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和宝钗闻言皆吃了一惊,忙起身去香菱屋内查看。 待进得东边角房内,只见一十分娇怯的女子正蜷缩于房内罗汉床一角。 她此刻泪痕满面、双唇青紫,浑身似乎不受控制地挛缩着,牙关亦紧锁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迎春只见过哭叉了气的,从没见过哭得这般严重的,忙向宝钗道:“方才给姨妈瞧病的大夫还未走远罢?” 宝钗也回过神来,遂吩咐下头:“快去将大夫追回来。” 未几,那大夫提着药箱去而复返。 见了香菱这样,忙命仆妇们用烧酒在香菱四肢脉络处反复推按揉搓。待四肢百骸发热松懈下来,再泡了浓浓的盐糖茶水来,令香菱热热地灌下去…… 直折腾了好一番,那香菱才慢慢回转过来。 幸而大夫说只是一时哭狠了,转了经络,倒不是什么病症无需用药,只是以后需注意着不可再哭得这般了。 “你可听见了?”宝钗命人好生送了那大夫出去,自己则侧身往罗汉床边坐了,对香菱道,“哀大伤身,往后可要好生听大夫的话,自个儿的身子也要好好爱惜着些才是。” 香菱忙点头称是。 这香菱是个心地纯良的,本想着那夏金桂大家小姐出身,定也如大观园中的姑娘们一般知书达理,志洁行芳,正盼着多来一个做诗的人呢。 哪想着盼来盼去竟盼来个“母夜叉”! 这些时日,香菱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辖制拿捏,不论怎么小心服侍,那夏金桂总有诸多不满。 加之那薛蟠又是个喜新厌旧之人,每每受了那金桂挑唆便愈发糟蹋起香菱来。 可怜香菱娇花一般的人儿,夹在这两个虎豹豺狼中间,受尽了委屈磋磨。 本就是暗自忍耐强撑着,谁想今日又被那夏金桂设计诬陷,偏那薛蟠听信谗言还赶着过来打了她好几下。 薛姨妈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又说要立叫了人伢子来将她卖了。 这桩桩件件疾风骤雨般袭来,教那香菱又是委屈又是凄苦又是惊惶,幸而宝钗还肯回护一二。 待安置到宝钗这边角房来时,那积累多时的愁郁忧惧终于在无人处爆发——她不可自抑地饮泣起来…… 此刻她虽然已渐渐平复下来,然宝钗的劝慰之语又使她心中一热,那泪又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下来。 迎春在一旁见了只觉实在可怜见的,忍不住取了腰间掖着的帕子,过去轻轻给香菱拭泪:“才说了不许哭的这会子怎的又流泪,这教你家姑娘见了如何放心得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往皆非你之过错,你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如今你能离了那是非之地倒是好事,你们姑娘是个心善的,必不会薄待于你。今后跟着她,便尽可以放心过安稳日子了。” 香菱见迎春亲为她拭泪,又是惶恐又是感念,哑着嗓子道:“多谢姑娘开导我……” 迎春知因她与宝钗在旁,香菱不敢放松休憩,便对宝钗道:“她也乏了,咱们出去罢。” 宝钗亦体贴香菱,便起身随迎春望外走。 她二人一转身,只见身后的晴雯不知什么时候已扯着帕子哭成个泪人儿。 迎春知她是见了香菱这样,一时想起了当年自己被赶出贾府时的惨状了,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你在这儿陪陪香菱罢。” 直到坐上了回程的马车,那晴雯双眼还肿得跟两个桃儿一般。 “香菱没事罢?”迎春问。 “身上是好多了,就是实在是个傻的!”晴雯恨铁不成钢道,“倒是半分不怨她们那个挨千刀的奶奶,只一味说自己命不好。” 迎春叹了口气,香菱的性子本就偏于柔弱,再说她的命就算是在这一干薄命司风流怨鬼中也确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不好了—— 本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到三四岁,不幸给拐子拐了去。 长成后好容易遇见个靠谱的买主,却又半路被那“呆霸王”薛蟠强抢了去。 虽不得已委身薛蟠这样的泼皮纨绔,但有薛姨妈宝钗看顾着,也好歹安生了两年,不想又来了个夏金桂,千般手段将人往死里作践…… 这可正应了她的本名——真应怜(甄英莲)了。 “你们俩既聊得来,以后你便时常去看看她也好。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难免不好受,有个说话的人倒好些。” 宝钗再如何体恤也很难对香菱感同身受,再说主仆有别,有些话香菱也不好同宝钗讲。 而晴雯毕竟也是有过同等被“驱逐”的经历,二人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意,身份上又相近没有顾忌,自然更容易交心。 “只是,奶奶那店才开张,有许多事……” “不碍的,我给你放假便是,”迎春笑着摆摆手,“你手艺虽好也不能一个人干得累死。” “我看小莲花她们如今也被你带起来了,倒是多令她们分担分担,于她们也是历练。” 