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通常是虎丫起得最早，她起来后会先将早饭做上，收拾收拾院子。
这日她刚进庖厨将灶点上，就看见梁穆和一边裹着头上的方巾，一边走进来。
“川哥儿怎地起这早，早饭还未做上呢。”
梁穆和将门口打好的井水提进庖厨，“以前走船起得也早，习惯了。姐儿有啥事我可以帮忙？”
虎丫是个实心眼，也不跟他客气，“昨日晒好的线香在库房里，十根一束，你去多扎一些，过会儿子好卖。”
他应了声，转身走进库房。
青阳起床后，见院里只有陈老太一人坐着吃面，问道，“虎丫呢？”，说着她望见梁穆和的房门也开着，“川哥儿也起了？”
“虎丫吃过买菜去了，川哥儿在捆线香，说等你起来再吃，我给你们盛面，你去叫叫他。”
青阳走进库房，将人叫出来，坐下吃饭时听他问道，“阿姐，我昨晚见你书架上有很多关于香药的书籍，拿出一本蓝皮的看了看，见上边记了不同香药的药效，产地，品质之分，是你写的吗？”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对，是我从不同书上抄下来的，你怎么想着看这些？”
梁穆和吸进一大口面条，快速嚼完后说道，“我想留在店里帮你干活，多了解一些香料。我多花些时间，快点学，不久就能帮上你了！”
陈老太正拿着茶碗从旁走过，听到后说道，“好啊，晚上客人少，我带你看书，芸娘制香时，你就在一旁学着。”
青阳笑着，“我还担心制香辛苦，你不愿意做这行。”
他摇了摇头，“能留在你和阿婆身边，我做甚都不觉得辛苦。”，说罢他站起身将碗筷收拾了，“阿姐你慢慢吃，我先去把店门打开。”
陈老太看着他走开的背影，跟陈青阳说道，“川哥儿手脚勤快，脑子又聪明，昨日那么多种香，跟他说了一遍，就把所有价格都记下来了，一点错没出。若是他能坚持，认真做事，也能帮上不少忙。”
青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愿意最好，先做着看看吧。”
刚把店内收拾好，开门没一会儿，走进两位娘子。前头的一位，身材高挑，面容艳丽，一身暗花锦缎郁金裙，发髻上戴了一朵魏紫和六根金钗，看着富贵逼人。
她进门后，直接走至案桌旁摆放的牡丹边上，仔细看了看，“这盆观音红开得真好，瞧着比我头上这朵魏紫好看。”，说罢她看向青阳问道，“小娘子，你这牡丹卖不卖？”
还未待她开口，另一位女子打断道，“宜人，人家这是香铺，卖甚牡丹。”
青阳笑着上前迎合，“看得出女娘也是爱花之人，只是这盆花是朋友相赠，实在不方便出卖。二位不若看看小店的香品，有甚需要的我给推荐推荐。”
那位名叫宜人的姑娘绕着香铺逛了一圈，耸肩道，“罢了，瞧着也没甚特别，到底比不上大香铺的货。”
正待她要走时，青阳开口道，“我闻见女娘身上有沉香的香气，我店里有一款海南沉水香制成的香丸，香气独特，且只有我店里才有，不知是否有幸请女娘一品？”
说罢她将香炉燃上，从柜里拿出一小丸放于银片上。宜人见其点燃，慢慢踱步而至，走近后逐渐闻见沉香熟悉的温醇芬芳，有些失望地说道：“只能说你这沉香品质好些，也无甚……”，话说到一半，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蔷薇的柔美甜香，花香将木香包裹，二者缱绻交融，激发出一种清韵柔和的香气。
“这款香丸中除了沉香，还用了大食蔷薇水，降真，没药，雪莲，等香料，不仅气韵芬芳，还有活血化瘀，安定神绪的功效，小娘可还喜欢？”
听青阳出声询问，宜人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这香是你做的？”
