连和不认识的乘客都能通过同样抽了一支烟而聊上几句。 这群人们不像四年前那趟火车上的人们嘈杂吵闹不耐烦,目的地也并非一个与理想不符的地方。 一个双手揣在衣兜里的大哥说:“真不错,我老婆可讨厌我抽烟了,你们这样多好啊,还能一起呢。” 旁人喧哗:“是呗,俊男靓女,咱这破火车台都变T台了。”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人家孩子还年轻呢!” ...... 其实还是大差不差的人们,目的地依然不是黄鹤楼。 只不过,言游的心境变了,大概是有他陪在身边。 火车又开,留住无人的站台。 地面画的白线外,推着电饭锅卖玉米鸡蛋的商贩停止了呼喊,静静等待下一批乘客的到来。 口袋里的零钱,记录着告别和离开。 四方形玻璃外的景象不断倒退,直到最后一棵树也说了再见,言游才收回视线,“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坐上这趟车。” 李忘年说:“我也没想过,你会坐在我身边。” 不敢想,不敢念,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 言游掏出耳机线,费了片刻功夫把它解开,插到手机上,递了一只给他,“这次我手机里有安静的歌。” 李忘年稍稍低头,将耳朵凑到她旁边。 “你听。”言游再也不需要为播放哪首歌曲而苦恼了,这大概算是不再听摇滚音乐的好处吧。 只不过,依旧会听睡着,这点倒是如初。 还好没睡过,睁眼正赶上过道里的人们站起来拿高处放着的行李。 言游用肩膀怼了一下李忘年,“你怎么不叫我呀。” “我们又没什么行李。”他说,“多睡一会儿,没关系的。” 言游准备把耳机收了,李忘年却没给她机会,这会儿又开始赶了,直接拉着她的手,拎起装着换洗衣服的袋子往车外走。 “干嘛呀?这么急。” 李忘年没回应,快步拉着她,穿过人山人海。 仿佛世界都在倒放,只有他们在往前迈。 出了站,言游老远看见张哥向她招手。 她朝李忘年的方向扭头,还没等跟他说什么,便见他注视着她的眼,微微往戴着耳机的那一边偏了偏。 言游下意识仔细听耳机里的歌词。 没戴耳机的那一边,听着满嘴口音的司机拉活,高喊宾馆多少钱一宿。 而另一边: ‘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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