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傲寒 言游不仅迟到了,还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虽然这一个小时里李忘年再没跟她说过话。 到的时候,林起岳和齐绪正在用PSP联机打拳皇。 “靠,你玩儿偷袭啊?要不要脸?” “我这叫孙子兵法。” “对,孙子用的兵法。”林起岳听见动静,抬头,“我以为你死路上了呢,这么慢。”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言游却难得避讳了一次:“别整天死啊活的。” 齐绪抓住机会一阵操作,“耶,K.O!” 胜利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才放下游戏机便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转瞬压低嗓音圆场:“到齐了就排练呗,这局正好结束了。” 林起岳眉头微蹙,“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事。”言游心虚地说,“排练吧。” “你确定?”林起岳穷追不舍,“我们三个可发过誓的,不许有瞒着其他人的......” “咳咳咳。”齐绪忽然狂咳不止。 待两人一同看向他,他使劲地拍了拍胸膛,“没咋,被唾沫呛着了。” “傻逼吧你。”林起岳骂了一声,正要再开口,却蓦地哑然,没继续将话完整地说下去,“没什么,赶紧排吧。” 人一旦有了亏心事,就不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人身上了。 言游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不说誓言的后半段,是不是不敢再问心无愧地讲,如果不遵守,就不得善终。 室内温度略高,打起鼓来无疑会出汗,但她没脱外套。 因为李忘年写的那张纸被她对折再对折,成了藏在左衣兜里的秘密。 他们三人抽同一种烟,掏的时候不会在乎是谁的衣服。 没多久,林起岳和齐绪调好了音,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言游点头,拿起鼓槌进入状态。 不过只敲了一小段,她便和林起岳一起停下,仅剩贝斯的低音“蹦蹦蹦”,闷得不行。 齐绪不是聋子,听得出一下少了两种乐器,但问就是自己的贝斯声从未这么明显过,不仅不想停,甚至还想给他们俩来一段冷雨夜solo听听。 “知道你有声音了,不用这会儿显。”林起岳对他说完,看向言游,“嗵鼓音不对。” “嗯。”她也听出来了,“我调一下鼓皮松紧。” 言游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鼓钥匙,结果摸了半天没摸着,“我鼓钥匙好像丢了。” “她鼓钥匙丢了。”林起岳对齐绪说。 “嗯,我听着了。” 林起岳“啧”一声,“备用的呢?不让你带了一堆过来吗?” 齐绪翻找片刻,“我是带过来了,但我没带这儿来。” 林起岳有些烦:“你他妈除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之外还能干什么。” “我靠。”齐绪挺委屈,“我之前每次都给她带着的好吧,她从来没用过。就这一次忘带了,你说巧不巧。” “别叭叭了,怪烦的。我家......”言游说到一半,想起来家里还扔着把吉他,“去你们那边取吧,我还没去看过呢,正好。” “那走呗。”齐绪首当其冲去衣架处取衣服,顺带拿了林起岳的,“哎?你外套呢言游。” 林起岳:“你瞎啊?” 言游正往外走,听见询问回头说:“我穿着呢。” “啧,我这记性,烟也忘带了。”齐绪边追往外走的两人,边摸手里的衣服兜,“哎?岳狗,你也没带啊?” 林起岳不耐烦:“我记那玩意干嘛?排练室里不是放了一条?” 齐绪回头看了看,这都走出来二里地了。 “我这里有。”言游下意识伸向左衣兜,转而又从右衣兜里拿出烟,“喏。” 林起岳叼着烟,随口问:“你装右边,掏左边干嘛?” “我忘了。”言游说。 “火呢?”齐绪以为她的打火机在左边,打算自己掏。 刚伸过去,言游慌忙往后撤退了一步,将火丢给他,“没在那里。” 齐绪接住火,嘟囔:“没在就没在呗,搞这么神秘干嘛。” 到车前,林起岳一脚跨上副驾,“知道男女有别了呗。长大了,翅膀硬了,准备丢下咱们俩单飞。” 言游白他一眼,跟着拉开车门,“你瞎说什么呢,我能丢下俩好大儿自己吃香喝辣?我是那种人吗?” 林起岳说:“没关系,反正我的技术不用愁没人要。” 齐绪刚插上车钥匙,就听见这么句话,没好气道:“你暗示谁呢?” 林起岳将座椅调成舒服的角度,枕住双手,“说谁谁知道。” “你俩真身在福中不知福,业界最少的就是贝斯手,ok?”