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察觉到自己御前总管的异样,碍于在人前,她只能做防备疑心状问他:“高公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渊鲜少会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先帝要借□□来除掉佞臣贼子这种事,他根本闻所未闻。 可碧溪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他拉出来做证。 他心中有猜测,小心看向立于群臣之首的莫归鸿,恰巧对方也正朝他看过来。 莫归鸿面上温和,语气却严肃得很,“高公公,此事关系重大,你是先帝的身边人,现又服侍在陛下身侧,若当真如这奴才所言,你再帮着隐瞒,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莫归鸿从来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突然出声暗示,高渊当即就能确定碧溪说的话大概都是莫归鸿教的。 问题在于,他若是称碧溪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在帮着作证江渚风是凶手,对萧怀瑾不利。 但倘若他现在否认了,就必然会引起莫归鸿的怀疑,这对萧怀瑾更加不利。 他只能顺着往下说。 高渊转过身面朝萧怀瑾跪拜下去,背过莫归鸿,飞快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是,确有此事。”他脑筋转的快,很快就有了一套说辞。 “奴过去在先帝身边伺候,是有一次听到先帝交代楚太妃从宫外偷偷购置毒药。那段时日,先帝也多次以各种名义,赏赐银钱给楚太妃,前后加起来,约有万两。” 萧怀瑾压着烦躁问:“你为何知情不报?” “陛下恕罪。”高渊面对她的质问并不紧张。 “奴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先皇身子一直不大好,越到后来,说胡话的时候也越多。况且先帝没有特别交代奴帮楚太妃,楚太妃之后也未拿出什么毒药来,奴自然不会当真。这时日一长,也就忘了。” “放肆!” 萧怀瑾还没评价,一旁的江焘听他这敷衍说辞,就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当庭指着他厉声呵斥起来。 “老臣与先帝出生入死多年,先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现在矛头指向他江家,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陛下,老臣看这奴才的话根本不可信!这样的人也能做御前总管,实在荒唐!依老臣看,就该拖出去斩了才是!” 江焘义愤填膺将高渊好一顿臭骂,话里虽没说,那态度简直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是认定了高渊的话不可信。 然而满朝文武,除了他之外,竟无一人敢出声,大殿之内沉寂一片,反衬得唯一咬住不放的他滑稽可笑。 因为在场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人人都知道,这宫内对皇帝有二心的人,他江焘也是一个。 他们都清楚,高渊的话是真是假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经和碧溪相互佐证,且没有证人能反驳他。 江渚风和江家必是要身处风口浪尖了,哪怕是亲近江家的人,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声援。 萧怀瑾此时的处境也一样尴尬,皇家和世家的矛盾人尽皆知,但碧溪把它摆到明面上来,场面就难看了。 她如果接受他的说法,就等于承认了先帝曾计划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要自己臣子的命,这不单不利于先帝名望,要是世家们揪住这一点发难,她难以应付。 可如果不接受碧溪的说法,她既无人证,更无物证,这群世家权臣怕是未必答应。 大殿中陷入一阵僵持。 还是孟子坤率先打破僵局,先皇是否暗购过□□一事不在他职责之内,他只想尽快将陆澄案了结,毕竟这可关系到他的官位。 “陛下,高公公与碧溪过去并无任何私下往来,他们二人更不可能提前对口供,既然他们都这么说,可见是实话。” 