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后萧怀瑾留了赵长文和莫归鸿在资政殿,没叫上江焘是怕又吵起来。 “二位卿家做得未免也太过了,你们冲着江大人去就去了,连朕也要拖下水。” 她此时同早朝上全然是两个做派,闲闲散散笑说:“先帝计划毒害世家朝臣这话,你们也编的出来,是存心要挑拨朕与众臣的关系呀。” 虽说她与世家本就是对立关系,但经楚怀这么一说,他们间势必更加剑拔弩张,尤其那些权势不够大的,愈是忌惮她,就愈会想法子拉帮结派对付她。 赵长文半点不客气,“陛下当初自己答应做个不问政事的空架子,如今不仅热衷朝政,还私偏江焘,是您食言在先,我等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朕食言?”萧怀瑾像听了个笑话。 “朕哪里干涉朝事了?朕每日处理的奏折不还是要经你赵相的手?前朝大小事宜哪件不是由你们商议一致后再做决定,后宫朕时时刻刻在你等的监视之下,朕可抱怨过一句了?赵大人也好意思说朕食言。” 她如今不比当初,有了底气,说起话来自然也就硬气,“至于江大人,朕近来与其关系确有转好,因为他主动弃暗投明,自己投靠朕来了。二位要是羡慕他,朕也一样欢迎。” “文字游戏可不有趣。”赵长文几乎是瞪着她,“如果不是陛下的小动作,嘉德妃本也不需要死,是您自己害了他。” “朕的错?赵大人颠倒黑白可真有一套。”她愈笑愈冷,“况且真要算起来,李检失踪一事朕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们也好意思来挑朕的不是。” 论及李检,赵长文那双鹰目里戾气更重,萧怀瑾也不落下风,二人针尖对麦芒,她这还是首次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李检和江家不同,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人,他至今没有下落,她如何能不挂心? 说起来,其实自打他们对李检动手那日起,他们与她就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只余最后一点儿虚伪的君臣之礼。如今连这最后的虚礼,他们也不愿装了。 但现在再争这些全然无意义。 最终还是萧怀瑾先行敛下眼,放缓了态度,“也罢,说回正事吧。朕找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嘉德妃和楚太妃两案的。” 莫归鸿眉毛一抬,拱手道:“臣冒昧问一句,陛下是要死保淑妃了?” 萧怀瑾嘲弄嗤笑,“死保?你们真当朕看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吗?” “说得好像朕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他似的,你们自己栽赃嫁祸没能成功,还要把这脏水泼到朕身上?” 莫归鸿没有否认,只是平和笑笑,眼角皱起纹路,透出长辈的和蔼。 她不喜他虚假的好人脸,斜过眼继续道,“目前看来,你们不能将淑妃定罪,可此案闹得这么大,总要有一个说法。” “这……貌似不是臣等需要操心的事情。”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笑,落到她耳中与讽刺无异。 的确,就算落毒案一直悬而不决,压力也只会落到刑部、大理寺和她自己头上,对赵莫两家可谓是毫无影响。 萧怀瑾咬牙啧了一句,“那楚太妃爱卿们总要关心了吧,你们指使他说的那番话,势必会对前朝产生影响,届时众臣若要处置他,最后还不是你们来做决定?” “陛下怎么就知楚太妃是受臣等指使?臣倒是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高公公不是也证实了?” 她最不喜莫归鸿这弯弯绕的说话方式,赵长文说话难听,但直来直去,而他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听的人心烦气躁。 “莫大人下次瞎话不妨编的用心些,高渊是谁的走狗朕猜的出来,先帝更不会不清楚。先帝倘若当真有除掉贼人的打算,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高渊,还会让他知道计划?” 连最后一点虚伪的假笑都彻底退去,她蔑下视线盯着他,“大人这是把朕,把先帝都当傻子了?” 被指名道姓的高渊就立在一边,可三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只当自己是透明的,耳不闻,眼不看,只想着不要扯进他们这争论的漩涡里。 “陛下息怒,是臣的过错。”莫归鸿淡然从容地向她致歉。 萧怀瑾心头火气更甚,被却她憋着一口气强行压下去。 此时恼羞成怒根本毫无用处。 她竭力放缓语气,“朕还得谢谢两位,送来一个现成的替死鬼。” 赵长文不满皱眉,“陛下的意思是让楚太妃来做毒害嘉德妃的‘凶手’?” 她一指按住酸胀的太阳穴,“他今日朝上那番话无异于污蔑先皇,本就是死罪。嘉德妃一案又需要个担罪的人,他不是正合适?” 虽说楚怀现在与陆澄被害无关,但只要赵莫两个文臣之首答应,稍加运作,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还是说二位很看重他,舍不得?”萧怀瑾不觉得区区一个太妃会让他们多么重视。 然而莫归鸿的回答还真就出乎她所料。 “陛下恕罪,臣等留着他还有用。” 