齐绪说,“能有我这么一个牛b的贝斯,你俩就偷着乐去吧。” 林起岳“切”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少?” 言游双臂分别搭在主架和副驾的座椅背,明知故问当捧哏:“嗯,为什么呢?” 林起岳:“因为压根儿没人学呗。” “靠,怎么你也这样啊。”齐绪从后视镜里瞪他俩,“要我说,言游你少跟岳狗呆着,学不了好的。” “哦,你意思跟你呆着,学习绝活:如何仅用一根手指弹贝斯?” “你真你妈损。” “哎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 拿完鼓钥匙,下楼时林起岳和齐绪跟约好了似的,一人接了一个电话。 言游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用树杈画X和O,等他俩打完。 林起岳先挂断,“音乐节那边说,这次可能没办法给咱们留太久的时间,因为场地问题两天合一天了。” 本质还是这边太偏僻,没那么多人看,票卖不出去,租两天回不了本。本来人家就属于小成本的音乐节,纯爱好者组织的。 而且说实话,要不是临时变动,林起岳接都不会接这种地方的活儿。 那时代的互联网还不怎么发达,他们在当地算小有名气的乐队,不代表换个地方依旧有乐迷。 言游问:“可以演几首?” 林起岳说:“两首吧。” 齐绪恰在这时挂断了电话,顺手揽上他们俩肩膀,“没事儿,有的唱,有的演就行。咱们当初组乐队的时候不就说过?为了理想,肚子饿算什么。” 林起岳挑眉:“你哪顿少吃了?” “不应该啊。”言游侧目睨他,“一般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是骂得最大声的那个吗?” 用林起岳的话说,作用不大,叫得最欢。 齐绪:“哥们儿今非昔比。” “吃错药了他。”林起岳抖下他的手,“甭搭理。” “嘿,你还不信了。”齐绪神气地昂头,“之前咱们演出,我认识了个键盘大哥,刚给我打电话说附近有个小酒馆的活儿,问我有没有兴趣。” 言游惊喜:“真的?!” 齐绪点头,“真的,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是这破地方的附近肯定也是十八线小县城,跟咱们那儿比不了。” “你出都出来了,就别聊这话。”林起岳考虑得周全,“不过咱们去了也只能演几天,开学就去不了了。” 这种场子一般都到后半夜。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言游说,“能演几天算几天呗,能敲鼓就行。” “我同意。”齐绪举手,“能弹贝斯就行。” 难得林起岳没泼冷水:“什么时候去看场地?” 齐绪将车钥匙往空中一抛,“现在呗。” 本想耍个帅,结果落下来没接住。 林起岳:“笨b。” “那走。”言游捡起钥匙,一左一右挎着二人胳膊,“现在就去取乐器。” 满腔热忱的年纪,没人在乎演一场下来能给多少钱。 - 到时天色已晚,小酒馆的确不怎么大,胜在一眼看起来还过得去。 起码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招牌灯没有坏掉一半,门也崭新。 与他们俩相比多见了一个火车站的言游对这地方已经不存在什么期待与要求了,能凑合就凑合。 再者说,他们又不是来喝酒的。 键盘手已经在门外的摇椅等了他们多时,脸上盖着帽子,貌似睡着了。 齐绪走过去拍了拍他,“琴哥。” 他拿下帽子,眯着眼睛扫过三人,宛如梦还未醒,“来了?” 看着年纪不大,跟张哥差不多,模样却大相径庭,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言游比较收敛,林起岳则将质疑他专业性的疑问写在了脸上,其中可能也有齐绪办事从不靠谱的原因。 赵琴将帽子戴到头上,打了个哈欠,直接回答了他没问出口的话:“我之前一周能跟五个乐队的排练,我要是乐意弹,你们都直接下岗。” 键盘手在业内算稀缺资源,弹得好的太少了。 毕竟随便接点流行乐的活儿,都比干半天乐队赚得多。 “不好意思,我是弹电吉他的。”林起岳揣着兜,迎上他视线,丝毫不怂。 键盘的确能模仿很多乐器,但唯独模仿电吉他不怎么行,有种塑料感。 “专业厉害,人太傲,以后不少吃亏。”赵琴一眼总结,“还有个女乐手?” 林起岳闻声朝她的方向挡了挡。 言游从他肩膀侧歪出脑袋,飞了一个敬礼,“你好,鼓手。” 赵琴起身朝里溜达,“走吧,谈正事。” 一进门,言游傻了,迎面而来的表叔也傻了。 “小言?” 赵琴问:“认识?” “嗯。”表叔说,“我家亲戚的小孩,我照顾着呢。” 赵琴找了个卡座歇着,“行嘛,那你们自己聊吧。” 言游略微尴尬,硬着头皮介绍:“这两个是我的小伙伴。” “你们好。” 表叔和善地同他们打招呼,打完指着一个不算大的舞台,“既然是小言朋友,那咱们就开门见山,舞台就你们看见的这么大,薪资演一次四百。” 