“是，店里所有香品皆是我亲手所做。”
听罢她又转身再次认真看了看柜中的香丸，“好。除了这款，你店里最好的香品，每种都给我包上。”
说罢见青阳愣着，一旁女娘笑着道，“小娘还不快些，再晚些我家娘子可要走了。”
她应过声，让川哥儿帮忙打包，又听她说道，“你弄好了将东西送至朱雀门外的莲花楼，找一位叫王九妈的，就说是宜人姑娘的东西，让她将银钱付给你。日后若是出了新品，要第一个送到我这儿来，明白吗？”
青阳连声应好，将人送出门外。
梁穆和手脚麻利地包装着香品，笑着道，“今日运气好，一早就遇着一位大主顾。阿姐，那莲花楼怎么走？我这就送过去。”，
问罢，见青阳没回答，又叫了她一声，才听见她说，“却才小娘说在朱雀门外，你沿着御街从州桥一直往南走，出了朱雀门到时再问问。”，说罢她看向川哥儿，“另一位小娘身上有很浓的脂粉香，我猜这莲花楼多是一处烟花之地，你收到银钱便走，莫多逗留。”
他应了声，“阿姐放心。”
吃过中午后，店里稍得闲，虎丫煮了一壶丁香饮子，青阳倒了一杯靠在门边喝着。见梁穆和端着一篮子香袋出来，她忙招呼道，“这么快就包完了，你休息会儿，我来挂。”
“不碍的，我顺手就挂了。”
见他手上不停，她倒了一杯水端给他，“喝点吧，开胃健脾的。”
梁穆和先接来喝过，然后一边干活，一边问道：“阿姐，今天上午看你卖香，你说过的香品我都记住了，却才又问了问阿婆，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啊。软香用的是沉香，金颜香，栈香，丁香，乳香，龙脑；薰衣香用的是甘松、舶上茴香、木香、龙脑、丁香、麝香。”，说着他顿了顿，看向杯里的丁香饮，“《本草图经》记载丁香出交州、广州、南蕃，味辛温无毒，主温脾胃，止霍乱、痈胀风毒，能发诸香，其根疗风热毒肿。”
还要再说时，见青阳定定看着他，忙问道，“怎地了阿姐，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她摇了摇头，对梁穆和的记忆力感到惊讶，“我就在卖香品时提了一些，你全都记住了？”
他笑笑，“对，阿姐我没骗你，我记性真的好。小时看书，旁人要看几日的，我一遍就能背住。”
青阳站在身旁与他一同挂着香袋，听见这样说，仰头看向他。若是家道不曾中变，以这样好的记忆，若是好好读书，说不定真能如教书先生说的青衣换紫袍，也不损了这样清贵长相。
想着，视线随他的动作落在手上，见上面很多老茧和创口伤痕，应是之前做梢工时留下的。她走至柜台后拿出一盒手脂递给他，“这个是素馨油做的手脂，用了白芨、白茯苓、檀香、黑牵牛、鹰条、蛋清。你夜间入睡前用热水泡泡收，再将它敷至手上，半月这些茧疤伤痕便会淡去。”
他推拒开，“这个卖好几贯钱，给我用浪费了。”
“拿着吧，虽然我们做的下等经营，但香事比起其它到底也算得上一桩雅事。给大户人家点香时，手好不好看也很重要，好好护着。”，说罢直接塞入了他手心。
梁穆和还待推辞，见门口走进一位形容飘逸的中年男子，准备上前迎客时，听他说道，“青阳小友，近来生意可好？陈老太身体康健吧？”
青阳转过身，有些惊讶地望向来人，“孟教授？听桃溪说你去江南采风，以为还要几月才回。”
孟长白甩了甩大宽长袍袖，一脸惬意道，“是，这次受好友相邀，一同前往苏杭，饱览了不少人间美景。”，还不待青阳开口询问，便滔滔不绝道，“八月海宁观潮，涛如连山喷雪来；中秋虎丘赏月，疏影横斜水清浅；冬日湖心亭看雪，天地茫茫唯吾遗世独立……”
说着见青阳满含笑意的双眼，咳了一声道，“你知道，为师我闲人一个，贪玩好耍，平生也就这点乐趣了。”
他一转目光，见身旁立着的梁穆和，开口问道：“这位小友是你新招的？看来店里生意是好起来了。”
