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分公宴与私宴,公宴请诸臣,私宴聚妃嫔。若是平常节日,萧怀瑾去一个就罢,但中秋讲究团圆,她送走了前朝众臣,还得赶着场子去同后宫一众男嫔妃赏月。 桌上瓶插着一枝桂花,饮得是桂花佳酿,吃的是桂花点心,萧怀瑾一宴完毕,人都像是被腌入味了,从内到外飘散着桂花香。 陪着她一道的莫璟之也不遑多让,甚至他衣服上熏得也是桂花香料,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馥郁地发冲。 萧怀瑾宴上用了不少酒,虽不至醉,但过于浓烈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还是引得她胸闷气短,想犯恶心。 “你离朕远一点。”她往他反方向偏着身子,拉开和他的距离。 “陛下,您身子不舒服吗?” 莫璟之这次可不敢像端午一样贪杯,一晚上也没用下几杯酒,是而清醒得很,见她五官打结,想要上前探问,却惹得萧怀瑾又退开一步。 “你身上太香了,”她并不遮掩,但也没有抱怨的意思,温和笑说,“朕喝得有点多,闻不了太香的味道,先让朕吹吹风,醒醒酒。” 这回换成莫璟之五官纠结了,她直白的拒绝让他有些难堪,可出口的话不像在责备,反倒像在称赞,害得他一时间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回应,只能呆呆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一个人喃喃低语道: “确实有些过重了。” 萧怀瑾看他一脸较真,忍俊不禁,清朗笑声像微凉夜风拂动的玉片风铎,落在他耳中,又化成了涓涓细流。 她常常笑,对任何人都是笑颜相待,他却鲜少听到她开怀地笑出声来,以至于他偶尔会觉得,只有这样的笑,才是她真正的、纯粹的笑,连他听了也会不自禁跟着高兴起来。 和她方才宫宴席上时而过分亲昵,又时而过分疏离,好看却仿佛永远不会变化的笑全然不同。 为了方便赏月,又因宫中人本就不多,中秋家宴就简单设在了御花园中,二人到时,桌上也摆好了美酒小菜,瓜果点心,只等帝后入席便开宴。 “陛下怎么来得这样晚?臣还以为陛下只顾和朝臣们同乐,忘了臣等还苦苦等着陛下呢!”陆澄埋怨道。 先前因为他受伤,萧怀瑾于情于理都该多关照他几分,虽还是未在合欢殿留宿过,但去的次数和送的东西比过去都多了一些,他最是恃宠而骄爱炫耀,巴不得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她对他的偏爱,是以娇纵了不少。 可惜他一肚子小心思,满桌却无一人想同他斗的,赵佚还像个看热闹的似的憋着笑。 萧怀瑾敷衍着混了过去,刚坐定,章云霁便提议道:“难得好月色,不如我们以月为题,各自赋诗一首为兴,如何?” 由他这个怯懦惯了的人来建议,实在是少见。可萧怀瑾顾不了那么多,要说吟诗作对,那可不是她的强项,以她的水平,顶多也只能凑出一首四不像的打油诗,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故而她故作体谅地说:“在场的也不都是舞文弄墨的,若你们真有雅兴,做个飞花令也就罢了。” 作诗不成,背诗她是颇有自信的。 陆澄诗都已经准备好了,听可她这么一说,再不乐意也只能憋回去。反正无论是作诗还是飞花令,凡是和文沾上边的,江渚风都一窍不通,自己虽不能出风头,江渚风却一定是要丢这个脸的。 因此他表现得比其他人都兴奋,“好啊,那还是以月为题吧!” 江渚风果然才接了没两句就说不上来了,即便有望川在一旁给他提醒,可他一个不通文墨的纨绔公子,听了也说不明白,只能闷闷罚酒自饮,臭着张脸不理睬陆澄的冷嘲热讽。 萧怀瑾对得倒是顺畅,可架不住陆澄一直给她添酒,她前一场宴上并未多用膳食,此时有点儿饿了,就多吃了几块糕点,奈何这糕点着实腻人得很,她只好以酒顺着。这酒易入口,后劲却大,不知不觉间她就饮多了,头一阵阵发晕。 江渚风就醉的更厉害了,本来也才十四岁,能有多大的酒量?饮得又快,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他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说起胡话来了。 望川在自己主子身边试图让其清醒些,但对方毫无反应,他正欲提出先走,飞花令就又传到了江渚风这儿。 “怎么,淑妃殿下还是答不出来,若是如此,这一轮开始就该自罚三杯才能抵了吧!”陆澄巴不得他喝醉了出洋相,好整以暇地暗暗挑衅他说。 要不是忌惮萧怀瑾在这,江渚风早把桌子给掀了,他咬牙瞪住面前笑得嘚瑟的陆澄,恨不得把这人给生吞了! “喝就喝!”他不服气地握住酒杯,仰头就要往嘴里倒,却被突然起身的萧怀瑾打断。 “朕困了,”她扶着额头,站起身来后腹中酒气上涌得更加厉害,“今夜到此为止吧。” 陆澄见状第一个凑过去扶住她手臂,“陛下可是累了,合欢殿离御花园近,陛下不如先到臣的宫中小憩片刻。” 