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夜里不喜点香,熄了吧。”高渊一边放置从长乐宫取来的衣物,一边对望川道。 望川依言灭了室内燃着的安神香,一抬言就见江渚风攥着衣服手足无措地僵坐在罗汉榻上。 “主子?” 他走到对方身侧,俯在江渚风耳边嘱咐说:“陛下今夜在昭阳宫留宿,是好事一桩,您莫要担心。” 江渚风对萧怀瑾本就畏惧,一把揪住望川袖子,苦着张脸道:“这是……要我侍寝的意思吗?” “能不能不做呀?”他抗拒得口不择言,“而且她不是喜欢你吗?要不你……” “主子!”这话实在失礼,望川警告地按住他手腕。 江渚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用手自打嘴巴,“抱歉抱歉。” 望川深感无奈,“陛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您安心吧。” 正说着,洗漱好的萧怀瑾由沅芷湘兰引着进来,余光才瞥见缩得远远的江渚风,她就先嫌弃地叹了口气。 望川上前拜见,她一改对江渚风时的臭脸,还虚扶了他一把。 “你在朝上表现得不错。”她衷心称赞。 他谦虚低了低头,“是陛下提点的好。” 萧怀瑾笑他过于自谦,她不过是提醒他将会遭遇的情况,并让他配合自己,他能在众臣威压下不卑不亢,反应机敏地应对,是他自己的本事。 反观自己是涉事人,却从头到尾一声没吭的木头人江渚风,她又是一叹。 虽早已通知了他们今夜会在昭阳宫过夜,但她来得并不早,夜已渐深,差不多该就寝了,望川也就不再打扰,同高渊和沅芷湘兰一道退了出去。 萧怀瑾还没有和江渚风独处过,两个人相对而坐,只余沉沉的尴尬。 “你知道朕今日为什么要来你这儿吗?”她坐在床上撑着一只手,看他像个木桩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突然问道。 江渚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想也是,“嘉德妃这事,你算是逃过一劫,不过外面已经认定了你是凶手。” 他赶忙自辩,“可臣真的是冤枉的!” “也得有人信才是,你自己过去作恶多端,得罪了多少人?你觉得他们会信你是无辜的?”萧怀瑾就知道他已经以为事不关己万事大吉了。 “还是你觉得你祖父的敌人会轻易的放过你和江家?” 宫外的风声说不定就是赵莫等人有意引导的结果,本来三家中他们两家在名声上就更好,如此一来,江家简直要尽失民心。 “那、那……那可怎么办哪……”江渚风泄了气,战战兢兢问:“陛下您会为臣做主的吧?” “做主?”她又何尝不想查呢,然而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真相尚且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正所谓人言可畏,这样下去不仅江家地位会动摇,说不好连江源的势头也会被影响,对她接下来的计划很是不利。 瞧着蔫成一团的江渚风,与他说再多也没用,萧怀瑾还算好心的安抚他,“为了你在宫中的生活不受影响,朕最近会多来几次昭阳宫,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不必紧张,做好准备便是。” 即使她现下身为皇权象征的意义远大于手中握有的实权,只要她和江家站在一起,表现出对江家的宠爱与器重,江家身为大齐第一大家的威慑力就不会轻易消解。 她都这么说了,江渚风哪里还敢不情愿,头点得只差把脖子给晃折。 他这副模样顺眼多了,她语调也柔了不少,“明日是嘉德妃祭礼,你在旁人眼里还是嫌犯,记得小心行事,别再起冲突。” “臣知道了。”他乖得像个鹌鹑。 萧怀瑾也累了,“行了,熄灯吧,朕要睡了。” 江渚风已经做足了和她同睡乃至是侍寝的心理准备,慢悠悠拖着步伐往床边去。可还没走上两步呢,就让她给叫住了。 “停。”她指指他身后的罗汉榻,又拍拍自己边上被褥,冷冰冰道:“你今晚就睡那儿,把你被子抱走。” 在他这儿又不需要做戏或防着什么人,她可不想和一个半大小子同床共枕。 “您睡,您睡!”江渚风巴不得呢,当即变了脸,狗腿子似的,乐呵呵把自己被子撤了,笑嘻嘻说:“陛下床还舒吗?被子要不要换一床新的?您夜里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叫臣,臣来伺候您!” 萧怀瑾真是感慨江焘好歹也曾算一代枭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好孙子来。 —————————————— 陆澄棺椁也不能一直靠冰保存着停在宫里,萧怀瑾下旨厚葬,祭礼极为庄重,自大齐立国以来,这是除先帝外,现有最高规格的了。 虽也有弥补陆家的意思在,但萧怀瑾对陆澄的歉疚也不是假的。 他是被无辜卷入她与世家之争中的枉死者,而她也清楚,他可能不会是唯一一个。她害怕更多像他一样的人出现,可她更加无法停止向前走。 “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不能累坏了身子。”莫璟之就跪在她身侧,担忧地看着她发呆一般跪坐在灵前,茫然地攥着手里纸钱。 萧怀瑾如梦初醒,一瞅外面天色,已是近深夜。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她晚饭后想最后送送陆澄,多少替他守会儿灵,一眨眼就是夜半。 “确实该回去了。”她轻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棺木和灵位,借着莫璟之递过来的手起身。 “你们也都回自己宫里歇息吧。”她对后面陪她一起守灵的妃嫔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章云霁毕竟和陆澄关系好,白日里哭了不少,又是从早跪到晚的,已经双膝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陛下,我送章昭仪回去吧。”