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长白走开后，梁穆和问道，“阿姐，这位教授是何人？”
“教授名长白，是我父亲的故交。祖籍洛阳，家中本世代为官，但年少科举时因一首写给乐妓的词被检举，惹得官家大怒，从此与仕途绝缘。他在落寞之际与我父亲结识，父亲十分欣赏他在词曲书画上的造诣，邀他留宿半年之久，竭力向身边名士举荐。好在教授生性潇洒，并不将仕途看作唯一，如今也是名贯东京的书画大家。你看咱们墙上挂着的这副山水图，是他多年前我生辰时送的，现下还有不少人远道而来，专程来店里瞻仰。”
梁穆和走近山水图看了看，“都那么多年了，画色还如新的一般。”
“我平日无事常用马鬃尾掸去灰尘，每隔数月又送去书画店养护。”，青阳看着画有些出神，“孟教授重情重义，我父母去世的早，阿婆带着我一人操持困难，他便时时帮扶。这个小院本是他的旧宅，他搬去新院后就去陈桥镇接了我和阿婆，至此我们才安定下来。”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眉眼弯弯，“他有一儿一女，哥哥叫孟梅屿，年二十，在国子监读书。妹妹孟桃溪，今年十五，与你一般大，生性天真烂漫，与我最是要好，改日我带你一同去见见。”
梁穆和笑着点点头。
晚膳时虎丫准备了四碗槐叶冷淘面和一盘油酥小鱼干。天气渐渐热起来，吃着冷面心里清爽，青阳夹起一筷尝了尝，酸甜爽口，满嘴留香，夸赞道，“虎丫厨艺愈发好了，这个酱料怎么做的？”
虎丫听了得意地咧开嘴，“我这个酱料可不一般，除了醋、糖和腐乳之外，还用了半月前腌好的肉生。将上好的猪肉切成丝爆炒过后，再加酱瓜、糟萝卜、大蒜、砂仁、草果、花椒、桔丝、香油拌炒。将面煮好用冷水过了，浇上一勺，那滋味，便是长庆楼大厨尝了，也得拜我为师！”
一家人听了笑起来，她看见后指着川哥儿道，“今日给你预备的两碗，跟我一样，你可必须要吃完啊！一个男儿郎，身子瞧着比我还弱，见你起得还挺早，不若跟我一块儿练练武？”
梁穆和说道，“说的是，我今早瞧见姐儿耍棍儿来着，一招一式还挺有气势，姐儿之前学过功夫吗？”
青阳见虎丫滔滔不绝从自己如何拜师学艺开始，凑近川哥儿耳边小声说道，“虎丫小时在杂耍班待过，会打些棍棒，不过你若是起得早，跟她一起练练，强身健体也好。”
他听完后，抓着一个虎丫说话的间隙，回道，“那便有劳姐儿了，明日起带着我一块儿练练。”
陈老太见二人说好后，向青阳问了问斗香的事情，“下午长白同我说了七月的香事，你有何打算？”
青阳沉思着，小口喝着面汤，“教授想以佛香为主，我想了想后日四月初八是浴佛节，届时各大寺院都会以香水浴佛，我到时多去两家寺院，看看都用的甚香泥。”
陈老太点了点头，“除了必用的檀香，龙脑，沉香等，你看还需甚香材，要尽早去香市选好。现下你就将重心放在这场香事上，店里的活交给我们。”
青阳心疼陈老太身体，平日忙不过来时才让她帮着分拣药材，包装香品。想着，她伸手揽过陈老太的肩膀，“劳烦阿婆，又要替我辛苦一阵子。”
陈老太拍了拍她的手，“这算什么辛苦。最要紧的是你好好制出一款香来，将自己名声打出去，才不枉你这香痴的名头。”
她点点头，“阿婆放心，我定不辜负教授的心意。”，说着她望向梁穆和，“后日你早些起来，我们一同去寺庙，一来带你出去逛逛，二来你也好熟悉熟悉香市。”
梁穆和听了赶紧应下。
浴佛节当日，姐弟二人早早便出了门，往大相国寺走去。初八正好逢着万姓交易，除了主持斋会的僧尼和祈愿的信徒外，庭院两侧走廊下还有许多铺子，卖洗漱的，果脯的，珠翠的，绣作的，各色物什都有。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陈青阳怕川哥儿挤丢了，伸手往后想牵住他。梁穆和将她握住，另一只手轻搭着她肩膀，隔开紧凑的人群。
两人先走至布施香汤的禅院各讨要了一碗香汤。梁穆和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向青阳问道，“阿姐，我喝出了菊花、甘草、薄荷的味道，你还尝出甚味儿没？
她细细品味着，点了点头，“对，还用了茉莉，桂枝和沉香。”
二人喝完见浴佛的仪式开始，便排队紧跟着进去。只见大殿中放着一个金盆，其中安置着一座太子像，主持一人站在佛像后面，左右站着两位托花香盘的僧人，两侧执事六人。
轮到青阳时，她先给了功德钱，听着旁边一声击罄，她走近佛像，由两指沥取香水，点至头顶。待僧尼念过真言后，她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小壶，问道，“启请禅师，可否赠予弟子一捧香水以便家中亲人同享功德？”
见主持点头后，她服了服身，装上一小壶水，往外走去。
梁穆和出来后，见她拿着小壶在嗅，他闻了闻指尖，走至她身旁说道，“阿姐可闻出何香来？”
“香药被冲淡了许多，大约闻着檀香、龙脑的气味。”
“那怎么办？去下一家寺庙吗？”
“香水大抵都闻不出太大的味儿了，还记得我让你带的线香吗？有一人或许能帮到咱们。”
梁穆和不大明白，还是跟在她身后往走廊去。二人绕过几家铺子，来到一家卖绣作的小摊前。
“师太近来可好？”
