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广在一旁听着不禁有几分心虚。 他没想到北静王周到至此,不过是妻妹,竟也肯替其如此打算。可又转念一想,是了,说不准是北静王妃不忍妻妹嫁去棉罗受欺凌,这才教王爷过来说项的罢。 可是,他又觉得十分疑惑,既这样那为何水溶还要帮他的忙呢?正是他横插一脚娶了贾家小姐,才使得王妃妻妹不得不嫁去棉罗的。 当日他犹疑不定,去寻水溶问计之时,水溶只需不告知他宣令帝心里的偏向,他便还真难下得去决心搏一搏。谁知水溶不但实言相告,反还帮他出谋划策。难道是他为了成全兄弟的姻缘,大义牺牲了自己的妻妹? 想到此,郑广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滔滔,他悄悄对那水溶一揖:“能得王爷做兄弟,郑广这辈子无憾了!” 北静王见郑广这样就知他是会错了意,正要解释,却又觉无从说起,只得笑道:“贤弟若当真感念小王,从此便善待我大宁女儿。离家去国,骨肉分离,实是不易。” “很不需你嘱咐,弟岂是那等残暴冷酷之人!”郑广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瞟了阮石猛一眼。 阮石猛亦不甘示弱,回瞪回去。 “贤弟,世子妃来了。”北静王突然用下颌点了点前方,轻声道。 原来方才太子已宣读完了冗长的送别礼文,众人此刻正在纷纷话别。忽有鼓乐声隐隐传来,郑广循着北静王指点的方向,便见一红衣唢呐的送亲队伍远远而来。不一会儿,一乘金顶朱红的花轿便跳入了他的眼中。 郑广压抑不住心头的雀跃,撇下水溶和阮石猛便迎了过去。 见他过来,整列队伍便停了下来。郑广径自穿过众人,走近花轿,不防一直骑马跟在轿旁的一红衣少年翻身下马,至他跟前恭敬行礼:“拜见世子。”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此番给探春送嫁的贾宝玉。 儋州路远,自不会教娘家人一路送嫁到儋州。但依着习俗,也会相送数百里再折返。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余日。 贾母心疼宝玉,又念他年幼,从未出过远门,本不欲教他送嫁。那贾琏虽非探春亲兄但亦是叔伯兄弟,贾母本意是想教他去送探春的。 无奈宝玉与探春兄妹情深,宝玉思探春这一去怕是再不得见,想着能同她多待几日也是好的,于是便死求了贾母一定要去。 兼之贾政也说,宝玉如今也不小了,很该出去历练历练,哪有成日家跟个女子似的躲在家中不出门的道理? 贾母想着这送亲路上一路有人护送,又有世子爷在一旁看顾,料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也就肯了。临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宝玉不可逞能,成日猴在马上,累了便当坐回车上歇息云云。 那贾宝玉早就被念得烦了,嘴上应付着,一出门便撒了欢。 他头回出远门,心中难免新奇期待。原本见车队突然停下还道是出了什么事,后见一魁梧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心内一惊,正要喊人驱赶。不料听身边众人都行礼口称“世子”,便知是妹夫了,赶忙翻身下马上前见礼。 郑广早将贾家从内到外都摸透了,见眼前之人面若冠玉,生得如女子般清秀精致,便知是探春之兄,贾宝玉了。遂也忙还一礼,口内道:“见过大舅哥,此番要辛苦大舅哥送嫁了。” 他二人厮见一回,郑广便越过宝玉,行至花轿跟前。 探春本正不知为何停了轿子,听得见前头宝玉和人寒暄的声音,便也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停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她便忍不住微微挑起轿侧的窗帘子,向外瞧了一眼。不想正跟候在轿旁的郑广看了个对眼,便忙一把放下帘子,缩回轿内,心口砰砰跳个不停。 探春暗自惊奇,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的这回竟这般心慌? 外头郑广瞧着急急放下后晃动的帘子,想着方才那一瞥之间,探春两只眼睛红肿得跟两颗桃子似的,便猜她是因不舍别离至亲,方才伤心至此的。 想她娇弱之躯,却不得不骨肉分离,跋涉千里,远嫁异国,郑广一时心内不禁涌起无尽的心疼怜惜。只想着要是自己不是儋州世子,而是京中的某个王爷就好了,这样便不会累她受远嫁之苦了。 郑广一向不是什么能说会道之人,更不懂得如何抚慰劝哄女子。故纵此刻心内千般柔情,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倾吐,呆呆站了半晌,只憋出一句:“前日我托人给三姑娘捎去的那封信,姑娘可收着了?” 探春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二人此刻隔着轿子,郑广哪里看得见,便轻轻答了一句:“收着了。” 郑广一直深悔初次与探春见面时自己似鬼迷了心窍般气度全无,生恐探春心中觉得他不好。是以才定下了婚事,便匆匆去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赔罪道歉的话。 为了让探春知道他虽出身儋州这中原人眼中的蛮夷之地,但却亦有几分才学,不是粗野浅陋之辈,他还随信去了好几首自己写的颇为得意的诗,请探春品评。 