晴雯其人虽手艺拔群但原在怡红院时娇惯得连针都懒怠拿,不想遭了一回难倒转了性情,如今悦己斋里的各色精致发绳丝带皆是她带着小丫头没日没夜赶着做出来的。 迎春生怕她劳累太过,正好此次借着香菱的由头,教她也能时不时出去松散松散。 虽嘱托了晴雯,然迎春想着香菱的下场虽在红楼遗失的后四十回中,她原本并未得见,但想来当也不会太好。 她穿来此地后自己切身受过辛酸苦楚,如今心里头难免更加怜惜这样命途多舛的女子,便打算日后自己也多过去探望帮衬着些。 可谁想那悦己斋的生意竟越来越好,忙得她一日日分身乏术,无暇他顾。 先是绣坊里的那些个绣娘,见有“同事”买了新鲜首饰,又日日能梳着精巧的发髻来上工,难免纷纷被“种草”。 如今绣坊里三等绣娘每月工钱三百文,二等绣娘六百文,一等绣娘一吊钱(一千文),而那些绣艺超群的或是混成小管事的,月例至少都是一两银子(合一千三百文)望上。(1) 故这悦己斋里簪钗的售价于她们而言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加上还可免费盘头,于是不过月余大半绣娘便都在这悦己斋里“拔”了“草”去。 这几座绣坊中光普通绣娘便数以千计,这使得迎春不得不将相邻的铺面盘下,将悦己斋横扩了两间出来,以容纳每日上工前乌泱乌泱前来梳头盘发的绣娘们。 她因见势头不错,便又乘热打铁,推出了“喜嫁”系列发饰,主供给那些新娘子穿戴。 如今若不是十分过不去的人家,只要嫁女,都会给女儿置办些新首饰压箱底。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样的首饰是相对贵重的,不可能只在结婚的时候戴过便罢,都是要穿戴大半辈子甚至传给下一辈的。 因此迎春便先做了一套喜鹊红梅的发簪出来试水。 不同于传统的喜鹊红梅式样,这套簪子的簪身较长,雕刻成遒劲的梅花枝杈样式,且花开两端,俨然是对顶双头簪的式样。 簪身用的是古拙的苗银,到了两端枝杈横生开来,朵朵以红珊瑚片为瓣儿,小米珠为芯儿的红梅傲然绽放其上。 这种簪子较寻常的要大而华丽一些,可以卷起发髻或惯穿于发髻中做压发之用。 如若平日里不想这么隆重,这双头梅簪还可从中间旋开,分作两根小花插,随性插戴于发间。 而那两只立在枝头的振翅欲飞的镀金喜鹊,亦是可从簪子上拆卸下来的。 那鸟头上还隐有精巧的螺旋扣,可与特制的耳环底座相接,充作耳饰之用。 且这两只喜鹊张开的双翼皆是做成半圆弧形的,若将它们头对头,翅顶翅拼插在一起,再在背面装上别针,便又成了半个巴掌大小的圆形胸针,取“比翼双飞”,“团团圆圆”之意。 再细看这两只喜鹊,雕琢得十分鲜活灵动,不仅翅羽纹理纤毫可见,那腹部还镶嵌着指腹大小的珍珠。 只是这珍珠有几分怪异,是椭圆扁长的形状,表面亦是凹凸不平。 迎春第一次见了这种样子,便心内惊呼这不是现代不少人推崇的“巴洛克”珍珠吗? 可惜现在的人只以滚圆光滑的珍珠为上品,这种“巴洛克”珍珠倒多被视为坏珠、废珠,极为贱价。 而迎春倒觉得这样不规则的珠子比一味滚圆的要更多些况味,便低价收购了许多来装点首饰。 这么大颗的珍珠若是浑圆光滑的必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而这种“坏珠”若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首饰中,却是难得的物美价廉了。 这套发簪虽名喜鹊红梅,但“红梅”和“喜鹊”亦可拆分来购买,红梅双头簪作价二两,那对珍珠“喜鹊”作价一两。若有家境困难些的便只买那红梅双头簪也能撑得住场面。 若是二者皆买还送特制的耳环和胸针,以作拆改变化时使用。 众人也都不是瞎子,悦己斋这套喜鹊红梅簪既有喜兴的意头又别具一格,最妙的是有多种组合变化。 不仅在婚礼宴会等大场合时能压得住场,平日里戴时又能随心变化不显繁复累赘。 且好好的发簪,一会能变成花插,一会还能充作耳饰胸针,实在是新奇,又真正是实惠。 若在别的铺子里买,差不多的材质做工,也要这个价不说,且还没有这样的巧思。 加上迎春又让了一次利——凡购“喜嫁”系列发饰者,均可享受上门盘新娘发髻一次。 要知道给新娘子梳妆打扮是最繁复最费手艺的,如今市面上一次要价至少也要五十文起步。 这桩桩件件都恰能挠到客人们心里的痒处,又处处压着别的铺子的货品一头,悦己斋这新出的“喜嫁”系列如何能不卖得红火? 且这若办喜宴自是会有各处来的宾客集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见新娘子头梳得好,戴的发饰更好,岂有不问之理? 待一问之下便都被这等精妙和实惠吸引了去,都想着自己闺女成亲的时候也要来这么一套。 于是在这个没有电视亦没有网络的年代,迎春靠着这些活广告让悦己斋的名头迅速走出了城南一隅,向整个京城席卷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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