她将梁穆和拉着上前，“这是我杭州的远房表弟，来东京寻个门生，我就让他留店里帮忙了。”
“杭州？那正好，小友你说说，我却才用的人间美景这词，是不是一点没夸大？”
梁穆和点点头，“钱塘大潮卷浪而来时如雪山倾颓，伴着雷声滚滚，声势浩大，说是涌自天来也不为过，每年八月前来观看者排至数百里。除了大潮外，还有一项捉人眼球的弄潮活动，不知教授有没有观看？”
孟长白听罢感慨地拍了一下手，“不得不说这些弄潮儿真是艺高人胆大，迎着那么高的潮水就冲上去了，又是踏浪又是翻涌。”
“三年前我在杭州也去弄过水。”，梁穆和说着见青阳望向他， “当时我在潮头跳得最高，恰遇巡抚大人观赏，还赐了我一桌好菜并几贯银钱。”
孟长白有些吃惊，问道，“没想到你水性这么好，是叫甚名？”
“小人姓梁，教授叫我川哥儿便是。”
“好。我们一家就住观音院桥下边，下次同你阿姐一道来家里做客。”，说罢他看向青阳，“这次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你先看看我我淘着个甚好东西”，说着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青阳。
她伸手接过，小心打开，见里面装着一小块沉香木，拿起细细看了看后瞪大眼睛看向他，“绿结？”，说完见他但笑不语，便又细看着，喃喃道，“奇楠各品中最好的便是莺歌绿，色如莺毛，掐之痕生，释之痕合，按之可圆，放之仍方，锯则细屑成团，又名油结，真是上品中的上品。不瞒教授，我也只两年前在舅公的陈家香铺里见过一次。”
孟长白点点头，“对咯！你知道我如何拿到的吗？说来也神奇，有一日去灵隐寺的山路上，我走得累了，找了条小路坐着休息。有位挑着香材的老者经过，问我要不要看看，我见他那么累，本想着给点银钱，随意拿一块儿。结果，”，说着他挑眉指了指盒子里的沉香，“拿了后我想着老头不识货，也太亏，就把随身带着的羊脂玉佩送给他了。”
青阳将盒子关好，笑着道，“或许是教授你做了太多善事，那神仙扮成老头，特意酬谢来了。”
他挡了挡青阳要还回的手，“这个是我带来给你的。”
“我？”，她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连忙推还回去，“这香实在太贵重了，我……”
说着她被打断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送你是有原因的。前任礼部尚书苏大人准备于七月在陈记香铺组织一场斗香，届时不少文人墨客都会带上自己的香品来展示，主要对香品气韵、形制、辩药、和香、香器比较为主。当然还有即兴赋诗填词、书画等，不过这就是我的任务了。还有两月多的时间，你看能不能用这个莺歌绿做出一款香来？”
青阳想了想手中想要研发的沉香香品，问道，“教授可有打算？”
“这些年我在外与不少得道高僧有过交流，修习禅道已有数年，觉得心明眼净了不少。我想要一款以佛香为主的香品，取心定意净之意，你看如何？”
她之前也做过几款佛香，大部分香料都有，只是此次做香非比寻常，需再细细琢磨。
见她沉思不语，孟长白笑道，“芸娘无需有太大压力，这次只是我们几个好友之间的一场香事而已。你做香的天赋我是看在眼里的，即便不能夺得头筹，也是一次与同行交流的好机会，要知道酒香也怕巷子深。”
听他这样说，青阳点了点头，“好，既是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长白见她应下，便不再多说，转而往院子走去，“不耽误你做生意了，我去与陈老夫人叙叙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