他自认已是十拿九稳,陈述起来自信流畅,“如此一来,淑妃殿下从碧溪处拿到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淑妃殿下一直与嘉德妃不对付,先是暗中购得了毒药,接着嘉德妃便中毒身亡,而臣后来搜遍了昭阳宫也未能找到从碧溪那儿买来的□□,分明是已经用过了。”他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 “由此看来,谋害嘉德妃的只能是淑妃殿下了。所有人证物证,臣都已上呈,如何发落,还请陛下定夺。” 袍子一撩,孟子坤颇为潇洒地跪在地上,挺背拱手,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忠勇之气。 可惜萧怀瑾并不顺他的意。 “孟大人,你便是这样办案的?”萧怀瑾眉心耸起,语含愠怒,“你指控淑妃为凶手,却不传他来当庭审问?” 孟子坤立即辩解道:“陛下,昭阳宫上下臣已审过多次,无非就是咬死不认,可如今人证在此,他们再怎么狡辩也无用。臣以为,已经无需再多此一举了。” 始终做壁上观的赵长文突然插进来,“莫非,陛下觉得高公公和碧溪所言不实?” “朕确实是觉得,有诸多疑点。” 她乜他一眼,又眯起眼不满地扫视着孟子坤,“但无论这二人说的是真是假,都并不妨碍你刑部尚书办事无能。” 对方约有些不服,殿内再度窸窣起来,甚至有言臣直接就站到了孟子坤一方,反向她施压。 “陛下,如今证据都指向淑妃,您万不可偏袒一方哪!” 正是只会触她霉头的张承礼。 目前情形偏向孟子坤,她身为皇帝,此时干说再多,也只会叫人觉得她故意包庇江渚风。 她索性不理堂下这群逼问她的言官,直接传人。 “孟爱卿审过了淑妃,朕还未审过呢。诸卿想要公正,那将淑妃传至殿上,各位与朕同审,岂不是更公正?” 她嘲讽笑笑,“怎么到了张大人的嘴里,倒成了朕偏袒了。” “张大人,孟大人,你们连让我孙儿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这与屈打成招又有何异?”江焘顺势狠狠一嗤,“老夫看,最不公正的,正是这朝上最该公正的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 他这指名道姓的怒骂还是有一番威慑力的,碍于他在朝中的地位势力,其他人还真不好阻拦萧怀瑾传人上殿。 趁着传唤的功夫,她也对还跪在底下的楚怀主仆进行了发落。 “至于楚太妃私藏□□一事,既然与先帝有关,便不可轻易处置。命即日起,将碧溪押入死牢,楚太妃无朕允许,不得踏出清宁台一步,待深入调查后择日再审。” 既然涉及先帝过于敏感,那就一个“拖字诀”。 江渚风是被望川扶着走进来的,他再傻也懂得今日审理结果关系到他生死,慌得他腿直打颤。他只怕万一说错了一句话,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可萧怀瑾要问的不是他,“望川,碧溪称你用三千两从他那买去了□□,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望川比自己主子镇定得多,“陛下明察,奴从未在他那里买过什么东西。” 萧怀瑾又问:“有宫人见到你私下与碧溪往来,更是在他的住处查到了你给的三千两,这你如何否认?” “奴确实与碧溪打过两次照面,可那不过是因为楚太妃让他送了些点心过来,与奴交接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奴当然不会避开旁人,有人瞧见也是常事。拒奴所知,碧溪也给其他宫里送过,甚至去其他宫的次数,比来昭阳宫还要频繁得多。” 望川从容不迫答道:“而那三千两,奴不知碧溪是从何而来,但昭阳宫所有开支于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从未拿出去过三千两。” 孟子坤不屑于他的说法,“账目可以作假。” 望川反问回去,“那大人搜查昭阳宫时,可查出什么另外的账本了?” 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在朝堂上被一个奴才这么堵回来,孟子坤瞬间来了火气。 他语气不善地追问,“碧溪亲口证言,你与他有过交易,他与你无冤无仇,难不成还要陷害你与你主子不成?” 望川再反问,“无冤无仇,就不会害人了吗?” 此话的攻击意味,让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锐利。 江渚风在一旁是大气也不敢出,已经在心里为望川念起了菩萨保佑。