摊前正埋头收拾香袋的慧静师太，听着人声，抬头见是青阳，笑着拉过她的手，“今日寺院热闹，芸娘也来上香吗？”
“是，带我表弟来看看。给师太带了些线香，本来说过几日送你家里去，正好今日过来就带上了。”
师太推拒着，不得已将香收下，“难为你和陈老太总惦记我，上月送的香我还未用完呢，这又破费了。” ，说着她拿起几个包头手巾给青阳看，“这些是我前几日新绣的，颜色样式都年轻，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一款。”
青阳笑着拦过她， “我来找师太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我店里需要做一款佛香，今日来要了些浴佛的香水，但实在闻不出其中香材。想启请师太帮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要着一点研磨好的香泥。”
师太想了想，回道，“成，正好我认识一个管香材的师姑，那我去试试看，你帮我看会儿。”
二人守着摊子，梁穆和看了看四周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听着院里传来僧尼吹锣打鼓唱经的声音，觉得热闹非凡，转头对青阳说道，“阿姐，相国寺真大，看着比灵隐寺大多了。”
“我没去过灵隐寺，不过相国寺是东京最大的寺庙了，有六十多间禅院呢。正月时，皇宫里不少达官贵人来这儿搭乐棚，通宵达旦的作乐。”，说着她往前指了指，“前边那一溜全是摊贩，过会儿子咱们从这儿出去，顺道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樱桃。”
他点点头，问道，“阿姐，这个慧静师太跟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有七八年了。她年龄大了，眼睛不好，绣品卖不了太多钱，阿婆来上香时与她认识了，见她辛苦，就跟她约好每月上门去买香袋，顺便送些香品给她。她就住在这旁边的绣巷里，隔段时间也会来家里做客，给阿婆讲讲经。”
梁穆和听了，出神地想着，过了会儿低声喃喃， “我又是修了几辈子福气，能遇到阿姐阿婆呢。”
青阳抬头看了看他，正要说话时，见客人走了过来，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送走好几拨人后，师太终于回来，青阳迎上去，见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芸娘久等了，师姑今日外出教化去了，托了几个人才拿到，你看看能不能用？”
青阳打开，见其中放着一小丸，凑近闻了闻，各式混合的药香扑鼻。她惊喜地点了点头，“是这个，劳烦师太了。”
“你能用就好，收着吧。若是还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啊。”
青阳笑着应了声，再三言谢后，和梁穆和一同离开了。
出了相国寺后，二人又往家走，马行街以东，去了开宝寺。
待仪式结束出来后，已经到了大下午。梁穆和本以为直接回家，却见青阳指了指不远处的杨楼街，“你还记得我们常说的陈记香铺吗？”
他望过去，点点头，“我记得说是舅公家的。”
“对。那日教授说的香事便是在他铺里举行，正好过来了，咱们去问问”，说着，两人一同往西边走去。
梁穆和想了想，还是问道，“阿姐，这个舅公是不是和咱家关系一般？很少听到你和阿婆提他。”
青阳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有些陈年旧事的恩怨，不过现下还是维持着基本的人情往来。”
很少见她谈论亲戚时有如此深沉的语气，他侧头看向她，“可是这个舅公家做了甚对不起你和阿婆的事情？”
她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解释，“这些日后再跟你说吧，我先跟你说说舅公家的情况。他有两任妻子，第一任吴氏在我十岁时病殁了，生了一儿一女，表姑陈琼已嫁人，还有一个儿子福哥儿，今年十二岁。后续娶了周氏，生了二儿一女，大儿子陈锦堂今年二十，目前主管着香铺经营，二女儿陈娥十五，小儿子福哥儿六岁。咱们平日里有时香料买卖要跟表叔陈锦堂打交道，过会儿子你和他认识认识。”
梁穆和听了，不再追问旧事，但想着陈锦堂一家的年纪有些好笑，“那阿姐你这个辈分可太低了，便是六岁、八岁也是你的叔叔婶婶。”
青阳也笑起来，“可不是嘛。阿婆是大姐，比舅公大了十四岁，他的大女儿表姑陈琼也只比我大了七岁，小时我也是把她当姐姐看待的。”
他时不时听家里提起陈桥镇那边的亲戚，但很少听到舅公这边的，于是问道，“这个表姑嫁得远吗？没怎么听你和阿婆提过。”
她摇了摇头，“就在东京，只是不常往来，早已疏远了。舅公家人多复杂，你相处时也得多小心留意”，说着她顿了顿，看了眼梁穆和，“特别是周舅娘，能避开就避开吧。”
梁穆和若有所思，点头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