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我记得 李忘年对她来说,就像装着薛定谔的那只猫的容器。 也许外形只是个极其简陋的生锈铁盒,明明内心清楚,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的,更大概率是虚无,可依旧忍不住想打开一探究竟。 哪怕只看到匆匆一瞥的背影。 小镇年久失修的路不算平坦,呈上坡趋势,处处散落着不知从哪儿掉落的小石子。 好在星星很亮,顺着月光的方向前进,总能看清。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月光皆顺着他的轮廓洒,仿佛只有离他很近的地方才会亮。 不要踩着脚印去追逐一个人的背影。 言游当时还不懂,天真以为月光的终点便是归宿,温和地走进良夜里。 他的身形在风中夜中显得单薄寂寥,头发永远凌乱无型,手里的红点燃到尽头才会扔,两块五一盒的大前门。 他一步一步往东走,她一步一步往东追。 保持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却好似近在咫尺。 又一个拐角的路口,杳无人烟。 言游跟过去,发现面前是个十字路口,站在这儿无疑等于暴露行踪,于是连忙退回拐角的墙处。 幸运的是李忘年也停下了。 这会儿言游才看清,他手腕上勒着一个黑色袋子。 寂静里,只有塑料袋撞击衣料的声音簌簌作响。 李忘年蹲下,再次点了一根烟,这次只抽到一半。 随即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与夜相比扎眼的白纸堆瞬间垒成一座小山。 最后,余下半根烟被他轻轻丢到最上方。 伴随着打火机的一声响,火势从边角燃起。 一片中间镂空的纸钱被风吹到言游眼前,短暂地遮挡了她的视野。 但没几秒,李忘年的一侧脸再次将她的视线吸去。 赤色火光描绘着他,逐渐将他的五官照得清晰。 硝烟升起,言游都闻到了呛鼻的味道,可李忘年却蹲在原位,动都没动,任凭那把火越来越大,也没挪地方。 本来,这种白纸与火苗纷飞的场景理应产生害怕的情绪,但言游连退后半步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火焰也跳动在她的瞳孔里。 她貌似听见他在歇斯底里地哀嚎,即便他的双唇紧闭。 她居然感受到他在懊悔,没能生成一只丑陋的蛾,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扑进这场火。 被当下的情景感染,她蓦地想,如果能前进一步就好了。 告诉他今晚的星星很亮,抬头看看,不管他在替谁悲伤,也许有颗星星为他发光。 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变成星星的话。 其实宇宙的直径有930亿光年,地质最小的时间单位是100万年。 她的意思是,个体很渺小,甚至不如太空中的一粒尘埃。 小孩子都知道,看见流星先许愿。 火灭了,灭很久了。 言游没注意到,也没注意到远处的少年已经从她身后经过,甚至觉得那一声低吟的“走”是她幻听了。 李忘年没等人的习惯,她惊讶又惊喜地回神时,他已经走出去很远,并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 言游小跑着追过去,叽叽喳喳个没完。 李忘年随手抓起卫衣的帽子戴,似乎这样做可以阻挡些许来自于她的声音。 她太热情也太有活力了,跟这季节的寒风格格不入。 招人烦,特指李忘年这种人。 没走多远,一辆公交车从他们面前驶过,进入一个大型停车场。 言游问:“这里是终点站吗?” 长了眼睛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李忘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或许只有一个人声的黑暗过于寂寞,“啊。” 言游从兜里摸出两个硬币,在手里颠着,“那我们坐车回去吧,我请客,我家就在站点旁边。” 说完不等李忘年再应,扯着他的衣袖往发车点走。 他这次竟然没甩开她。 夜风还吹着,末班车却不知道几点才会来。 几分钟过去,言游松开了手。 站牌后面是一排铁栏杆,她双手反撑,一使劲,用小跳助力坐到上面,脚尖顺带别住底部竖于地面的部分。 这里的星星更亮,比言游这一路见过的任何一颗都亮,比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所有星空都美。 三五成群,特别紧凑,好似拼凑成一条银河。 十分默契地,谁都没有再讲话。 没有聊理想,没有聊过去,也没有聊未来,更没有聊爱情、疯狂与死亡。 她抬着头,他低着头。 不久后远光灯由远至近,末班车终于如约而至。 车停到站牌前,李忘年先迈了上去,在她伸手前,往投币箱里扔了两个钢镚儿,揣着兜坐到最后一排,靠窗。 言游本来随便选了个座位,又在车辆开启前,坐到他旁边,隔着一个座位的旁边。 车辆缓缓开动,他的脸始终别向有窗的那一边。 言游想问,外面这么黑,能看清什么? 可这种明知故问对李忘年来说,无疑堪比问他喜欢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还是J.D.塞林格的《九故事》。反正都不会得到应答。 所以,她掏出插着耳机的手机,将耳机线捋顺,递给他一只,“听歌吗?” 他回头的瞬间,言游立刻将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自己则戴上另外一只。 然后慌忙垂下头,不去直视他的眼睛。下定决心不管他讲什么,都假装听不见就好了。 奇怪。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可每次在他面前,都像个做了坏事之后等待审判的小孩儿。 胡思乱想之中,耳机线的牵动提醒她,李忘年已经别过头,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转瞬便开始盯着播放列表惆怅,要放一首什么歌呢? 她的手机里可不会有民谣,金属和另类摇滚比较多,从Linkin Park到Nirvana。 翻来覆去一阵,才找到首不那么躁的歌。 只是她家乡的方言,他不一定能听得懂。 算了,反正不至于难听到喊她切歌。 短暂的思考过后,言游按下播放键,迅速闭上眼,假装小憩,避免他不满。 忘了歌循环到第几遍,在那一句“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时,言游被晃醒。 睁开眼,李忘年蹙着眉头,离她极近,“走了。” 言游如梦初醒,目光错开他,聚焦到他身后熟悉的居民楼,只剩零星亮着的几盏灯。 “司机师傅!还有人要下车!” 车停,又开,丢下两人立在站牌前。 李忘年跟着她一起下了车,明明还有两三站才到琴行。 在言游‘他或许根本不讨厌我’的揣测之中,他仅仅是站在下车处的站牌前,没有跟着她过马路,只静静看着她。 言游过了马路才发现,他仍在原地。 走到巷口,他仍在原地。 楼道前,他仍在原地。 她莫名而来一股火气,走进楼道,用跺脚声唤起感应灯。 然而到了家,她忽地有点后悔,不该在车上就那么睡过去的。 明明亲密地分享了同一个耳机。 遗憾常有,夜晚尤其。 言游奔到窗边,打开窗户,朝马路对岸远眺。 可惜没有人。 他已经走了,连曾经站在那里的痕迹都没留下。 在期待什么呢? 言游愤愤地关上窗。 也许从那天看着她走进居民楼,早早离开起,李忘年就明白了,她想要的任何,他都给不起。 哪怕一份简简单单的爱。 跟路线固定的公交车一样,有时候,起点就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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