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儿睡了一夜?” 容妃面容淡淡,看着趴在书桌上熟睡的萧雪禾,不知作何感想。 惠安立在一旁,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自责愧疚没有照顾好公主。 “都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 容妃收回了手,从宫人那儿取来一只香帕擦了擦指尖,朝惠安道:“也不全是你的错,她性子太过张扬,确实不让人省心。” 惠安在心里嘀咕:这和殿下张扬不张扬有什么关系?不过面对的是容妃,她嘴上还是应和着的。 “公主昨日不慎落水,今日奴婢便为她告了一天学假,本想着好生将养一番,没想到公主竟……如此好学,不肯落下一点功课。” 容妃斜觑了惠安一眼,没有多做评论,只是让她好好伺候公主,随后便离开了。 趴在书桌上睡觉的萧雪禾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轻柔地放到了床上。 她哼唧了一声,闷过头又睡了过去,惠安敛着眼皮,轻轻抬步离去。 …… 萧雪禾做了个梦。 远处有潺潺溪流声传来,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上游走,便可以看到孩童们挎着篮子,将红粉花瓣撒在水面上,兴奋地看着它们顺流而下。 这群孩子都是朝臣大官的子弟,之所以聚集到这里嬉戏,是因为听得宫中嬷嬷传出消息,当朝最受宠的景和公主经常在此地出现,他们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这个传闻中出了名的端庄娴静的公主是个什么模样。 只可惜,想要找到萧雪禾,他们还得往更安静之处去。 藕花深处,夏日鸣蝉阵阵,萧雪禾光着脚丫,踩着溪水,捧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读。 跟在她身后的惠安嬷嬷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家公主,无意间回头一看,明黄色的龙袍赫然出现在视线中央,她急忙就要跪下,皇帝萧恒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萧雪禾正看到《战国策》的精彩之处,猛然间发现背后传来龙涎香的香味,七岁的小脑瓜机警得很,不动声色地翻过了一页纸,而内容正好是《女诫》上的名篇。 果然,那道温柔低沉的嗓音出现在耳边:“景和在读什么?” 萧雪禾扬起俏生生的小脸,眉目间好似山间清风一般柔和。 “回禀父皇,儿臣在读《女诫》。” 萧恒笑着摸了摸萧雪禾的脑袋:“小丫头,你才几岁呀,看这么多书做什么?” “父皇,儿臣听闻母妃乃是京城第一才女,惊才绝艳,儿臣作为父皇和母妃的孩子,便想着不能被人比了下去。” 萧恒看着萧雪禾那张与宁氏三分相似的脸,笑得更加欢愉:“朕的景和冰雪聪明,比起你的那些哥哥们也不输分毫啊。” 萧雪禾撒着娇窝在萧恒怀里:“儿臣谢父皇夸奖!” 好在后来萧恒也没有翻开她那本书看。 《战国策》虽是名书,但世俗却不容女性钻研,她也只好将其藏于《女诫》书页之中,才得以阅读。 好不容易把萧恒熬走了,萧雪禾把书放在一侧,转身朝惠安道:“嬷嬷,我有些馋了,想吃小厨房做的蒸酥酪。” “奴婢现在就去取。” 惠安走了以后,萧雪禾也没有继续看书,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勾勾画画了一阵。 许是太过入迷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书”被偷走了。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女诫》中竟有这样的名句,真是闻所未闻啊。” 狡黠的少年站在女孩身前,挡住了天光,萧雪禾不明所以一抬头,看见自己的书被陌生人高高举着,白净的小脸瞬间变了颜色。 “还我。” 少年觉得女孩的反应很是有趣,自顾自又开始分析。 “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战国策》里面的吧?你用红笔圈出来了这句,说明感悟颇深啊。” 萧雪禾听了他这句话,冷声道:“那你倒是说,我有什么感悟?” “嗯……这个嘛……” 少年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学堂里老学究的解读—— “……狡兔三窟,也只是免于‘死’的命运罢了。人也要为自己谋划退路。不要被眼前的平安顺遂迷晕了眼,待到追悔莫及之时,那就无路可退了……” 但细细想来,她一个盛宠不衰的公主哪里懂得这些道理,便随口回道:“你莫不是喜欢兔子,才将这一句划了出来?” “……” 萧雪禾小小年纪,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回答中感受到“无语”。 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你还不还我书?” 少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还,我觉得你这书挺好玩的,一页是《战国策》,一页是《女诫》,装订整齐,倒是精巧。” 萧雪禾朝他微微一笑,指尖轻轻一扯他腰间的玉带,也不知触了哪块机关,玉石散了型落在地面上,好不狼狈。 “你!你知不知羞?!” 就这样一个顽劣女子,怎能配得上“端庄娴静”四字? 少年把气得书一抛,萧雪禾轻巧一接,装作没事人一样跑远了。 惠安回来时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平阳侯独子——陆逸之一脸苦闷地摆弄着腰间的玉带,而那个“娴静淑良”的公主殿下,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时空变换,不变的是景和公主盛宠的地位。 观和十三年,景和公主十五岁,在及笄礼当天,得赏赐百亩良田,开立公主府,受封赏无数。 刚刚还在溪水边看书的萧雪禾,迷蒙地看着化妆铜镜中的自己,愈发惴惴不安。 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像一个木头人一般,机械地行动着,按照记忆的路线前进。 