殿内寂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萧怀瑾只觉荒谬可笑,“好得很,那此案朕只好继续耗时耗力查下去了,二位最好是没有留下什么对自己不利的线索,否则江大人和即将返京的江少将军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她和江焘又不是什么软柿子,赵莫二人暂时动不了江渚风,江源再不久就要戴功回京,江家大势下,越是查得深,他们越讨不了好。 各退一步,点到为止,才对双方都好。 二人到底还是松了口。 可赵长文依然不肯牺牲楚怀,“陛下想要替罪羔羊,一个碧溪也就足够了。” 萧怀瑾真是不明白楚怀凭什么能让两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臣这般护着他。 既然赵长文松了口,她也不好再紧逼了。 总算达成一致,她像方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一般,弯起眼笑说:“朕前一刻还觉得爱卿们有本事,连远在清宁台的太妃也对你们言听计从。现在看来,有本事的是楚太妃才是,能让二位如此看重。朕过去,还真是小瞧他了。”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把楚怀的底细挖个清楚。 —————————————— “听说刑部那位要换人了?” 尹彰风风火火地冲进云兮楼,往窗边位子一坐,寒暄都省了,第一句就问起最近的新鲜事来。 宋珏为他到了杯茶,“孟大人自己承诺的十日之期,没能查出真相,只是贬职都算是轻罚了。” “可不是有人证说是……”他虚掩着嘴,眼珠子左右转着环顾一圈,小心压低声音说:“说是那位淑妃殿下吗?这都定不了罪?” 宋珏对他这模样感到好笑,“据说是证言有漏洞,证据不足。” 尹彰点点头,又问:“那就这么放着了?凶手还抓吗?” 坐在一旁喝茶的莫弁星听不下去他这张碎嘴了,“这跟你有关系吗?” 宋珏解释道:“等新的刑部尚书上任,应该还是会接手查下去的。” 尹彰总这才消停了会儿,他给自己喂了一杯热茶,掏出折扇在手里把玩,“要我说呀,这凶手八成就是淑妃。” 薛珩羽看不惯他这随意说别人闲话的做派,“尹兄怎能无凭无据的揣测别人。” 尹彰把扇子往桌边一敲,不服说:“这件事已经闹得不小了,外头人都说下毒的就是淑妃。” 莫弁星丢他一个白眼,“听风就是雨。” “我可是从各路贵公子们那儿听来的,他们以前是和淑妃打过交道的,一个个咬定了是淑妃干的。”尹彰将扇子挥开掩住下半张脸,兴致勃勃分享自己搜集来的小道消息,“还说他进宫前,就是个地痞流氓,那时候就没少欺负嘉德妃!” 莫弁星听了,捏着小杯抵在唇边,从鼻子发出一阵笑来,“倒也不是假话。” 尹彰更来劲了,“莫兄和淑妃还有交集?” “没有。” 江渚风那样的人,莫弁星是瞧不上的,不过闹剧倒是听过不少。 尹彰知道他嘴巴死,央了他几句没有下文,便也做罢了。 他又换了个话题,“嘉德妃案现在传得是满城皆知了,倒是另一件事没什么风声。” 薛珩羽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另一件事?” “就是和先帝有关那件,你们可听说了?”涉及帝王秘闻,他更加谨慎,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面前三人俱是一脸茫然,尹彰一拍大腿,兴冲冲将半个身子往前倾去,恨不得把头挤到桌子中央,好和他们细说。 “先帝的楚太妃你们可认识?他说先帝曾想下毒除掉那些势力过大的世家大臣!” 他边余光留意着四周,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从各处搜罗来的小道消息一股脑地灌给他们,听得几人都是面露惊色。 “楚太妃……”宋珏从未听萧怀瑾提过此人,只觉得陌生,“他说这话,可有证据?”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看上头压得这么死,半点风声没露出来,难说。” 他要不是在官场上“广结善缘”,加上他尹家姑且也算是个落魄世家,大概也没有机会了解这件事。 “这位楚太妃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会杀头的话。”薛珩羽最是讶异,“他既是敢说,一定有能佐证的东西吧?” “这我就没听说了。”尹彰倒是想打听,奈何这事儿实在捂得死。 薛珩羽默了默再问,“陛下的意思呢?” “好像是还要再查。” 在场最大世家之子弟莫弁星无所谓地轻哼一声,瞟了薛珩羽一眼。 “你操心什么?就算是真的,先帝又不会活过来毒了你薛家的人。” 薛家有几个当官的?连世家都算不上,不过只是富甲一方。 “薛兄,你不是热衷这种真假不明流言的人。”宋珏抬眼看着薛珩羽,儒雅地笑笑,“不该咱们关心的事,知道的多了,有时反而会惹祸。” 桌上的空气忽地冷了些,更显得云兮楼内热闹嘈杂,人声鼎沸。其间能听到不少议论嘉德妃案,甚至不乏认定江渚风是杀人凶手的骂声。 “宋兄说的是。”薛珩羽短暂地僵滞后恢复如常,客气朝他颔了颔首。 多说只会多错。 尹彰察觉到氛围的变化,熟练地聊起其他无关紧要的趣事来,其他人也顺势接下去。 其实也算不上不欢而散,但今日难得聚在一起的局,下半场总是少了过往的轻松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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