在边儿上看了一整夜戏的莫璟之和赵佚这还能看不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借萧怀瑾酒醉,把她糊弄去合欢宫留宿罢了。 但他的算盘今日只怕是要落空了。 萧怀瑾推开陆澄的手,因为头晕还摇晃踉跄了两下,被一直坐在她身侧的莫璟之眼疾手快地轻轻扶住。 她不大舒服地蹙着眉,微显不耐烦道:“今日是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是她固定去皇后处的时间。 虚护着她的莫璟之闻言点头柔声说,“臣陪陛下回未央宫休息。” 语毕抬眼对陆澄和其他人客套地称了一句先行,就扶着萧怀瑾,相伴着离开了。 一套行动过于流畅迅速,陆澄辩驳的话还没找着机会完整地说出去,他们就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陆澄心中不服至极,可还有赵佚等人在场,也只能悻悻作罢。 “陛下?” 莫璟之看她整张脸皱在一起,不住用手指按旋额角,可见是真的醉了。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萧怀瑾在被陆澄灌酒,而她也逐渐露出醉态,是他故意没有阻止,只因为他想看看她喝醉了之后的模样。 今日他们俩的处境,与端午那日正好相反。他心里升起轻飘飘的愉悦,语带笑意地问撑靠着他手的萧怀瑾:“陛下现在还觉得臣身上味道重吗?” 萧怀瑾很难受,她太久没有喝醉过了,也不喜欢喝醉的感觉,醉酒会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譬如现下,她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莫璟之的话,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却好像听不懂意思一样,不论想什么都似隔了层雾。 莫璟之瞧着她一本正经地直愣愣眨着眼睛,像深思又像发呆,忍不住笑出来,更稳地搀住她,配合着她的步调,慢慢往自己宫里去。 终于到了未央宫,莫璟之正要领她进屋,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不进去,屋里太闷。” 萧怀瑾甩的力气太大,差点崴了,才站稳就自己掉头找到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往那一坐,托着下巴高扬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夜空中的那轮圆月。 莫璟之没有阻拦她,只让人送了醒酒茶过来。 “陛下,先用些茶吧。”他为她斟了一杯清茶。 萧怀瑾没注意听,下意识地接过来,还以为自己又接了杯酒。她低头看向手中茶水,小小一个杯口里将她和月亮的倒映都盛入其中,晃动间仿若迷幻梦境。这让她莫名的就想起了那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她用视线细细的描绘着水面上自己的投影,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再陌生不过的一个人。 这究竟是她的影子,还是萧怀瑾的影子?或者说,究竟她是萧怀瑾的影子,还是萧怀瑾是她的影子? 她害怕自己分不清,却又觉得自己就快要分不清了。唯一确定的是,她不后悔,也不愧对给她再一次生命的萧怀瑾。 萧怀瑾,她在心中默念,我会替你守住大齐,做一个好皇帝的,一定。 莫璟之看她突然举杯,虽然对着月亮,却像是在敬一位久违的故友。 月色和夜色融在一起,将她笼罩其中,让她脸上神情朦朦胧胧,即便如此,莫璟之还是看得出,她眼中是含着些微笑的,只是这笑隐约有些苍凉。 接着,她忽然将手中那杯茶翻转过来,泼在地上,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一杯,敬我,也敬萧怀瑾。” 莫璟之只当她是醉得厉害了。 “陛下喜欢赏月吗?”他发现她的目光总是追着天上玉轮。 萧怀瑾的全部注意都被月亮吸引,寂静的深夜,高悬的圆月,冰凉的月光,都安抚着她因饮酒而浮躁的心绪。 她呆呆答:“好圆。” 莫璟之被逗笑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日的月色真是美极了。” 他还在说着赞叹月色之美的词句,但萧怀瑾却听不清楚了。 她有多久没有专心看过如此美丽的月色,如此浩荡的夜空了? 上一个中秋夜她在做什么呢?想起来了,她在加班;上上个呢?对了,在出差;上上上个呢?再往前呢? 中秋节,团圆夜,她有多久没和家人团聚了? 月是乡愁的意象。 她不想承认,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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