及笄礼上的每一步骤都是那么严格,她全部都流畅地完成了,所有人都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永宁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不久前刚刚小产的张昭仪突然发疯,说要进来告发容妃宁氏。 宁氏默不作声,嘴角含着一丝苦笑,罕见地瞥了萧雪禾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雪禾拉着皇帝的袖口,恳求他等仪式结束之后再去理会,皇帝拍了拍她的脑袋。 “景和,别闹。” 张昭仪疯癫着跑了进来,打翻了盛放发笄、发簪、钗冠的托盘,指着萧雪禾道:“假公主!她是假公主!她是宁卿娴和平阳侯的野种!哈哈哈,皇上,您宠了她十五年,可曾想过会落得今天这样一个下场?” …… 惠安扑通一声跪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朝皇帝磕头,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圣上明鉴,公主一生清誉,岂容如此践踏!” “……卿娴,你说罢。你说什么,朕便信什么。” 宁氏漠然:“皇上,臣妾知罪。” “景和真的是你与平阳侯……” “是。” “……宁卿娴!” 皇帝双目欲眦,指着宁氏说不出话来。 惠安将浑身发抖的萧雪禾抱在怀里,天家凉薄,她经历了太多,眼底已蒙上厚厚的一层残霜。 “公主,你怕不怕?” “……怕,惠安,我好害怕。” “公主不怕,惠安陪着您。” 染春哭着朝萧雪禾磕了一个头:“染春也陪着您。” 当晚,一道圣旨送入永宁宫,贬容妃为宁才人,贬景和公主为庶人,打入冷宫。 景物再度变换,转眼已是隆冬时节。 惠安穿着单薄的衣物,为高烧不退的萧雪禾四处请太医问诊。 冷宫中已没有多余的布料,她便自己躺到雪地里,用冰凉的身体给萧雪禾降温。 她不让染春来做,她说自己老了,只要公主能醒过来,死也是她先死。 后来萧雪禾果真醒过来了,惠安也真的死了。 萧雪禾看着窗外愈发猛烈的风雪,悟出了一个道理。 “狡兔有三窟却只能保其性命不死,若我做了那个杀兔的人呢?” “无人可依,我自为山。” “染春,我想当皇帝。” …… …… 萧雪禾猛地惊醒,染春正巧端着酥酪进来,被她一吓,差点没摔倒在地。 “殿下您没事儿吧?怎的喘得这么厉害?” 她连忙倒了一杯水,轻拍萧雪禾后背。 “现在是什么时候?” 染春以为萧雪禾睡昏了头,瞅了眼天色笑道:“公主这一觉睡得长,已经是傍晚了。” “不,我是问现在是哪一年?” “啊?” “哪一年?” “……观和十二年呀……公主,您怎么啦?” 萧雪禾只觉天旋地转,捂住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染春,我只是怕醒过来之后,还是一场幻梦……” “怎么会呢?公主若是心里发虚,就来捏捏染春的脸,喏,这样的触感,是不是比真金还真!” 萧雪禾拍了拍她的小脸,这个丫头说出来的话,总是能带给她安慰。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惠安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见萧雪禾已经醒了,也不再小心翼翼控制声音,直接禀报。 “殿下,那个……之前救您的小侍卫来了。” 萧雪禾呼吸一窒,暗骂怎么糟心事全挤在一块儿来。 她有些烦躁地想,此时的齐淮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质子罢了,只要避免像上一世那样主动招惹他,齐淮就不会搭上自己这条关系,打破姜国律例走上入朝为官的道路,更不会成为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毕竟上一世,就只差那么一步…… 可是,若真没有齐淮助她,上一世的她似乎也没法爬出冷宫…… “该怎么打发走那个侍卫呢?” 此时的惠安还以为齐淮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侍卫,正在和染春商量话术,这边就听得萧雪禾轻飘飘的一句话。 “让他进来。” 惠安和染春对视了一眼,刚琢磨出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转而生出了新的疑问。 殿下不是厌恶那个侍卫吗?怎的又想见他了? 二人服侍萧雪禾起身,给她披上一件简便的罩衣,再拉下床前帷幕,一切都布置妥帖之后,才出去唤那侍卫进来。 齐淮进来的时候,见得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十四岁身量未长成的小公主窝在香帐内,隐隐约约可见那双纤细柔弱的手把玩着床边的流苏玉珠,慵懒得像只猫儿一样,一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齐淮此时哪知她是重生回来的,见萧雪禾这样一副放浪的慕言,不禁皱了皱眉。 不该是这样…… 就这样想着,眼神在那香帐上停留了片刻。 齐淮怎么会想到自己早就成了萧雪禾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听得一声凌厉的呵斥。 “大胆!” 染春见萧雪禾呵斥出声,立马反应过来,对着齐淮厉色道:“大胆奴才,公主玉体可是你所能看?还不跪下!” 齐淮嘴角微微抽搐,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但面上并无甚反应,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 惠安在一旁凝眉细看。 少年身形颀长,即便是跪着也有三分贵气。 多年积累下来的警觉驱使她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人的穿着打扮,在看到他腰上的佩饰之后,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 这人哪里是什么侍卫? 分明是齐国质子——齐淮! 齐国质子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但毕竟扯上了前朝,对公主怕是没有好处,可不能让他坏了公主的名声! 思及此,她正要凑近萧雪禾耳边说明情况,谁知萧雪禾却先开了口。 “齐国质子舍身救了本宫,是觊觎本宫的地位,还是……” “觊觎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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