对小地方而言,绝对算得上大方。 齐绪觉得不赖,正想答应,被林起岳的问题截胡:“一般演什么歌?” “客人点的歌。”表叔答,“没歌的时候随便你们。” 林起岳不想占言游的便宜,“这地方的正常薪资是多少?我们不缺钱。” “开的就是正常价。”表叔笑,“但是你们演不了几天吧?” “对,您可以到时候再找别的乐队来。” “这样吧。”表叔提议,“开学以后你们可以改成每个周末来两天,我正好能看着点儿小言。” “谢谢表叔。”言游是个会来事儿的,“你放心,我是自己来的,扒着腿求你,你才同意让我在这里演,而且是为了方便看管我。” 表叔被她这精豆子模样逗乐,“你们不就是自己找来的?” “我找来的。”赵琴懒洋洋地说,“叙完旧就赶紧搬东西吧,别耽误我这股东赚钱。” 搬乐器途中,言游跟表叔多聊了几句。 酒馆没开多久,客流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算赚了点钱。 赵琴是装修初期认识的,据说是他来旅游,看见了,觉得挺有意思,就投了几个子儿。 之前时不时来转转,这趟过来说多呆两天。可是干呆着又感觉特无聊,索性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玩乐队的,能增加点乐趣。 言游听完贼羡慕这种生活,“诶,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自由啊,好想脱离我妈的掌控。” 要是表叔表嫂是她的家长就好了,起码能尊重一下她的意愿。 “上了大学就自由了。”表叔帮她搬完最后一件东西,“自由可以,不用复刻这种自由。能往外走就往外走,小城市终归是小城市。”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言游又不希望他是她的家长了。 因为这种话,她听得太多太多。 既然都可以选择了,干嘛不选个最好的? 唯一头疼的是不知道去哪里找。考满分的同学她见过不少,满分的家长却几乎没见过。 从她不想上幼儿园开始,家里人告诉她,上小学就自由了。 上小学时,给她报了一堆兴趣班,又说到初中就好了。 可是到了初中,兴趣班换成了一堆补习班。 叛逆被压抑的结果就是高中以后彻底地爆发。 放羊的孩子都得自食恶果,大人的谎言却从未得到惩罚,真不公平。 他们总是说,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不好这辈子就完蛋了。 言游偏不信,下定决心走偏锋。 一辈子能有多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么。 “喂喂——”林起岳的声音从麦克风里钻出。 言游回神,手里的鼓已经调好了音。 表叔站在台下,双手交叉在胸前,倒真起了几分老板范儿:“来,让我看看你们值不值这个价。” “喂喂喂,哇,真的能听见!”齐绪兴奋地摆弄着耳机。 “嘶——”言游冷不丁被耳机里钻出的声音烦了一下。 赵琴毫不留情:“没用过cue麦啊?” 齐绪:“还真没。” 一般他们的演出都是提前排练好的,自然用不到专门让乐手用来沟通的cue麦。 一方面就他们三人的默契来说,一个眼神就能做到cue麦做的事情。 另一方面,林起岳是主唱,就算有cue麦,主旋律没法沟通,贝斯和鼓也没什么可沟通的。 但现在不同了,演得是随时有变数的Live,又多了个键盘。 “正常。”赵琴说,“之前我们乐队的贝斯手也没cue麦。” 齐绪:“……” 言游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起岳摘下一只耳机,“你们好吵啊。” 显然不满原本属于自己的cue麦由于得唱歌的原因给了齐绪。 赵琴往椅背上一靠,手离开了键盘,“来,先让我们看看你们小年轻的实力。” “Action。”林起岳一瞬认真,“不存在明天乐队,《谋杀夜里的昨天》。” 他们的默契确实能做到不需要任何沟通。 烟嗓一起,三种乐器不约而同地奏响。 “昨天 我走进一家旅店 庆祝满十八的夜晚” “自由在我面前 烟雾弥漫进房间” “一面镜子阻挡住脚尖 说能照见我的未来” “我看见 看见” “被荆棘覆满的人从头开始腐烂” “一张张课表试卷从嘴里吐出来” “你必须成为无聊的大人你现在就要学会” “你得跟别人一样磨平棱角你才不算异类” “否则你是怪物你是被人嫌弃的精神病或鬼” “我问它世界怎么了 它说这世界他妈疯了” “我退出那扇门 去杀死昨天撒的谎言” “谋杀圆满 昨天不复存在 一遍又一年” “当自由只能存在想象里 别叫我醒来找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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