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再见杰克 乐队排练的时间通常在下午。 时间才将将过十点,q小群里,言游被疯狂@。 她眯着眼睛,将消息从上拉到下的过程中不断疑惑,这俩人住在一起怎么还能这么多屁话。 【Xu】:「你起没?起了帮我把洗发水拿来我这屋。@有岳」 【有岳】:「你他妈多大个少爷啊,没长手?」 「哦,不好意思,忘了弹贝斯不需要手。」 【Xu】:「?」 「你大早上找喷?」 【有岳】:「你信我揍你吗。」 【Xu】:「不信。」 中途隔了一段时间,随后齐绪就开始疯狂@言游了。 【Xu】:「有狗我没开玩笑!@游阿游」 「快管管这疯狗吉他啊啊啊啊啊!@游阿游」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游阿游@游阿游@游阿游」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马上就要失去你亲爱的贝斯了!@游阿游@游阿游@游阿游」 言游够无语的。 【游阿游】:「目前战况如何?」 【有岳】:「报告队长,同志还需努力。」 【Xu】:「很喜欢余华的一本书,活着。」 【游阿游】:「为什么不是死着。」 【Xu】:「可能因为他没写吧。哎对,你说的那个馅饼到底在哪儿啊?」 【游阿游】:「很喜欢小青龙里面的一句歌词,就不告诉你。」 【有岳】:「@游阿游,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游阿游】:「不了吧,我去表叔家吃。」 【有岳】:「行,两点集合别忘了。」 想到能在琴行度过的时间只剩不到四个小时,言游快速收拾了一下,敲开楼下表叔家的门。 “小言来啦~快让表嫂看看。” 好在不算唐突,他们真的有给她留碗筷。 表嫂是个温柔的女人,头发盘在脑后,端着锅,用勺子帮她舀粥。 简简单单的白粥咸菜和花卷,早上吃这些再合适不过,但表嫂还是嫌不够丰盛,嘟囔着再去炒两个菜。 “不用了。”言游说,“我不太饿。” 表嫂这才坐下。 老旧电视机的音量不大不小,表叔吃得快,随手用遥控器换着台。 一会儿天气预报重播,一会儿体育竞技,来回切。 表嫂谈及学校的话音穿插在中间,大概是过几天开学了,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言游点着头,时不时应一声。 等终于吃完了饭,准备走时,表叔拎起衣服说:“我晚上的班,提前过去转一转,正好送你。”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走到楼道口,表叔从烟盒里叼出根烟,本想直接塞回去,又想起什么似的递到言游面前:“我记得你成年了。” 她下意识捏了一根出来,掏打火机时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不会告诉我妈吧?” “说这些干嘛。”表叔没所谓道,“你吃饭那会儿想说什么?” 言游跟着他慢悠悠地往巷口溜达,犹犹豫豫地说:“就是……上学请假的事情……我可能偶尔会出去演出。” “行。”表叔说,“你不考倒数第一就行,不然我不好交差。” 言游眼里的他一下就由趋炎附势转变为了开明大人,“真的?!” “嗯,真的。”她笑,表叔也笑,顺手按开了车锁。 言游拉开车门,“我觉得你们家这种也挺好的。” “诶。”表叔叹了一声,启动车子,“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想去踢球。” “那怎么没去?” “篮球场到处都是,绿茵场造价太高。” “那还可以在大街小巷踢呀!” 面对她的天真,表叔苦笑了片刻,没再继续将理想的话题聊下去,“你去哪儿?” “去南街。”言游没直接说琴行,说了个离琴行不远的地方。 过去几分钟,又补充:“我觉得那个姓李的小孩,不像别人传的那样,肯定有误会。” “人言可畏,你自己掂量吧。”表叔其实也不太相信,毕竟四五年前,李忘年还是个未成年。 一个屁大的小孩能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人怎么样?镇子就这么点地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老李。 可话说回来,能跑能走的人说没就没了,总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相比之下真相没那么重要,“但是晚上必须回家。” 言游感受到手机震动了一下,边查看信息,边应:“知道了。” 她在南街下了车,无所事事地到处逛了逛,最后还是推开了琴行的门。 张哥坐在店里调琴音,听见开门声一抬头,“我不是给你发了短信,说今天不用来了么。” 言游说:“没看见。” 她这理由找得不太走心,毕竟因为表叔送的变数,她连琴都没背。 “你说巧不巧,你没带琴,李忘年没带人。”张哥扒了扒桌面,找出一张纸递给她,“喏,他提前写好的第二节课。” 言游草草瞥了一眼,上面记了几首简单的童谣,什么小星星、小老虎、生日快乐歌。 她没吃过猪肉还没在林起岳那儿见过猪跑么,“这也太简单了吧,和弦都不用。” “你弹个5323/1323都费劲,还按和弦呢。”张哥戳破她,“你一打鼓的,能不知道乐器这玩意,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话粗理不粗。 言游的确对吉他的兴趣不大,“我是李忘年的第一个学生吗?” “算是吧。”张哥点了根烟,“平时都是我不在的时候,他带着人弹一弹,没正经教过。