而望川依旧是那副谦卑而平淡的模样。 他对着皇帝、太妃和孟子坤各磕了一个头,才继续说:“奴才斗胆,想问一句,自打奴跟随主子入宫,已过半年,此前从未与楚太妃有任何交集。为何这一两月来,太妃突然在后宫间走动起来?” 碧溪见他想要祸水东引,委屈又怨恨地斥回去,“为了脱罪,你拉我下水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抹黑太妃?” 望川以退为进,“奴不敢,奴只不过是见太妃与宫里各位主子走得近,心生好奇而已。尤其是皇后殿下,素来不喜见外人,可据奴所知,除了陛下之外,便是太妃去未央宫最多,此等待遇,在宫里着实非同一般。” 楚怀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最近一两个月,他每每冲着萧怀瑾去的,最后都会被以各种理由请去未央宫,他还真不是主动要和莫璟之“亲近”的。 被望川这么一说,倒好似他与莫璟之,乃至莫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联系一般。 虽然也确实如此。 “楚太妃这就有些没分寸了吧?你既已是太妃,就不该再插手后宫事宜,往皇后殿下那儿去那么多次做什么?”江焘赶紧帮着自家人说话,好歹江家也是大齐第一勋贵,旁人说不得的东西,他可不在乎。 “也是,皇后殿下是莫太师的嫡子,又是后宫之主,身份尊贵。”他啧啧说,“碧溪这奴才趋炎附势,兴许早就做了别人的走狗,这种人的话也信得?” 碧溪欲自辩,奈何江焘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他鼻子就痛批起来。 “还说什么先帝花重金让你从宫外买毒药,你这样的人,也配先帝托付?简直满嘴谎话!” 他愤愤冲萧怀瑾道,“陛下单凭这狗奴才不知虚实的鬼话,就要给臣的孙儿定罪?” 孟子坤面色铁青,他知道江渚风是个傻的,原本靠碧溪这个人证就能把他按死,谁知这瞧着老实的望川还是个能言善辩的。江焘再这么一闹,这案子更加不能轻易了结了。 这样下去他这刑部尚书也做不得了。 他这边心烦意乱,莫归鸿却和江焘呛了起来,“江大人这话,难不成是说楚太妃和碧溪,都是我指使的?依大人之说法,一同作证的高公公也是听命于我了?” 江焘最厌恶他这阴阳怪气的做派,“这话莫大人不如问问自己,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 对面还是那张温和笑脸,“大人可有证据?” 江焘当然没有,要真有证据,他就不止嘴上说说了。 莫归鸿旁观他无话可说,随后对着他微微低下头,“碧溪同高公公,以及涉事其他宫人证词可相互佐证,孟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依照证据办事,淑妃殿下嫌疑最大,此乃不争事实。” 他故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大人想护着自家孙儿,但也不该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够了,朕说一句。”萧怀瑾被吵得头疼,敲了敲御桌打断争吵。 她问向孟子坤,“碧溪方才证词,望川已一一解释了,孟卿能否反驳?或可有其他证物?” 孟子坤除了摇头否认没有其他选择。 萧怀瑾颔首道:“若不能,就说明尚有疑点未明,以此定罪未免草率。想来诸位爱卿也不答应。” “就目前来看,此案谜团重重,孟卿、江卿又各执一词,都不肯妥协。那就等何时有谁能拿出不容辩驳的铁证,再来与朕说判罪一事。” 说完扫视一圈,无人反对,她将惊木一拍,便算做了结果。 众人皆知,今日这场审理又是扯上先皇,又是拉上世家,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松口,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然而萧怀瑾可不打算对孟子坤也不了了之。 “孟卿可还记得十日之前,你答应朕什么话?” 她凛声这么一问,孟子坤先是抬首望了望赵长文与莫归鸿,但他二人连一丝视线也没有分给他。 他只得死了心跪下。 萧怀瑾轻飘飘叹了一声。此案难查不错,可从颜家一案便可看出,孟子坤属实没什么本事,钻营取巧倒是擅长,他这个位子,早该让给别人了。 之所以设下十日之期,为的就是让他从高位上滚下来。 “刑部,实在有些无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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