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当日太太派的是她过来襄助奶奶,她原还想着要不要在这边做个“钉子”,将大奶奶这儿的事务偷偷报给太太那边知道,以表一表忠心—— 这婆媳俩打起擂台来,太太那边肯定需要这样的人手。 但现在她早歇了这份心了,人往高处走,这大奶奶压根不是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懦弱无用。 相反,人家有的是手腕心眼,且对驭下也极有章法。 就比如现在这个悦己斋里,每人每月都有个二百文的“底薪”,然后多劳多得,根据本月店里的盈余拿“抽成”。 悦己斋生意好,像孔嬷嬷这样能干肯干的,一月下来都能挣个二三两了。这要是原先跟着孙家母子的时候,累死累活大半年才勉强能得这个数。 对于“打工人”而言,除了工资,别的都是虚的。 反正她已被太太疑心,打成了大奶奶一派了,那她就干脆坐实好了——别人想有这好事还排不上号呢! 再说迎春这边,见店里虽繁忙但还算井井有条,于是嘱咐完孔方家的便安心出了门。 她此去要寻的是薛宝钗,如今悦己斋里的簪钗都是依托着薛家的打金作坊和手艺匠人打制出来的。 这其中还亏了邢岫烟的牵线。 原迎春想将珍秀阁的库存熔了重造的时候,也带着自己设计的图纸跑了京里不少打金作坊,可不是手艺粗糙就是要价太高。 正巧岫烟过来顽时知道了此事,便出主意道:“二姐姐何不去寻了宝姑娘帮忙?如今薛家也做首饰生意,因着铺子甚多,索性自家开了作坊请了匠人,自供给店里的货品。” “二姐姐便拿着钱过去,搭着他们的作坊和师傅将自家的首饰打出来便是。如此又不费事又解了姐姐的急,薛家生意上也多一桩进项。” 迎春亦觉有理,便依言去寻了薛宝钗说了此事。 那宝钗想的是都是亲戚,收钱反倒不美。便说不是什么大事,这首饰叫师傅们顺便打出来便是,钱的事就别提了。 迎春却是不肯,一是不能因着是亲戚就这样占便宜,二是她做的是长久买卖,并非就这一遭。 且这首饰要做好,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来来回回要跟匠人们磨细节、磨手艺、精进款式…… 若不给钱,她如何有脸要求这要求那的? 宝钗拗不过,只得收了银子,又教管事的压着作坊里的师傅们都上心些,别转头就丢给手下的小徒弟糊弄了事。 因迎春要做的簪钗样式新奇,又多有些精巧的机括暗藏其中,故更需多些耐性细细打磨。若放在外头,人家大师傅不定有这样的好耐性。 但因薛家这里有宝钗留意着,工匠们也不敢怠慢,倒是都好好地将迎春所需的式样做了出来。 故这次迎春来寻宝钗,除了是想商议着再多做些货来,还有专门来感谢照顾之意。 马车停在薛府门前,因迎春是自家亲戚且又与自家姑娘交好,薛家的仆妇们便都亲亲热热地上来将迎春迎了进去。 一径穿过垂花门,才要望里走,便有哭号吵嚷之声从里头传来。迎春不由停住脚步,侧首问那薛家仆妇:“妈妈,这是怎么了?” 那仆妇听见这动静本就面露尴尬,又见迎春问她,更觉丢脸。期期艾艾了半天,方道:“唉,估摸着是我们那大奶奶又气不顺了……” 夏金桂? 迎春了然,心里想着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宝钗和薛姨妈都是极要脸面的人,不一定乐意教她瞧见这样的家丑。 可就在这时,里头的声响却陡然拔高了,隐有女子惊叫:“妈,妈!您怎么了……”,又夹杂各种慌乱人声,“太太,太太……”“快!快叫大夫来……” 迎春心头一跳,生怕里头出了什么大事,也顾不得别的了,忙急步进来。 一时进得内院,只见一群人围在当中。迎春忙上前看时,见是薛姨妈闭着眼倒在一男子胸前,宝钗在一旁正边流着泪边用手掐着姨妈的人中。 “你们都散开些。”迎春见状,忙将围在周围的仆妇们疏散开,让空气流通起来,又上前将薛姨妈领口最上头的两粒盘扣解开。 宝钗见是迎春,忙道:“二姐姐怎么过来了?” 迎春安抚地拍了怕她的臂膀:“不过闲着无事来找你说说话。” 又对扶抱着薛姨妈的那男子道:“薛大哥哥,外头日头大,快把姨妈扶进屋里去罢。” 她虽不认识,但也能猜到眼前这个宽额环眼、神色惊惶的男子必是薛蟠无疑了。 薛蟠小时也时常到荣府那边顽,自是见过迎春的,虽这几年大了未见了,但还依稀认识容貌。 他今儿跟夏金桂那“母夜叉”一言不合又锵锵起来,他妈赶过来劝了两句,结果却遭了夏金桂顶撞。 老人家本就因着连日来家宅不宁日夜忧心,再受这一刺激,一时气不顺竟昏厥了过去。 倒把这薛蟠唬得个半死,一时也慌了手脚,这会儿得了迎春提醒,方回过神来,忙跟众人一道将薛姨妈搀扶进里屋榻上躺着。 “嗳哟哟,这装的是什么相呢!我说什么了?就这样遭不住起来。