探春一想起这事儿便忍不住要笑,她知道世子爷这是生怕自己会看不上他,心中便有些柔软。 轿外,郑广用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有些忐忑地问:“不知那几首诗……三姑娘觉得如何?” 探春笑起来,忍不住隔着轿帘促狭道:“字是好字,诗却不是好诗!” 郑广听了非但不恼,反笑着凑到轿窗边,柔声道:“那我便拜三姑娘为师,今后还望三姑娘教我。” 探春被这话激得红胀了脸,一向能说会道的三姑娘这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被这郑广一打岔,探春那拜别至亲后浓重的悲痛与不舍也减缓了不少。她靠在窗边,低低对外头的人说了一句:“你去罢,我无事。” “好。”郑广应了一声。他听探春声音虽仍带浓重哭音,但还算平静,便也放心下来,回身欲去寻北静王等人告别,好出发会儋州。 谁知一转身,却见那阮石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双眼正好奇地望着花轿这边。 他这番形容落在郑广眼中便是鬼鬼祟祟,不安好心。郑广不免又想起前几日这阮石猛好似说过想见见这贾家三姑娘,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把他迷得这样。 郑广顿时心头一凛,快步过去,搓小鸡儿似的把那探头探脑的阮石猛搓起来,往远离花轿的方向带了好几步,方才放下。 “怎么?非礼勿视的道理猛兄难道忘了吗?” 阮石猛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撇撇嘴:“就宝贝得这样!” 郑广不接茬,见他还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不禁问道:“你们那王妃呢?这都多早晚了,还没到?” “还未。”阮石猛叹了口气,向远处张望了一下,不知是在对郑广,还是在对自己说,“想必就快到了罢。” 可惜,阮石猛想得太美。 直到那郑广跟一众人辞完行,骑上马,带着他的宝贝世子妃一路去得没影了,阮石猛还没有候到他们那准王妃的大驾。 就在他怀疑这南安王府难不成是抗旨拒嫁了不成,那安宁郡主方才姗姗来迟。 跟方才贾家的送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过来的景象不同。南安王府这一队人马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喜乐。走近一看,队伍中的人虽皆穿着大红衣物,但都形容委顿,如丧考妣。 这边阮石猛见人终于来了,心中不由大松一口气,急忙迎上去。 可一走近那精致堂皇的花轿,便闻得一阵极哀凄的啜泣声从轿内传来,阮石猛不由顿住了身形。 这悲音断断续续,哀哀切切,仿佛穿过阮石猛的耳朵,直飘进了他心里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行至轿窗前,低声宽慰道:“王妃不必过哀,棉罗也不似您想的那般可怖……” “滚!”一道凄厉的女声破空而来,紧接着,帘子一动,有什么东西从窗口直直飞了出来,正正砸在阮石猛的脑门儿上! 阮石猛吓了一跳,痛呼一声。定睛看时,只见一个极小巧精致的金丝楠木小茶盏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时人在车轿中也会备上茶水茶器,以防路途中口渴。未免车轿内颠簸,将茶器跌损了,故车内大都备的是木制或根雕的茶器。 阮石猛被一砸之下再不敢多言。他摸了摸鼻子,到底过去将地上的金丝楠木小茶盏拾了起来,可一时又不敢递还回去,犹豫片刻,便只得将这精巧的茶盏塞入了自个儿袖中。 他又瞧了那花轿一眼,转身到了队列前头,翻身上马,沉沉吩咐一声:“起驾!回棉罗!” …… 北静王送罢各国使节,便回至府中。进得书房来,虽案牍繁多,但他却一时难以静心,在桌案前默坐了片刻,便起身往王妃处去了。 不想王妃此刻正独坐在屋内自饮,见北静王进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朝他遥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北静王笑了笑,过去与王妃对坐。 他自己拿起酒壶,斟了一杯,一口饮下,然后瞧向王妃:“借酒浇愁?” “非也。”王妃笑了笑,放下酒盏,“非为浇愁,是为庆祝。” 北静王不说话了,他定定看着王妃,忽而一笑:“你今儿所庆祝之事怕是也有本王的几分功劳,不敬本王一杯?” “不了。”王妃虽笑着,却摇了摇头,“饮够了,王爷自个儿尽兴罢。” “也好。”北静王似乎习惯了王妃这般不给面子,也不再言语,独自执着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斟一杯,饮一杯,不一会儿便将壶中之酒饮尽了。 可他似乎还未尽兴,又叫下头添酒上来,他自斟自酌,直饮至微醺,方才住了。 王妃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桌边静静坐着,见他停了杯盏,便道:“歇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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