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上心了,还给你记纸上呢,爱弹什么样弹什么样。” 她转瞬又拿起刚才那张随手撇到一旁的纸。 黑色水笔,字迹算不上娟秀,胜在整齐,一首与一首之间用线画的大格子框住。 横着六根线代表六根琴弦,线上写着几,就是左手按在几品上,右手弹响这根弦。竖着画的线隔开数字,代表进行完一个小段落。 写得很清楚明白,几乎没有看不懂的地方。 但这不妨碍言游将纸对折,收好,问:“李忘年人呢?我有地方看不懂。” 张哥弹了弹烟灰,“哪儿看不懂?我告诉你。” “我昨天看见他去街角烧纸了。” 张哥弹烟的手一顿。 她接着问:“他烧给谁?朋友?家人?” 张哥缓缓将烟雾吐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昨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言游旺盛的好奇心突然就止住了,甚至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 这种事情对尚未度过叛逆期的她来说,也很遥远。 她的认知还停留在想尽一切办法与大人作对。 “每年的这时候,”张哥用一根手往上指了指,“他都会自己在楼顶的天台呆上一天。” 言游有过去看看的打算,不过在此之前:“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们可没认识多久。 烟灭了,张哥随手丢进烟灰缸里:“我还挺想让他接触一些同龄人的,总跟我这老比登呆着,有什么意思啊。” 言游如实说:“可我不会安慰人。” 而且也不太懂他们的世界。 她也是接触到这些形色各异的人才发现,原来世界与世界之间也是有壁垒的。 “不用安慰,越安慰哭声越大。”张哥说,“你随便跟他聊聊就成,想说什么说什么,跟平时一样,开开玩笑,当没听过这事儿。我们这种人吧,虽然不算幸运,但是特讨厌被怜悯。” 言游一边琢磨着他的话,一边走上天台。 说实话,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挂在脸上,向来身边的一群人哄着她。 她没办法对李忘年感同身受的同时,又换位思考想了想,如果她是他...... 没人管的日子简直太爽了。 可以告别讨人厌的学校。 这年纪,她还没到对死亡敬畏的时候,更没怎么经历过。 唯一一次,是一个小时候带她逛过庙会的姑奶奶走了,结果家人怕影响她学习,过了半学期才告诉她。 总没有延迟半学期再为此悲伤的道理,尸体都凉了。 最终言游选择在那天演出结束后附赠敲了一首《再见杰克》作为纪念,虽然她姑奶奶不叫杰克。 那么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李忘年呢? 打开天台的门时,言游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坐在一个极高的三角形铁架上,最顶层,望向远处的天空。 铁架是用不算很宽的钢筋焊的,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能散架。 不如干脆就说看见他时的第一反应,既不算安慰也不显怜悯:“你是准备下来,还是准备跳?” 反而有丝挑衅意味在里面,效果刚刚好。 李忘年依着话音,将由往上看改成了往下看。 目光所及之处并非高楼大厦,是一排矮楼,跳下去顶多摔个半残,死不了。 然后接踵而来的将会是一张张医院的账单,上面的数字看一眼就足够触目惊心。 他剜向她。 时间正当午,阳光特别好。 言游一手置于眉上遮挡,一手抓住钢筋,准备往上爬。 “别来。”李忘年说。 言游没理会他的劝告,“我就不。” 突如其来的强烈外力使铁架略微摇晃,她跟着踉跄,险些踩空,挡光的手不自觉扬向空中。 脑子里的思绪已经播放到了高空坠落,与地面近距离接触的最坏打算。 然而下一秒,李忘年稳稳地抓住了她那只扬起的手。 胳膊上的青筋在阳光照射下微微透光,使劲一拽,把她带上他的高度。 言游狂眨眼睛,心叹这也太刺激了。 从差点屈服于地心引力到战胜自然规律,他只用了一秒钟。 而他却完全没当回事,微仰着背,靠在铁架后面的板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撑着阶梯。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淡然地看云。 也许他真的只是顺手,又或者承受不了增加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的负担,即便只是个苗头。 风带起他总是挡住前额的碎发。 言游坐到他旁边,歪头端详着他眼角下的泪痣。 李忘年的视线也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因为衣角亦往她的方向飘。 “活着,别死。” 言游失神了一帧。 假如是电影情节的话,这个停顿会存在一个镜头的保留。 “知道了。”她翻出那首《再见杰克》的录音音频,公放,将手机搁置在两人距离的中间点。 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和永远定格在那天的一眼万年一样,支撑起她日后的整个灰暗旅途。 如果生活也能像记忆一样定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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