是是是,你们薛家都是好的,就我是个刁的,将婆婆都给整治倒了!” “你们当初三求四请地赖在我们家非要娶了我来,这会子又想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我呸…” 迎春跟着进了屋,却闻外头有人尖声叫骂。 一时循声望去,只见一吊梢眼尖下巴、体格风骚的美艳妇人正一脚蹬着门槛,左手扶着门框,右手插着腰,冲着屋内啐骂不断。 迎春暗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夏金桂了。 方才她全副心神都在薛姨妈身上,并未注意这个夏金桂,不想她气晕了婆婆竟还有底气赶着追过来骂街… “住嘴!住嘴哟!”薛蟠急登登地跑出去,欲将那夏金桂拉扯走,“没瞧见有客来了!还在这胡吣!这脸还要不要了!” 夏金桂边踢打那薛蟠,边哭骂道:“我不要脸!你们薛家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我才嫁过来几日就霸占了我的陪嫁丫头。还指使个小老婆做魇术谋害我,你们都不怕没脸,我怕什么!” “来来来,咱们越性闹大了去,教众人都来评评理,说说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们薛家不要脸!” 薛蟠见当着亲戚的面闹得这样,实在是无地自容,一时气急,扬手欲打。 谁知那金桂见状竟一头撞在薛蟠怀里,嚎啕哭喊开来:“来来来!快打死了我你好再抬了新夫人进门!” 那薛蟠这些时日早被这夏金桂给拿捏惯了,被她这么一闹更是气短,只得放下手来,将她半拖半拽地往外扯,口内边道:“你积点德罢!有什么回屋去说罢!” 那夏金桂不依,犹自撒泼。奈何薛蟠毕竟男子,气力也大,到底拉扯着这夏金桂走远了。 这头宝钗像听不见这闹剧般,一眼也不望外看,只自顾地在榻前照料薛姨妈。 一时大夫进来,先给姨妈把过脉,施了针,待其醒转,方出来写方子。 宝钗忙问是何症候,那大夫只说是连日忧思过重,加之一时气血逆行方激出来的这病症,吃了药只要平气宽心,好生休养便是。 宝钗和迎春闻言皆放下心来,服侍着姨妈喝了药,待其安睡了,二人方悄悄出来。 宝钗对迎春道:“二姐姐这会子去我屋里坐坐?” 迎春点头应了,随宝钗到对过的稍间里安坐了,一时丫鬟奉上热茶来。 二人不免相让一回,饮了半盏茶,宝钗心绪方渐渐平复下来,想起方才的事不免歉然道:“二姐姐难得过来顽,倒教你见了这般景象,实在是唐突。” 迎春忙道:“怎的今日同我说这般生分的话?这有什么唐突的,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又笑道:“真要说起来,你们这儿才哪到哪呢?我们家那个才叫家丑呢,谁家新婚夜里就喊打喊杀起来,引得左邻右舍围观不说,还被参到圣上跟前去,闹得满城尽知的!” 宝钗心知迎春这是拿自个儿的事宽慰她,一时心下感动。又见迎春说起此事时神色坦然,便知她已全然放下此节,不受此所累了。 因叹道:“二姐姐真是难得的坚韧豁朗,我不如姐姐多矣。” 迎春忙笑着摆手:“你这么说可折煞死我了!” 二人正说着,忽见宝钗的丫鬟莺儿走了进来,似有话要禀。 宝钗便问:“何事?” 莺儿忙道:“回姑娘,已将香菱安置在咱们这边的东角房内了。” 宝钗回了句知道了,便打发莺儿下去。 迎春因方才听那夏金桂叫骂什么“指使小老婆……谋害我……”等语,现又听见提起香菱来,便问:“今儿闹得这般厉害莫非是因为香菱?” 宝钗闻言不由点头叹道:“可不是,为了个香菱,大嫂子也不知明里暗里折腾多少回了。” “这几日大嫂子嚷嚷着身上不爽,今儿又恰从她枕下翻出个插着钢针的纸人来,上头还写着她的生辰八字。这便闹将起来说是香菱做的,要做法魇镇她。” “姐姐知道,我那哥哥也是个耳软心活的,竟就信了,赶着去打香菱。” “妈见闹得实在不像,便赌气说干脆卖了香菱,眼不见为净罢。大嫂子便觉着妈这是在拿捏惮压她,便也一气儿顶撞了上来……” “依我说,香菱再不是那样的人。”迎春听了也有几分气不过,她读过红楼,香菱是第一等的心思单纯之人,怎么可能做什么魇镇之法害人? 这事十乘十是那夏金桂瞧着香菱才貌不俗,一心容不下,方才自导自演的这出。 “谁说不是呢?”宝钗亦道,“他们夫妻闹腾,香菱何辜?故我便教香菱离了他们那,搬过来和我住。从此双方便都撂开了手,各自清净。” 正说着,却见那莺儿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姑娘,不好了,那香菱不知怎的哭得浑身痉挛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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