赵佚眼疾手快扶住他。 得到她应允,他手上熟稔地搀住章云霁胳膊,带他往外走,嘴里还不停温声说着安慰的话。 两人少有距离这样近的时候,莫璟之不由多看了他们远去的背影两眼。 赵佚一路将人送进常宁宫,章云霁正要留他坐一会儿喝口茶,就撞见他陡然黑下来的脸。 “鸣竹,你去外面守着。”他吩咐完鸣竹又瞪瞪向妙言和其他常宁宫的宫人,“你们也都出去。” 清退了旁人,不必章云霁问,他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就直说了,陛下已经猜到是你做的了。” 章云霁为他斟茶的手一抖,被溅出的开水烫红了手背。 互相试探暗示那么久,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第一次。 不等他辩白,赵佚就先盯着他哭得红肿的眼沉沉一叹。 “你太莽撞了,□□是禁物,你用它下毒,陛下肯定会从源头查起,这案子一旦牵扯的多了就不好判了!” 他话里暗含的责备让章云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连辩解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是我父亲让你下毒的?”赵佚紧接着问。 “是家父交代的。父亲要我设局栽赃江渚风,让他翻不了身。”章云霁不太敢抬头面对他,双手收在袖下,扣紧掌心的肉,“……毒药,是我自作主张。” 这赵佚倒是没料到,“那你的□□是哪来的?又是怎么和楚太妃扯上的关系?” “是楚太妃自己找上我的,他说是莫大人派他来协助我。” “楚太妃是莫归鸿的人?”他越盘越觉得不对,“你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章云霁略加思索后微微点头,“楚太妃既然能知晓我要对江渚风下手,说明赵大人应当是应允了的。” 赵佚还是觉得楚怀此人动机诡异,“楚太妃是怎么和你说的?” 章云霁迅速瞥了一眼面前人紧皱的脸,咽下上涌的惶然,虚声答:“……太妃说他有门路,不仅能拿到宫里没有的东西,还不会让人追踪到赵莫章三家的头上,如果我有需要可以告诉他。” “所以你就问他要了毒药?”他一掌拍在桌上,不轻不重,却让对方连呼吸都跟着一窒。 “……我只想着要栽赃,罪责自是越重越好。”事已至此,章云霁也将事实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了。 “原本那日刚好是江渚风生辰,撞上重阳节宴,送到昭阳宫的东西肯定数不胜数,我当时还留有一些□□,想借送生辰礼的名义,趁着忙乱让人将余下的□□塞进昭阳宫,这样他便无可抵赖。” 他愈说愈慢,头也跟着一点点低下去,宛如在像赵佚谢罪,“可惜我太想当然了,他宫里人审查的很仔细,我派去的人全程被人盯着,送去的东西也一一被人点过,实在找不到机会。” 他也只能将剩下的□□留在自己手上,好在留了个心眼,怕事发查到常宁宫,一早就将证物销毁了,这才没有惹火上身。 赵佚没想到他办起事来如此粗糙,“江渚风傻,难道他身边的人也傻,你以为江焘怎么敢放心把他宝贝孙子塞进这吃人的宫里?” 他恨铁不成钢道:“而且现在我们可算是被楚太妃和莫家捏了个把柄。” “毒害陆澄,楚太妃也有份,且他在陛下面前说的那番话,大概不是真的。”章云霁不以为然,却又抑制不住涌起的不安,小心问道:“……这可都是死罪,他应该不敢背叛我们吧?” 赵佚无力一声轻笑,笑他天真,“楚太妃算什么?你别忘了莫家还有个皇后。” “皇后现在在陛下眼里可是清清白白,莫归鸿一点儿脏没叫他沾!在外人面前,皇后又是温良贤淑,和陛下鹣鲽情深,赚足了好名声。” 他用指节笃笃点着桌子,声声如棍,像狠狠打在章云霁身上。 “就算有一天此事真的败露了,莫归鸿大不了把楚怀当做弃子扔了,只要不威胁到他儿子,那就对他不痛不痒,我们却是要吃大亏的!” 章云霁心头一抖,霎时间从后颈处泛起寒意来。 假使真的有查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他之于赵家和自己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一枚弃子? 他并非看不清,而是别无选择。他这一生,注定只会是别人足下的垫脚石,即便如此,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了。 章云霁黯然垂下眼,忽地肩上一沉,赵佚温热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罢了,你年纪不大,心思玩不过人家也正常。只是行事之前,就算不和你父亲商议一番,也该也和我说一句才是。” 赵佚担忧长叹,放柔了声音,语重心长劝慰他,“莫家最善浑水摸鱼,暂时不是敌人,却也不可掉以轻心。日后对莫家的人,切莫再轻信。” 章云霁恍惚不知所措,又见他满眼关切与忧虑地盯着自己,慎重而仔细地嘱咐说:“我是想助你,奈何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陛下的信任,眼下不便与你走的太近,帮不了你太多。你自己千万千万要小心。” 从未被人这般直白而真诚地挂念过,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章云霁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半晌才呆愣地回了一句“是”。 看他这个样子,赵佚还是不放心,同他反复叮嘱告诫,一遍遍地商议细节,交代应对措施,确保没有他还未掌握到的潜在危机后,才总算勉强安下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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